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一会追不上,两人始终隔着一个石桌,聪明如永川,踩着石凳爬上了桌子。
就在周珠儿出声警告,“我跟你说,不能跳……”
“跳”字说了一半,永川已经蹬着石桌一个起跳,居高临下冲着她跳了过去。
周珠儿也不敢躲,否则这小子不得摔坏了?只能硬生生伸手去接他。
小炮弹似的永川,愣是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往后仰去。
“啊~~~”
周珠儿尖叫着,我命休矣!
“咦?”
周珠儿紧紧抱着永川,仰头看着自己上方一双幽蓝的眸子。
而自己,就是那么套路地躺在他怀里,他双臂有力地托着她的腰。
醇厚的男子气息铺面而来。
周珠儿皱了皱眉,暗暗咒骂了一声,还不如让她摔下去算了!
好歹在她开口之前,赛德把她扶了起来。
她把永川放地上,对着吐蕃王敷衍地福了福身,敷衍地说,“谢过吐蕃王。”
然后拉着永川就要往外走。
“我要跟外祖父玩!”永川小墩子双脚定在原地不动。
“那我先走了!”周珠儿撒开他的手转头就走。
“姑娘且留步。”赛德开口。
周珠儿戒备地看他,“干嘛?我跟你说,方才的事你知我知,谁也不许说出去!”
赛德微笑。倒像是怕被他赖上似的。
他认得她,是昭和帝妃嫔,五年前曾在宫宴上帮幼菫说话。宫宴期间他出去透气,恰巧她和贴身宫女在他坐的亭子旁的大树后面说悄悄话。
从言谈中听出,每每皇上在她宫中留宿,都是宫女想方设法勾引了去,替她服侍。她竟只服侍过一次皇上便被太后灌了红花,而皇上却劝她莫要声张,倒难怪她死心了。
只是在宫宴上看她和刘淑妃争风吃醋的样子,倒丝毫看不出来什么。
幼菫在给他的书信中也偶有提及她,说她没人陪着打牌的时候就来公主府陪几个小的玩。今日看来,的确是对孩子颇好。
想必是她自己无缘子嗣,便愈加喜爱孩子吧。
他语气平和,“方才是本王唐突,只是这周围的侍卫怕是都看到了。”
周珠儿看看不远处看好戏的萧十一,瞪了他一眼,“不许说出去,否则小心我让公主治你一个失职之罪!”
萧十一笑嘻嘻道,“卑职方才是想救的,奈何待的位置不如吐蕃王好,身手又不如他快。你想跟公主说,倒也无妨。”
周珠儿狠狠瞪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
她又看向赛德,“你也不必太在意,其实依着大燕的规矩,我是嫁过人的,不太太计较这些。”
赛德微笑,“好,本王知道了。”
周珠儿松了一口气,抬脚就往外走,待离开了他们视线,提着裙子就跑。
要命了,若是被他赖上,好容易得来的逍遥日子岂不是说没就没了?
赛德笑着摇头,转头对萧十一说,“既然周姑娘如此说,便听她的吧。”
风平浪静过了两天,周珠儿的心踏实了下来。
她嗑着瓜子走出闺房,打算张罗几位夫人打牌去。
可刚出了院子,就被祖父拦住了。
周祭酒上下打量着周珠儿,“珠儿啊,受了委屈咋不跟祖父说呢,我就说你这两天怎么都不打牌了,那得多伤心啊……别怕,祖父给你做主,让吐蕃王对你负责!”
周珠儿脸色大变,“谁告诉你的?”
她立马在心中脑补了吐蕃王垂涎她美色,故意泄露给祖父以抱得美人归的桥段。
周祭酒强忍着内心“太好了终于不用砸在手里了”的喜悦,痛心疾首地说,“今日去上书房给几个郡王爷讲课,永川跟我说的。说吐蕃王抱你了!”
“那臭小子!”周珠儿暗暗懊悔事后忘了私下叮嘱他几句再走。
她转而道,“祖父你可别犯糊涂!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了?我跟你说,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周祭酒笑呵呵道,“来不及了,我已经去寻过吐蕃王了。他答应对你负责,迎娶你为后。说起来,他可比之前那位年轻俊朗多了,为人也厚道。”
周珠儿仰天长啸,抓住周祭酒的手臂用力摇晃,“祖父你疯了吧?我不管,你赶紧去找他退了去,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祖父!”
