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解决完,王春玲大病一场,旁人怎么劝都没办法让她想开。
“小荣,咱家欠了一千多块钱,以后就苦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你可得努力点,学你小叔考上大学,上学不用花钱,以后也能当个城里人,吃成品粮。”把一些首都特产送给帮忙的人,王春玲回来拉着今年高中毕业准备参加高考的大儿子,“你小婶走时留下来的那些书,那些资料,你都看完了吗?会做了吗?你小叔现在回来了,你有不懂的就去请教你小叔。”
“娘,俺知道了,俺老师现在天天拿着俺小婶给的复习资料讲课哩,俺都能听懂。娘你好好休息,等俺挣钱来还债。”贺道荣已经二十出头了,早已懂得人情世故,这几天看到了詹家为钱反目的场景,也感受到了亲朋好友的热心帮忙。
“那就好,那就好。”王春玲喃喃地念着。
需要参加高考的还有贺道阳,他比贺道荣小一点,但上学早,和贺道荣同届,堂兄弟两个天天拿着书籍笔记一起复习,相互帮忙。
不能倒下去让儿女们担惊受怕,王春玲咬咬牙,挺过来了。
贺建党虽然出了这事,但罪不在他,又主动承担赔偿款,所以仍然是贺楼大队的支书,强打着精神主持六月份收麦事宜,直到贺建国又逢周末回来。
“这么热的天,建国你咋回来了?”贺建党灰头土脸地顶着大草帽,挥着蒲扇。
贺建国也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简单的白汗衫、草绿色裤子,裤腿挽到膝盖部位,他停好自行车,“有事说。”上次出了詹仁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时间也没精力说这件事,现在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自己也有了时间。
“啥事?”
“请爹和二哥一起来吧,大伙儿好商量。”
“行。”贺建党朝隔壁叫了一声,先请他进屋,亲自倒了一碗凉白开。
他们家夏天都习惯喝生水,凉凉的很舒服,又能省下不少柴禾,但是贺建国家不一样,齐淑芳要求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喝生水,必须喝开水,慢慢地,贺建国一家子回来,哪怕是大夏天,家里也会准备白开水招待他们。
贺建国正觉得口渴,一口气喝完,等贺父和贺建军都来了,他才开口道:“我前几个月不是在首都进修吗?”
“这件事大伙儿都知道。”
听贺父这么说,贺建国一笑,“这一趟我真学到了不少东西。淑芳在首都有几家亲朋好友,消息灵通,说根据目前的形shì,国家肯定会发展经济,按照正常的想法,应该是先对内,再对外。这些,你们听不太懂,我就不多说了,我来时,淑芳给我提了个醒。”
“什么醒?”贺建党问。
“淑芳说,咱们现在集体上工挣工分的制度坚持不了太久了,早晚都会被淘汰,不如自己改革一下,只有最先改革的才会成为模范,之前规划田地规划道路不就是吗?我也发现了淑芳说的这一问题,因为是集体劳动,不少人怀着‘我不能比别人多干活’的心思,偷奸耍滑,干活的质量提不上来,长此以往,肯定没有好处。”
贺建党叹道:“是呀,本来一天能干完的活,就因为大伙儿都慢吞吞地干,得花三天才能完成,没有一点积极性。懒人觉得不管自己干多少,反正到时候按人口分粮食,倒挂就倒挂,他们没钱,生产队也不能治死他们、饿死他们。勤快的人呢,就觉得凭什么自己干得多干得好,还和懒人分一样的粮食,心里很不平衡,逐渐懈怠了。”
贺父问道:“建国,你和淑芳有什么好主意?”
贺建党尝到了规划道路和规划田地的甜头,要不是今年出了詹仁喜这事,自己今年秋天或者明年秋天可能就会往上升一升,到时候把支书的位置传给贺建军,三兄弟齐心协力相互扶持,结果现在全泡汤了。
因此,听贺父问,他也满怀期待地望着贺建国。
“包产到户。”
“什么意思?什么是包产到户?”贺建党虚心请教。
包产到户就是分田到户,按照人头把生产队里的田地分个各个社员,耕种收割都凭各家的本事,公粮、各项任务等也按着他们田地的比例上交,剩下的全归他们自己。集体劳动时他们没有积极性,干自己的活肯定不会偷懒,收成多少可都是自己的。
贺建国根据贺楼大队的情况仔细推敲过,这事,可行!
