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芜想说谎的话,必须要找一个生辰年岁与他差不多,死时至少在八年前。且这男人最好是个孤儿,没有任何家属可以指认文芜。
这就是让天底下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在临时编出这种谎。
“贱女人!国师大人问你话,还不快回答!”小胡子也是在一边帮腔,连胜催促。
聂蔺洲眸光如针,盯着文芜的脸。
只要她有分毫闪躲或者犹豫思索,他立马就能察觉。
“大人,您当真是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了。”文芜冷声轻喝。
聂蔺洲面容一变。
“寻常百姓家,节衣缩食,只为养家糊口。有多余的便积攒下来,以免天灾干旱时闹了饥荒。大多平民百姓,衣服上打了十几个补丁也不舍得换衣裳。”文芜在这些年的奔走当中,也是见多了。
阿竹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补丁:“就是换了衣裳也只能自己买廉价的布来做,一做就做大五寸,一穿就穿三年。”
他身上的衣服袖子也有些长,穿起来松松垮垮,也是侧面证明了他说的话。
“民女夫君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小户,替人在码头扛货攒钱。留给我们娘俩的钱都所剩无几,哪来的什么钱立墓碑。就是头七烧得纸,都是靠街坊邻居施舍的。”文芜极力编造着谎言。
聂蔺洲眼中暗光轻闪,面色微冷。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根本没有什么可抓住的漏洞。但细思之下,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考证的。
没有墓碑的死人,没有亲人的相公,还有那不会对外人有记忆的街坊邻居。码头扛货的人比地上的蚂蚁还多,有的人今日来,明日走,谁都不会记得自己身边的工友是谁。
“大人若真想证明孩子的年岁,方法也不是没有。”文芜见他二人面如白灰,但依旧不肯松口放人。
那就只有她来想办法了。
“你说。”聂蔺洲忽而也是觉得有趣。
文芜将阿竹推出来,举起了他纤细的胳膊:“摸骨。”
“简直胡说八道。”小胡子冷哼一声,“摸骨不过就是那些江湖神棍想出来的骗术罢了。虽有骨骼精奇者,但那最多是习武奇才,哪来得辨识年岁的说法。”
他不屑朝着聂蔺洲抱拳:“大人,我看此女就是想借国师府帮她请来摸骨师父,好让她知道自己的混小子适不适合习武,根本就是占便宜!”
聂蔺洲抬眸瞪了他一眼,目中含火。
“大人……”小胡子莫名被砍,也是觉得奇怪。
文芜冷笑,轻声道:“国师大人还未说这是江湖骗术,这位先生倒是有先见之明。”
忽而,小胡子面容惊变。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每回都抢在国师面前说话,已是犯了不知道多少大不敬之罪了。
“娘,这小人是被我踢了一脚,怀恨在心。这才想方设法给娘挑刺,咱们说再多都没用,什么话都能挑得出毛病。”阿竹在一边听着,也已经看出这小胡子的心思。
文芜低声道:“就算他的话再多,信不信那也都是国师说了算。他就是个敲边鼓的,话多了,没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聂蔺洲位高势大,一句话就可定人生死。他能将这个小胡子放在身边,还任由他说这么多话,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但绝不是因为这小胡子真的是智囊。
如果文芜没猜错,这小胡子就是自以为聪明而已。他对聂蔺洲又忠心无比,言听计从,这种人最适合做替罪羔羊。
文芜抬眸望着聂蔺洲,他生得面阔口方,一副正直面孔,没想到骨子里竟如此恶毒。
“大人,每个年龄段人的骨骼都略有不同。无论你问哪个大夫都会这么说,只要请来医术老道的御医,一摸便知犬子年岁。”文芜将阿竹推出去。
阿竹也毫不畏惧,上前挺身,高昂起了自己的小脑袋。
堂堂国师虽然地位很高,但聂蔺洲没有权力调遣御医。一旦他开了这个口就是越权,文芜明知如此,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只要聂蔺洲开口,太后跟沉时桢就有理由对他发难。如果他不开口,那就无法证明阿竹的年岁,最终只能是放他们走。
“来人,将春医堂顾大夫请来。”聂蔺洲悠悠开口,眼角已是浮出了一丝笑意。
恍然,文芜一怔。
“顾大夫乃是宫中老御医,岁满五十后便离宫。为拯救天下苍生,自愿投入春医堂,如今是个坐堂大夫。”小胡子也是禁不住笑了出来。
不是御医却有着御医的资质,聂蔺洲请人来只需要花银子,不会有任何越权。
文芜面容微变,但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
“在请来人之前,姑娘且坐下喝杯茶吧,孩子站了这么久也累了。”聂蔺洲轻轻转动着茶盖,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摩擦着,让人心中微微异样。
“阿竹,你定是还没吃午饭吧。国师府的饭菜定是不错,咱们就在这用餐也无妨。”文芜抬头看了一眼烈日,现在该是未时过了,阿竹被抓到现在已过了三个时辰。
就冲聂蔺洲跟小胡子的品行,他们定不会给阿竹进食。
“大人,国师府的厨子该也不差,应该也不会吝啬一碗面汤吧。”阿竹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听娘这么说,冲着凉亭内两个人也是吆喝起来。
小胡子正要发作,但想到前事他又是闭了嘴,看了一眼国师。
“无妨。”聂蔺洲轻然一笑,“幽王殿下都出面做保的人,怎能以一碗面汤就打发了,起码得做个扬州八小碟。”
国师府前,沉时桢立于远处树荫下,冷冷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怎的文芜母子还没有出来。
“稍后一炷香,若二人再不出来便于国师府后门纵火!”沉时桢冰冷低语,眼眸冷沉。
身后手下抱拳领命,已是带着一帮手下离去。
沉时桢远看了一眼东南边,皇宫金檐在日光下映耀闪烁。
他眉头轻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