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灾难还是慢了她一步。
几分钟之后,看上去就很忙的红衣主教被中央教会过来的人叫走了,听说好像是边界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急需主教过去救场。
之后进来的几个护工人员摩拳擦掌说着“您快去处理事情吧,这里由我们接管”。圣迦南名义上的红衣主教掀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脸不红心不跳道:“这边已经处理完了,把人带走吧。”
后脚进来的护工:?电源都没插上呢您在这唬谁?
这话最终没敢当着男人的面说出来。几人对视几眼,终是认命状上手怎么绑的就怎么原封不动解开束缚带,将大爷似的坐在电椅上就像坐在自家躺椅上的某位流浪法师架起来打算送回去。
秋玹再一次被戴上了束缚口罩,她露在外面的眼睛掀起看了几眼,被身边某名护工低声呵斥了一句“别乱动”之后,又安安静静地垂下了。
秦九渊很快因公离开了圣迦南,秋玹则再一次作为“女巫”被押着前往自己的房间。她回去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而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没想起来,反正那些圣迦南的负责人员并没有给她留饭。
艾德好好地坐在726房间的床上,见到她回来之后眼睛一亮。
好不容易熬到护工人员们全都离开,艾德一个猛狗扑食冲过来,满脸愁容又莫名带着点诡异激动的神情朝着秋玹哭诉着些什么。
秋玹耐着心思等他发表完所有的感言,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没见到过死人吗?”
艾德以极为夸张的动作仰身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没见过?你知道当时在那个废弃学校里,我们一个班的人最后就剩下了几个吗?”他看上去似乎是肃了一点神色,朝着面前凝重地比出一个手势。“两个。只有我,跟另外一个女生。但是她在看到最终那个传送门出现的时候没有选择踏进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到了绝境。”
秋玹有些意外,因为艾德所经历的第一场试炼明显是个全体新人的副本,就跟她当初的那场一样。而一个班级有将近四五十个人,最终竟然只幸存两个,这对于一个新人试炼来说,未免难度有些太高。
比自己当初的第一场难度还要大。
而且,眼前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甚至还有些傻乎乎的艾德,也是唯二两个幸存者中的一个,这一点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能在那种开局中活下来,你也挺有本事的。”
她也没有询问过多细节,毕竟正常人都不会喜欢有人过多打听自己的那些以往试炼经历,于是只这样说了一句。
艾德挠挠头,神情看上去还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我这双手上……也不能算是完全干净的。”青年兀自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突然这样说道。
他并没有刻意回避自己为了存活下去而做出的行为,只是在停顿几瞬之后问道。“你说我,如果能够活着从你们所说的那个第三个人试炼场中出来……我也会成为一个满手鲜血,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吗?”
秋玹并没有担任过这种负责解决新人迷茫时期心理问题的角色,毕竟对于她来讲,从“新人”过度到“老狗”之间的阶段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也没法去一点一点跟艾德分析杀人者人恒杀之的深度问题,只能道:“我不知道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的一点拙见是……满手鲜血无所谓,但是得有一个底线存在。”
艾德沉默一会,“如果突破底线会怎么样?”
“说实话吗?其实也不会怎么样。”秋玹捻了捻手指,“因为‘底线’这种东西说白了就只是自己用来约束自己的一样东西,你可以选择严格恪守,也可以选择越界。而越过了那个界限以后,因为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都只是自己规定出来的,所以你可以再去设立一个新的‘底线’,或者直接走向彻底无拘束的境界。”
“或许有些人把这样称之为真正的‘自由’,不能说不正确,但至少在我看来,我不会与那些所谓的‘自由之人’为伍……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你听完了就算完,不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行事,你该有你自己的判断。”
艾德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感觉你的思想有点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了。”
秋玹翻了个白眼,“把你的臭衣服丢出去,别挂在房间里,谢谢。”
这件意外告一段落,而根据圣迦南病人患者的作息时间安排表,在午餐过后的二到三个小时时间内,是集体的午睡时间。
等到午睡过后再进行例行的祷告或者是一些特定时间内观看电视的活动之后,就迎来了晚餐时间。而每名病人的服药时间每天两次,分别是在早晚,早上是口服药,晚上就是直接输液。
这是秋玹再次踏进那所中央礼堂时才知道的事情。
第一次吃药时雅一语成谶,果然等到餐具都收下去之后,护工人员纷纷开始清洗消毒针管。冒着寒光的针尖在灯光底下反射出不祥的冷光,没有人知道那堆成一排的药剂里都有什么成分,但显然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那针头戳进自己的血管里。
“这特么不玩完了吗!”
角落长桌上一个行刑官低声骂道,“口服药还好混过去,这次怎么混?!所有人都得玩完!”
“你安静一点。”另一个同行提醒了一声,“别惹出动静,没看到有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吗!”
宋双一反常态,缩在最角落的位置没有开口说话。他忌惮目光频频往另一端秋玹的位置看过去,显然也是自己心里清楚中午那一番言论将别人彻彻底底得罪了,而且还害得人又坐了一次电椅。
这仇是铁结上了。
然而事实上因为走后门根本就没被电过一次的某些人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如坐针毡地频频扭头朝着其他长桌上看着什么。
“你凳子上有钉子?”