国家发展经济,对内肯定是从农村开始搞起,与其拾人牙慧,不如成为先驱。
贺建党听完,犹豫道:“能行吗?”
“肯定行!”贺建国斩钉截铁地道,“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实行包产到户了。”
“勤快的人没问题,懒人不一定,咱们贺楼大队可不是人人都勤快。”还没开始推行,贺建党就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阻碍。
“那就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统分为辅。”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是齐淑芳提出来的,贺建国觉得十分新颖,十分有道理。
贺建党仔细问清楚,若有所思。
贺父却有魄力,认认真真地思考大半天,一拍大腿,“老大,照老三说的做!”
“爹!”
“老大,你要拿出点魄力,别被詹仁喜这件事打垮了。出了这事,虽然詹仁喜不是你弄死的,但原因就是你家买砖,明理懂事的人不会说什么闲话,有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肯定在背后幸灾乐祸,明显能感觉到你的威信比以往降低了不少。要想保持你的地位,你就得做出大事来叫他们尝到甜头,叫他们心服口服!”
贺父双眼炯炯有神,继续道:“你欠了这么多钱,一年百十块地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难道债主就不急着花钱吗?总有花钱的时候。包产到户之后就不同了,除了交公以外,其余多少都是自己的,干得多,挣得多,还账也快点。”
贺建党不由得下了决心,向贺建国询问具体实行方法,贺建国当即就拿出一份资料书和计划书给他,资料是各地包产到户的情况,计划书是针对贺楼大队的计划。
看完后,贺建党顿时有了信心。
“干就干!”不成功便成仁!
土地怎么统一分配令其承包,三牲农具怎么分,种子怎么分……贺建国全部写在了计划书里,除了土地没有承包费用,其他三牲农具种子都是公共财产,或是拿钱租用、购买,或是收成后再还种子,反正不能免费分配。
贺建党在忙完夏收后,召集大队长、小队长和会计开会。
秋天的庄稼已经种好了,暂时不需要费心,但包产到户后的除草等管理工作就得由各户负责,收多收少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有人乐意,巴不得多承包点土地,自己种地收粮心里不慌,不用再看生产队的眼色。
有人不乐意,这样就不能偷懒了。
贺建党用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出面立下军令状,把各个生产队的土地统一分配下去,最先响应的人是赵铁柱,作为贺楼九队的队长,贺建党家又在贺楼九队,先把贺楼九队的五百多亩地按质量、位置、家庭人口等平均分配下去,一百九十口人分得两亩多不到三亩地。
山顶的一块地平均下来,每人可得二分地,贺建党一家六口人,分了一亩二分地,整合到了一起按家庭来分配,贺建军家就是一亩地,贺父得了二分地。
水田一共八十亩,每人四分二,贺建党家分了两亩四,贺建军家分了两亩。
以此类推。
自留田也囊括进去了,贺建党家一共承包了分配下来的十六亩二分地,贺建军家则是十三亩五分地,贺父个人承包了两亩七分地。
地分到了手,九成九的老人们都非常高兴,虽然土地没法私有化,但现在的地是属于自己的呀!解放前,谁赚了钱不想多买几亩地多收几亩粮食?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土地全部被国家收走了,划分出富农、中农、贫农等成分。
终于又有自己的地了!
