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怡冰没说话,等着夜新,既然他此时说了出来,一定是想好了,想让她帮助报仇。
岭南王也没说话,他了解香怡冰,从当初赌坊外她为夜新那一护,就能看的出,香怡冰护短,既然是她的人,那就没有别人能欺负!
夜新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缓缓说着:“薛城本是我的家乡,先祖在时乃是马商,虽不大贵亦是小富之家,到我父亲这辈,因关外牧民增多,生意虽有败势,但我们一家四口过的很是安乐,家姐从小就很疼我,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是薛城的第一才女。”
说到此处,夜新顿了顿,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悲伤,片刻后继续说道:“十岁那年,正是薛仁义上任之时,那狗官……那狗官到我家提亲,希望纳家姐为妾,父亲虽然畏惧薛仁义的身份,却舍不得家姐去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妾室。”
“三日后,父亲被判罪通敌流田,为流田蓄养战马,全家抄斩!”他再也压抑不住,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家中老奴拼死将我送走,冒着被抓住的危险,去看了斩首,那时我尚不知道家中为何会受此罪刑,我只想亲眼看看父母和姐姐最后一眼!”
“可是没想到,林家连带家奴共一十七口,斩台上却只有十五人,家姐不见了……”夜新说到这里,没再说了。
众人沉默,继续向着北城门走去,不过在香怡冰的心里,已经判处了薛仁义的死刑!
一炷香的时间后,北城门已经到了眼前,此时已经能够听到城外凄厉的哀嚎,男女老幼的哭声混合在一起,直冲天际,听的人心头莫名的一酸。
城门侍卫齐齐跪地行礼,一名黑壮的守城副将引着两人上了城楼。自城楼上向下望去,满目疮痍!
大风呼呼的吹着,吹过草原上密密麻麻遍地的流民,吹过一具具渐渐冷却的尸体,吹过一张张麻木而悲哀的脸,吹过一声声泣血的哀嚎!
耳边所听,到处都是哭嚷的嘶吼,丈夫呼唤妻子,妻子痛呼儿子,孩子大叫娘亲。
有不少的流民扒着城门,以拳头一下一下的捶着,哭喊着:“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为什么!”
守城副将脸色一沉,高声厉喝:“杀了他们!”
城楼上的侍卫神色麻木,没有半点的怜悯,“铿”的取出弓箭!
下方流民惊恐大叫着朝后退去,惊叫声,踩踏声,呼救声,声声震耳,一时混乱不堪。
香怡冰凤眸中一丝杀气闪过,岭南王一手搭上香怡冰的肩,一手紧紧的攥着拳头,朝龙二递去了一个眼色。
三人会意,一瞬间暴起仿似三头迅捷的豹子,穿梭于城楼上搭弓射箭的侍卫之间。
咣当!咣当!
弓箭一个一个跌落地面,守城副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脖颈正被狂风掐在手里。
龙二的眼中杀气冲天,射出狰狞而锐利的光,冷冷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守城副将呆立在原地,他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杀气生生的压在身上,额头上一滴一滴的冷汗滑下,他结结巴巴的解释:“下官……下官是怕……怕这些刁民……吵到王爷!”
香怡冰头也没回,目光不转,淡淡道:“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守城副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就要反抗。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龙二手中一个用力,副将突然瞳孔放大,嘴角溢出一行鲜血,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侍卫们皆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他们的副将就这么……
死了?他们惶恐的看着前方那个淡然而立的身影,岭南王缓缓勾了勾唇,露出个微笑,眼中却是一片冷凝,道:“王妃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
侍卫们“咕咚”一声吞下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退了一小步。
心善?心善她随口一句就杀了咱们的副将?
侍卫们不敢发出任何异议,副将的尸体还横在城楼上,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生怕岭南王妃再“心善”一次,他们的小命也跟着不保!
城楼下的流民们见危机解除,口中声声悲彻骨髓的指责质问。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为什么!”
“我的孩子要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让我们进去!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啊!”
层层阴云如漩涡般翻滚着,流民跪在地上“砰砰砰砰”的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头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入草地,于满目荒色中染上点点猩红。
天地齐哀,草木含悲!深秋的狂风呼啸着,岭南王和香怡冰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分的动容,然而伫立于城楼之上,很久很久……
如墨的眼眸一眨不眨,他们定定的看着城楼下的人间地狱,听着那嘶吼汇聚城的绝望哀歌,记住这一刻。
记住这背脊都震撼到冰冷,手脚都压抑到麻木。却无能为力的一刻!
驿馆,书房。香怡冰和岭南王回来后,两人就一直窝在书房里。
岭南王伏在桌案上研究薛城地图,香怡冰就缩在他旁边的坐榻上翻一本薛城志。
香怡冰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书卷朝旁边一丢,伸了个懒腰,道:“翻来翻去只得出一条结论。”
岭南王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媳妇的身上。
此时的香怡冰慵懒的斜倚在坐榻上,唇角勾着抹淡淡的弧度,像一只猫。
岭南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这头,香怡冰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撇嘴道:“这本原来该讲薛城历史和风貌的薛城志上,从头到尾却都是些歌功颂德的东西,薛仁义俨然就是薛城的救世主,屈在这一方小小的薛城着实委屈他了。”
岭南王把玩着她的发丝,冷笑道:“薛仁义重名,他在利用舆论给百姓洗脑,这样的手段倒是适合上位者。”
香怡冰挑眉,嗤道:“野心不小。”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打开,叶一晃从门缝里探进个脑袋来,惊喜道:“恩人,你回来啦?”
他小跑着到香怡冰身前,笑眯眯问道:“恩人,要不要去城外看看,我知道一条密道!”