周祭酒笑的两只眼都没了,不紧不慢扒开周珠儿的手,“这位姑娘回院子绣嫁妆去吧,老夫告辞。”
他说完话,挺了挺弯曲的腰板,迈着八字步走了。
哎呀,接下来可有的忙啊!怎么才能给孙女备一份不寒酸的嫁妆……
“老头,我不管,要嫁你嫁啊!”
幼菫目瞪口呆看着赛德。
“父亲,你要迎娶周珠儿?”
赛德笑着逗弄着怀里的小花儿,“对。我既毁了周姑娘清誉,便该对她负责。”
他抬眼问幼菫,“小芽儿可同意?”
幼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父亲,你是为了让父皇母后安心对不对?”
赛德笑道,“有那么一层缘由,不过,也不全是。”
几个孩子以后势必是要常去吐蕃陪他的,王庭里有个喜爱这些孩子的王后,每日管教他们,倒也不错。
幼菫不由得感叹猿粪的玄妙,也为父亲能重新开始感到高兴。
不过——
“我倒没什么不同意的,不过周珠儿不见得乐意嫁给父亲你啊,她对如今的生活可满意的不得了。”
赛德回想她戒备的样子,也不由得一笑。
“我去跟她谈谈看。”
第二日周珠儿就被幼菫请到了公主府。
可见她面的却是吐蕃王赛德。
见面地点选在园子里的赏春阁,赛德身着大燕式样的鸦青色右衽锦袍,爽朗又沉稳。
他伸手微笑道,“周姑娘坐下说话。”
周珠儿站在门口板着脸,“就这么说就行,我跟你说明白了吧,我的终身我自己做主,祖父的话做不得数。什么提亲什么王后的,你还是免了吧。”
赛德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一杯端到周珠儿那边,温和笑道,“我们慢慢谈,你先坐下。”
周珠儿见他始终不恼不怒,也不好太过张牙舞爪,她走上前坐下,将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仰口喝了,“再来一杯!”
赛德笑着又为她斟上一杯。
周珠儿依旧喝得豪放,砰地放下杯子,“我就奇怪了,你堂堂一个吐蕃王,应不难娶妻吧,怎就非要娶我一个二嫁女呢?”
赛德又替她倒满茶水,放下茶壶笑着说,“本王原本也是有过王后妃嫔的,比起你来倒也没有更好些。”
周珠儿奇怪看着他。
这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世人历来都是要求女人贞洁,对男人的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倒是宽容的很。
“你倒是宽容。那若我不能生孩子呢?”
赛德波澜不惊,他早就知道,“无妨。平阳好几个孩子,如今也大了,应能时常去吐蕃陪陪本王。”
周珠儿闻言眼睛一亮,哎呀,这倒不错,名正言顺地霸占几个小家伙啊!
见赛德眼中含笑,她低头喝了口茶掩饰情绪,“咳咳,吐蕃人会打牌吗?”
赛德微笑,“本王可以寻几个机灵的侍女来,你教会她们,就可以陪你打了。”
周珠儿对他的态度有了几分满意,至少解决了她最担忧的两大问题。
那么,第三个——
“倒也不必寻什么侍女,你再选几位机灵的妃嫔进宫就行。她们白日里陪我打牌,晚上服侍你睡觉,如此倒也两全其美。”
如此,自己便照样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不过是换了个豪华点的地儿罢了。
赛德低笑。
这是要故技重施吗?
“好,可以考虑。”
周珠儿举起茶杯,“成交!”
赛德与她碰杯,“成交。”
周珠儿喝了茶,挥挥手便离开了。
往回走的路上,却恍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答应嫁人了,这话赶话的,怎么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即便三个条件都满足,她也没有非要嫁人的必要啊!
她再返回赏春阁,想再议议此事,结果却是人去阁空了。
嗨,罢了!
折腾来折腾去的麻烦,嫁就嫁吧!
赛德要迎娶周珠儿,传到宫里,裴弘年畅快大笑。
我心安矣!