贺楼大队的大部分社员欢欣鼓舞,把自己的地当成了宝贝,极为爱惜地里现在种着的庄稼,玉米、棉花、稻谷,逢草必除,一泡尿都得撒到自己的地里。
贺建党早已把土地规划完成,四四方方,分配时特别方便。
不仅田地分配了,就是打粮食晒粮食的场地也按家庭按人口分配下去了,就是拖拉机、三牲农具等大件不好分,经过商量,拍板几家人合伙一起承包租用。
齐淑芳也是想到改革开放近在眼前,许多政策宽松了,才向贺建国提建yì。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有包干到户的情况了,但因为种种原因被遏制,没有推行到全国各地,直到这一二年安徽又陆续提出来,等小岗村大包干后天下皆知。
贺建党家现在欠了这么多钱,她打算等改革开放政策出来以后,再出主意令其致富。
七月份,学期结束,暑假来临。
齐淑芳本来想回家待产,等做完月子再回来,但在医院检查发现怀的是双胞胎,而且胎位不太正,双胞胎也容易早产,医生建yì她不要远行。薛逢也以古彭市医疗水平远远比不上首都医院的理由,要求她必须留在首都安胎。
于是,齐淑芳就写信给贺建国,决定留在首都。
留下来了,也需要面临着分别。
杰西卡为期一年的留学结束了,准备回国。
相处几个月,齐淑芳和杰西卡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杰西卡把带来的许多书送给了齐淑芳,还送了好几部父母派人送过来的英文童话书给七斤和平安,齐淑芳回赠了自己国家独有的瓷器、雕漆、丝绸等物品,还请给郑老夫人做衣服的裁缝给她做了两身漂亮的旗袍。
杰西卡走时,就穿着一件旗袍,颈中挂着薛逢送她的珍珠项链。
金发碧眼、挺鼻红唇、雪肌白肤,玫红绣花旗袍裹在她身上,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一览无遗,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亲爱的淑芳,我最亲密的好朋友,我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可是我不得不离开。”杰西卡现在可以简单地用汉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我会想你的,如果有机会,欢迎你去我的国家,我一定会热情地招待你,就像你招待我一样。”
“我也会想你,我们有缘再见。”齐淑芳伸手抱了她一下。
杰西卡笑道:“缘分是自己安排的,我们一定会再见!”
她低头看看齐淑芳的大肚子,“淑芳,亲爱的,当你生下这对双胞胎的时候,一定记得给我写信,放入两个小宝贝的照片。”
“好,你不嫌弃是黑白照就好。”
提起黑白照,就不得不提杰西卡拍的彩色照片。
她父母派人来给她送东西时,她就让人把胶卷带回去,照片冲洗出来后,又托其他人捎过来,她送给齐淑芳,其中贺家人的照片就挂在家里的相框里。
她经常来小四合院作客,七斤和平安和她都混熟了,她走后的第一个周末,平安抱着杰西卡送的洋娃娃,穿着杰西卡送她的粉色小裙子和粉色小皮鞋,半天没见到杰西卡,这里找找,那里翻翻,满院子转悠,“杰西卡呢?杰西卡呢?”
杰西卡很孩子气,她叫七斤和平安直呼自己的名字,经常一起玩各种游戏。
“杰西卡回家了,就像爸爸回家了一样。”七斤跟她解释,牵着她回正房,见齐淑芳蹲下、身想捡掉在地上的东西,立刻开口:“妈,让我来!”
他松开妹妹的手,冲过去把东西捡起来。
齐淑芳缓缓站起身,略有些浮肿的脸蛋上带着浓浓的笑:“七斤好乖。”
平安把小脸凑过来,忽闪着大眼睛:“妈妈,我也很乖!我给大家发筷子了,我还把婆婆掉的毛巾捡起来给婆婆,你夸夸我呀!”
“好,安安也很乖。”齐淑芳摸了摸她的羊角辫。
得到夸奖后,平安在七斤的带领下,喜滋滋地去慕雪寻家看小宝宝了。
慕雪寻六月份平安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叫陈应,满月后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七斤和平安煞有其事地说要学着照顾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于是天天从慕雪寻家的后门跑去他家,逗弄小陈应玩耍,可惜小陈应太小了,不是吃就是睡。
慕雪寻家的后门和齐淑芳家的正门就隔着一条路,进出很方便,齐淑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进了后门,才转身回到自己家的堂屋。
过了几天到七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了。
齐淑芳懒得动弹,薛逢给金教授送来一封来自美国的书信。
是金天丽寄过来的,得知父母平安后,她因为不方便立即回国,就根据父亲老友家给她的信息先给金教授寄了一封信。