香怡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兴趣缺缺:“不去。”
叶一晃眼珠转来转去,突然一亮,再次提议:“那咱们去喝酒吧,我知道有家店的酒特别……”
岭南王手中的狼毫一弹,弹在叶一晃的脑袋上,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叶一晃讪讪的闭了嘴,这男人忒小气,还战神呢!
他灰溜溜的蹭到香怡冰一边坐下,眼睛在她身上瞄啊瞄的,就是不出去!
吱呀……
房门再次被打开,叶一晃脑袋腾的抬起来,看清来人后脸又瘪了下去。
一个木头,还是无聊!卫殷离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房内的三人,径自迈开步子走了进来,撩袍,坐下,抬头,发呆。
三人眨眨眼,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这愣子什么意思?
一时间气氛万分诡异,四个人大眼瞪小眼,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扭曲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岭南王暗自唾弃,低下头继续研究地图,每次这愣子出现,他都跟着犯傻!
香怡冰打了个哈欠,倚在他的肩头,小憩。卫殷离依旧发呆。
叶一晃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无奈的选了一个难度比较小的人。
他蹭到卫殷离的身前,双手撑着膝盖,半蹲着提议道:“兄弟,地道探险,你去不去?”
慕二目光呆滞。这哥们儿怎么就这么呆呢?叶一晃咂了咂嘴,呼出口气,好脾气再问:“喝酒去不去?”
卫殷离目光继续呆滞。
这个哥们儿真是让人抓心挠肝各种难受!叶一晃垂头丧气:“哥们你想去哪,兄弟我都陪着!”
卫殷离皱了皱眉,慢吞吞的说出了进房后的第一个字:“你……”
叶一晃惊喜。卫殷离的语气毫无起伏,缓缓启唇:“挡着我了。”
叶一晃:“……”
原本将两人无视专心研究地图的岭南王,一张俊脸顿时黑了,这二愣子,说那小子挡着他了,他想看谁?
岭南王狠狠的搂过香怡冰的腰,凶狠瞪眼,阴森森磨着牙:“招蜂引蝶!”
香怡冰翻了翻白眼,无辜的很。就在这时,门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传来。
驿馆的小厮领着一个小丫头,侯在外面躬身行了一礼,恭敬的禀报道:“王爷,薛小姐的丫鬟求见。”
香怡冰冷冷的勾了勾唇,说是求见,这小厮居然就直接将人给带了过来,足以说明薛仁义在这薛城权势滔天,完全是一个土皇帝了。
就连他女儿身边的一个丫头,驿馆中人也不敢得罪!
这个丫鬟正是当日指着岭南王大骂“大胆”的那个,此时她手里抱着一副画轴,规规矩矩的给岭南王行了一礼,说道:“王爷,小姐命奴婢送来这副字画,是小姐亲笔画的!”
岭南王头也不抬,仿佛完全没听见。
香怡冰歪着头,随口吩咐道:“放下吧。”
小丫鬟平日在薛莹身边作威作福惯了,可没把香怡冰当回事,完全无视了她的吩咐,抱着画轴执意的说着:“小姐让奴婢亲手交给王爷!”
香怡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小丫鬟见岭南王并不搭理,心中恨恨,若不是小姐非要我将字画交给你,我才不来呢!
她咬了咬唇,再说了一遍:“王爷……”
“啊——”小丫鬟话没说完,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砰”的砸落地面,发髻都散了开,那画轴更是已经脱了手,跌落到一边的草丛里了。
香怡冰挑眉,岭南王抬头,叶一晃惊讶,小厮更是差点吓的尿了裤子。
卫殷离放下挥出气劲的手,眼神依旧呆板,慢吞吞的说了俩字:“聒噪。”
岭南王对呆立在原地哆哆嗦嗦的小厮吩咐道:“抬出去。”
小厮愣了半响,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赶紧小跑着过去将已经昏过去的丫鬟,拖着朝外走了。
叶一晃笑嘻嘻的跑去草丛里将画轴捡了起来,问道:“这个咋办?”
话还问着,双手已经麻利的将画轴打开,举着画卷“啧啧啧”的摇头晃脑。
他眼珠子一转,鬼精鬼精的一样跑到香怡冰的身边,献宝一样的说着:“恩人啊,你看看,你看看,那什么小姐可是对他情意绵绵啊!”
边说,还边以下巴朝着岭南王点来点去,生怕香怡冰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香怡冰掀开眼皮瞅了瞅,这是一幅水墨写意,杨柳依依缱绻垂堤,芙蓉出水迎风招展,飞鸟轻盈掠过湖面,点起水波层层涟漪。
画工很好,只是……
那女人简直是恨不得把所有能表达爱意的东西都画满在纸上!
水里一枝并蒂莲开,岸边两只鸳鸯交颈,草间两只蝴蝶穿花,树上两只双飞比翼,天上两只鸾凤和鸣……
香怡冰将画轴从他手里抽出来,拍在岭南王的桌子上,戏谑的眨眨眼:“招蜂引蝶!”
岭南王原本听着叶一晃挑拨离间的话黑下来的脸,立马变回了春风得意,冰冰绝对是吃醋了,还愣是装出副不在乎的样!
他心情极好的大袖一挥,连看都没看一眼,垃圾一样把画卷扫到了地面上,乐呵呵的搂着香怡冰“吧唧”就是一口,完全的旁若无人。
你说叶小子和二愣子?
无视!叶一晃见自己一番挑拨,人夫妻两人非但没闹别扭,反倒甜甜蜜蜜将他全然当成了空气!
一个天雷当空劈下,劈的他外焦里嫩,欲哭无泪,撒腿奔走了,这画面太伤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