陈思与苏策的接触不多。
是以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的声音。
但稍加推想,一个外男,又不是宦官一类的,竟然能如此接近公主……
若非是澧王的贵客,哪个敢如此嚣张?
齐玥努了努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穿上鞋子跟着他走了。
陈思此刻终于站起了身来,却正好瞧见了那人的侧脸,清俊雅致,是苏策无疑。
更要紧的是,他石青色的衣裳下摆处,也有几道明黄色的痕迹。
怪不得怎么也寻不到,苏策竟然被澧王藏在了自家妹子宫里。
真是出乎意料。
而齐玥,所有人都知道她爱慕皇帝,却在宫里藏了个男人。
澧国王室除了齐铮是不是没什么正常人了?
陈思脑子里乱糟糟的,如今已经寻到了人,她索性钻回了假山,将外裳重新穿上,正要出去,却撞上了来寻她的侍婢。
她一惊,反应迅速地转向了湖面,随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往里丢着石子,一副郁闷的模样。
侍婢见状,上前道:“大人,王上还在等您。”
陈思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踢踢踏踏地跟着侍婢回了亭子。
澧王果然还在等着她,面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反而笑笑,说道:“小陈大人,请落座。”
陈思心里挂着事,根本没心情跟他瞎扯,索性道:“皇上还等着臣回去,就不耽误王上的时间了,臣告退。”
说是告退,实则就是通知,还没等澧王回话,人已经走出了亭子。
陈思脚步飞快,身后,澧王也在快步追赶她,“小陈大人留步。”
她只当听不见,一直往前走,差点撞上了送茶水的侍婢,她微微错身,侍婢便直接撞在了澧王身上。
这下陈思不得不停下来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侍婢竟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照着澧王的心口往下刺。
千钧一发之际,陈思揪住了侍婢的手腕,用力一扭,侍婢吃痛,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惊魂未定的众人上前围住澧王,只见他面色微微发白,目光从侍婢转向陈思,起身指着侍婢道:“把这个意图行刺本王的贱人拉下去,严加审问。”
“是!”
侍婢一路咒骂着,被拖远了。
澧王这才转向陈思,郑重其事地道:“多谢小陈大人相救。”
陈思理了理衣裳,说道:“王上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便向他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
她并没瞧见,身后,那持刀的侍婢去而复返,跪在澧王身侧,澧王却连一眼都没看,只是丢下了方才饮酒用的金盏,“干得不错。”
侍婢乖觉地接了过来,叩头道:“多谢王上。”
澧王看着陈思消失的方向,一面神经质一般地揉着胸口,随后垂下眼眸,慢吞吞地笑了……
回了驿馆,陈思没逃过一顿狠批。
顶头上司训斥了她足足半个时辰。
林淮劝了几次,终于在皇帝换气的时候拦下了,一面转向陈思,“没事吧?”
陈思摆摆手,觑着皇帝的面色,随后开始叙述自己的发现。
齐玥,苏策,以及澧王遇刺。
楚云漾听得入神,面色越发复杂,林淮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澧王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竟然把苏策这么危险的人藏在自己妹妹宫里,怪不得这么多人想杀他。”
“这事不对。”楚云漾微微眯起眸子,澧王遇刺,这事怎么会这么巧被陈思赶上?
无论如何,苏策是找到了。
他起身,吩咐道:“知会越妃,让她给澧国公主下帖子,来驿馆会面。”
“是。”
楚云漾双手交叠,握在一处,终于,蛰伏在暗处毒蛇露出了踪迹……
然而,此刻的越妃却穿着件寡素的衣裳,坐在妆台前,凝视着自己如同一首折枝词般的清丽面孔。
随后,她将手附在自己的面颊上,幽幽叹息一声。
若是仔细看,甚至能看出她身上的衣裳与澧国王宫侍婢的服饰有些相似。
越妃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个锦盒,慎之又慎地打开了。
里头搁着一方褪色的帕子,材质上等,可上头的花纹已经变得陈旧了许多。
她拿起帕子覆在面上,阴暗之中,她想起了一些过往。
在她还没有如此病态地想要得到皇帝的爱之前。
在澧王还没有想出用侍婢来代替贵家之女嫁入大燕这个法子之前。
她还是个膳房里本本分分的小丫头,日复一日的劳作,挨司膳和嬷嬷的骂,梦想着到了年纪能放出宫去。
有一日她学着嬷嬷们,做了一道甜汤,被发现以后,半碗汤兜头浇了下来。
她蹲在空无一人的膳房哭了半日,却被齐铮撞上了,彼时她不认得这位天潢贵胄,齐铮问她,她就把缘由都说了。
齐铮当时不过十五岁,听完以后,端起汤碗便往嘴里倒。
她惊呆了,随后楞楞地盯着正在咂嘴的齐铮,问他怎么样。
齐铮想了想,格外诚恳地说了句,“有点甜。”
毫无征兆地,她又哭了起来,齐铮见状连忙掏出帕子塞给她,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别哭了。
第一次,在这个少年澄澈的目光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满面泪痕,衣服都是褶皱。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被这双眼睛注视着,那样澄澈明净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人心里。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以为自己站在高处,就能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所以她拼命地往上爬,权力,宠爱,样样都要,可看见他王妃的那一刻,心里空洞得几乎能听见风声。
“崔氏女……”
越妃幽幽道:“为何你会选择她?”
正在出神,李德在门外道:“娘娘,皇上有旨。”
被人从旧梦中生生拖了出来,越妃一顿,随手扯了件披风围在身上,随后推开了门,李德行礼道:“越妃娘娘,皇上让您给公主送一封请帖,请她来驿馆做客。”
齐玥?
越妃思索片刻,突然道:“单请公主一人,怕是有些突兀,王后出宫不便,不如邀请王妃一道前来,女眷多些,也好遮掩。”
李德笑道:“娘娘斟酌即可。”
“那就这么安排吧。”越妃面上挂着笑容,如梦似幻,“有劳公公替本宫送信了。”
“娘娘言重了。”
不多时,两张请帖一份送进了澧王宫,一份送进了王府。
崔氏捏着请帖,细细的眉蹙起,“越妃娘娘怎么会想到要见妾身?”
齐铮从她身侧走过,顺手替她扶正了一只玉钗,“哪个越妃?有身孕的那个?”
“是。”崔氏有点紧张,“王爷见过这位娘娘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齐铮挠头,“没见着过,不过都是澧国人,应当不会难为你,若是阿玥又胡闹,你告诉我,我去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