金教授从上海回来后,考虑到会随着齐淑芳来首都,加上齐淑芳已经买下了四合院,就立即和没随儿子回香港仍留在上海市的老友联系,留了首都薛家的地址给他。后来又托回香港的马瑚跟老友的儿子说一声,双管齐下,以免金天丽跑到古彭市找自己而自己不在。
所以,金天丽的汇款直接汇到了首都的银行,书信寄到了薛家。
薛逢把信交到金教授手里,就和齐淑芳说话。
金教授拆开信和金婆婆一起看完。
金天丽在信中诉说自己对父母的思念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生活,然后给父母汇了一万美金作为生活费。
金教授和金婆婆乘着公交车去银行,汇款在一周前就到了。
根据目前的汇率,二老可以取15771元人民币。
“我看,先取一万二吧,剩下的存起来。”金婆婆这么跟金教授说,“先拿一万还给薛逢,两千块钱留作生活费,你天天带着七斤到处闲逛,买哪个东西不花钱啊?淑芳和建国为了买四合院而负债累累,好不容易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又借给他们家老大,虽然现在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的确不如之前宽裕,马上又要添两个孩子,样样都得花钱。”
薛逢家几个人的月收入有好几百,暂时不缺钱,可是人家也有花钱的地方。
贺建国和齐淑芳就是自己老两口的孩子,齐淑芳基于做人的原则,说不要金天丽出钱给他们买房子,可是没说不要自己老两口的钱呀!金婆婆取了个巧。
金教授没有反对:“行,听你的,取一万二出来。”
他们和贺建国生活,本来就不用分什么彼此。
听到二人提取一万两千块钱,再开一个账户把剩下的钱存进去,工作人员的眼睛都瞪圆了,向他们再三确定后,一百张大团结一沓,他整整取出十二沓,等金教授点清后,办完提取存款等手续,发给他们15771元的侨汇券。
“侨汇券有什么用?和工业劵等票证一样的用法吗?”齐淑芳好奇地看着跟前的一堆侨汇券,除了零星小面额的以外,其他都是一百元或者两百元面额,限期一年。
“比工业劵和票证可重要多了。”薛逢笑着开口。
齐淑芳虚心请教。
原来,侨汇券可以去华侨商店买东西,很多紧俏商品只有侨汇券可以买,也只有华侨商店有,没有侨汇卡就不能去华侨商店,而且凭着侨汇券可以买计划以外的米面粮油肉蛋等,可以以基本价购买茅台酒、中华烟等。
齐淑芳一下子想起上海的侨汇商店了,当时她就看到里面有好多外国货。
再仔细观察跟前的侨汇券,会发现侨汇券的种类非常多,有粮票、布票、米票、肉票、油票、糖票和各种工业品票等等,和寻常用的票证略有不同。
金婆婆随手抓了一大把侨汇券给薛逢,“小薛,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我们一家子肯定用不完,赶明儿再送小慕一些。”
薛逢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我们都没和你客气。”金婆婆掏出十沓大团结,往薛逢跟前一推,“你出钱给建国和淑芳买大四合院,我都知道,之前是没能力,现在有点钱了,先还你一万块,剩下的就得叫淑芳和建国自己还了。”
“师母……”
不等齐淑芳开口说拒绝的话,金婆婆就挥手道:“你当我是一家人,就别说不要的话。天丽寄给我和你老师,就是我和你老师的,这些年,我们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拿点钱出来补贴你们怎么了?你要是拒绝,就是不想和我们老两口一起住是吧?”
齐淑芳略一思索,就不再提不要的话了。
金婆婆脸上出现一抹笑容:“这才对,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用说两家话。”
薛逢笑嘻嘻地收了钱,“正好先还郑老夫人。我当时手里的钱不够,就问她老人家借了一万,原本想等租金攒到一万先还她的,现在金师母给了一万,今年的租金就是我的了。”她一直都随着贺建国和齐淑芳称呼金教授和金婆婆。
接下来,大家一起去华侨商店大采购。
除了落难的时间,金婆婆生活优渥,也是花钱比较大手大脚的人,现在手里有钱有券,一年之内必须用完,否则过期作废,哪里按捺得住蠢蠢欲动的心?何况齐淑芳生产在即,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必须一式两份。
“奶粉、棉布、棉花……”金婆婆列了一张清单,先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必需品,然后接着道:“天热了,七斤和平安的衣服都旧了,多买两身衣服,再扯几块布大家做衣服……”
齐淑芳发现,华侨商店里的商品价格十分便宜!
在上海百货商店里需要八十多块钱的上海牌手表,这里只需六十块钱!
自行车、缝纫机、电唱机、相机、收音机、电视机等等全部可以凭侨汇券购买,而且价钱都便宜二十元到七八十元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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