雅有些嫌弃地看了秋玹一眼,“快别扭了,没看见人家都在笑话你吗。”
“你快帮我看看,我眼睛不太好。”秋玹自动忽略她的语气,“我为什么没有看见韦伯?他是请假了还是有什么事没过来?”
“韦伯?”
雅皱了皱眉,同样扭头在人群里搜索起来。然而这一次就算是凭着枪手绝佳的视力找人,也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好像真的不在,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雅的神情也开始肃穆下来,秋玹抿了抿唇,眼睁睁看着几个负责注射药物的医生已经走到他们长桌附近了,想了想突然开口。
“好像少了一个人。”
“少人?”走到这桌边上的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语气有些古怪,“你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对了,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再看到幻觉?没事的,心态放平,按时吃药,总会好起来的。”
——这是把他们这一桌也当成真正的精神病患了。
几名行刑官眉心抽搐,眼睁睁看着尖锐针尖挨上自己的皮肤,脑中思虑疯狂打转,就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在避免发生打斗的情况下躲过这一次的注射。
一道声音突然道:“韦伯不见了,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吗?”
“韦伯?什么韦伯?”秋玹边上,一个看起来还比较好说话的护士姐姐轻笑一声,以看似轻柔但不容拒接的力道按在她手腕上,抖了抖针管。“没关系的,我见到过好几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幻想性障碍人群。按理说,你们这类人应该是最容易痊愈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好。”
什么玩意?
秋玹听着这话,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她也不顾自己面上没被扣紧的束缚口罩露了馅,猛地转头看向那名护士。
“圣迦南里是不是没有叫做韦伯的病人?”
一时间,长桌上其他目光纷纷聚集于此。
“不啊,确实是有叫做韦伯的病人的。”那名护士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尤其对着秋玹说话时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朝着尚不懂事需要循循善诱的人类幼崽。“只不过这个名字刚刚空出来了,因为上一个使用者不幸离开了我们,去往父神的怀抱了。”
——韦伯死了。
所有行刑官不动声色地交换了几个隐晦的眼神,秋玹则皱紧眉,又不死心问了一句:“可他中午还好好的呢,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嘘,小女巫。”
护士细白的手指覆上她下颚,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那张偏离的束缚口罩给扣紧了。“你们不应该好奇这个哦。要是实在因为同伴的离去而悲伤,就带上一枝花去为他念几句道别词吧。”
在秋玹竟然都没反应过来的前提,尖锐枕头刺进她皮肤。腕上一痛,她垂头看去,半满的针管里已经推进到了底部。
“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父神也会在梦中保佑你的。”
护士抽出针头,那张蒙在医用口罩底下的脸正对着秋玹,露出来的眼睛似乎是微微弯了弯。“晚安,小女巫……撒拉弗。晚安,撒拉弗。”
……
秋玹仰躺在那张老旧得过了头的小床上,面无表情睁着眼睛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在她旁边另一张床上艾德已经开始没心没肺地打起了鼾,她刚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睡到鼻涕泡都开始冒出来。
秋玹沉默半晌。
她确实是感到了一股有别于往常的,强有力的困意,看来是今天晚上他们打给病人的药里掺加了安眠药的成分。但是不知道是那名护士似乎别有用心的话语还是因为韦伯的离奇死亡,明明意识已经感到困顿无比,秋玹还是不可能一闭眼就陷入沉睡。
秋玹确定那个今天晚上给她打针的护士就只是圣迦南一名普通的医护人员而已,而且听她言语之间对于韦伯的事情也没什么太过深刻的牵扯,应该不是相关人士。
但是始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一直盘旋在秋玹心头挥散不去。
又按捺着性子在床上躺了一会,她实在忍受不住了那样一下子坐了起来,走到726的铁门边上。
门已经从外部锁死了,而且每间房间里唯二能够出去的口就只有一扇极小的铁窗,连头都通不过去。
秋玹默默在门前蹲了下来,她仔细研究了一会铁门上那个小孔——在曾经进入临渊之后她加入过一段短期的扫盲知识课程,江北鹤曾亲自讲解过行刑官必要掌握基础技能之一,开锁——但是现在无论如何,很显然,这个锁孔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基本课程里讲到的那样。
唯一的方法就只剩下来暴力轰开,但是这样做的话,基本上第二天的电椅疗程就没跑了。
她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正想作罢,就听得下一秒,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径直从铁门外部响起,而紧接着,门板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拉开了。
秋玹蹲在地上,抬起头与黑暗走廊里的三个人对视了一会。
“呦,你住这儿啊大妹子。”
说话的人是之前那个肌肉壮实的行刑官男人,看眼前这架势开锁的人也是他。他身边还站着高高挑起眉毛的雅,以及另一个看着眼生的行刑官男人。
“这我搭档,我们一起的。”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壮实男人揽了揽另一个行刑官,后者简单朝这边打了个招呼。“叫我龙三就行。”
“我们准备去花园,就种着一片玫瑰的那里,感觉是重要线索。”雅站在一旁解释道,“看了一圈就只有龙三他们会开这种锁,所以暂时联个盟一起走,你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
老蝙蝠行为获益人·秋玹从善如流站起来,满脸友善地同两人握了握手,“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