连续几日,裴弘年都去蕃馆寻赛德喝酒,酒酣之际,他拍着赛德的肩膀开起了玩笑,“如此,你还要喊朕一声姑父,喊堇儿一声表妹。”
赛德拂开他的手,淡声道,“各论各的,堇儿是我闺女,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到时送嫁,便让那四个小子去吧。”
裴弘年蹙起了眉。
当初约定好的,他们两个爹不分先后,幼菫生的娃儿他们都有份。待得几个娃儿到了能离开爹妈的年纪,便两边轮流住。待到了十五岁,一人分一个。
可事到临了了,他还是有反悔的冲动,“几个孩子年纪还小……”
赛德慢慢悠悠喝着酒,“不着急,本王在大燕等他们长大也成,横竖吐蕃如今朝局稳定。”
裴弘年立马道,“倒也不必!他们都能自己出去讨饭,想必去趟吐蕃也不算什么。”
就这样,在萧甫山和幼菫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的四个儿子就这么让两个帝王商议着分配了。
萧甫山大为光火,虽说儿子不是多么讨人喜爱的物种,但倒也不至于嫌弃到要送人的地步。
于是他寻了答应送孩子的裴弘年,与他干了一架。本来自己功夫比他就要弱一些,赛德又加入了进来,就更是双拳难敌四手了。
萧甫山沉着脸回了府。
看着得了消息兴高采烈的四个小子,脸色就更阴沉了。
幼菫倒很是想的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也好。
且,父亲那般喜爱孩子们,便遂了他的愿吧。
她安慰萧甫山,“父亲不也说了吗,等周珠儿生了孩子,就把咱儿子送回来了。这也不过是一年的功夫,快的很。”
萧甫山却觉得以这种充满变数的事情来界定归还孩子的时间并不靠谱。
可此时却也拉不下面子再加以驳斥,未免显得自己舍不得那几个臭小子,助长了他们气焰,有损父亲威严。
寒来暑往,四季轮回。
眼看着小花儿已经能四处跑了,他们的儿子却迟迟还不回来。
在侍卫再一次带回来几个孩子们策马扬鞭驰骋大草原的画像,并说王后尚未有孕孩子们乐不思蜀时,众人才明白他们当初答应的太过草率。
悔之晚矣。
而萧甫山也在懊悔之余,打算带着幼菫和小花儿去吐蕃讨要孩子。
可裴弘年却是深切体会到了赛德的狡诈,担心他们这一去,自己的外孙们没有讨要回来,还要折进去女儿外孙女。
“不成,还是朕亲自去。”
萧甫山蹙眉,“你是皇上,哪能说走就走。”
裴弘年微笑。
次日早朝。
裴弘年当朝宣布,平阳公主次子萧永珩,手心有红痣,乃真命天子,赐皇姓裴,为裴永珩,封皇太孙。
安西王萧甫山为摄政王,监国理政。
而他,要去吐蕃把皇太孙给接回来。
如此,萧甫山被合理困在了宫中,西行讨要孩子的重任就落到了裴弘年的身上。
不过,媳妇是不能带的。因为也怕折进去。
裴弘年带了两千精骑,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到吐蕃王庭,却只见迎接官员,不见赛德和外孙们。
询问之下,官员架不住他的威压,道出了实情,赛德带着孩子们去百里外的围场狩猎去了。
裴弘年再驱马赶到围场时,已经是日暮西山。
夕阳下,远山黛色,森林茂密,林边的茵茵草地上,马儿们悠闲地吃草。
几堆硕大的篝火,上面烤着小鹿小羊,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篝火间穿梭跑动的,是三个吐蕃服饰的小子,一样的模样,黝黑可爱。
还有一个少年在篝火旁忙碌翻转着小羊,一边喊着,“四弟,拿个碟子过来,我先割一些你吃着!”
其中一个小子动作灵巧,快速地拿了个碟子跑了过来,“大哥,我吃羊肚腩上的!”
“好嘞!”
“川儿,可不能吃太多,小心再胖回去!”
“知道了!”
裴弘年循声看去。
周珠儿从一旁的帷帐里出来,身后跟着的是眼眸含笑的赛德。
只是那笑意,在看到裴弘年时便淡了下来。
他携着周珠儿的手走上前,“王后尚未有孕,你来早了。”
裴弘年见他们二人伉俪和谐的样子,心底最后的那丝不安也消失了。
不过这不代表在外孙之事上可以让步,“若是王后一直不孕,难不成朕的这几个外孙便要不回去了?”
赛德微笑,“约定的确如此。堇儿若是想孩子,便让她带着小花儿过来,恰好我也想她们了。”
眼看着裴弘年脸色不太好,周珠儿笑道,“皇上,几个孩子在学射箭,最近正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不若您游玩几日先回去。到时学完射箭,我们亲自送他们回大燕!”
裴弘年却不肯再上他们的当,“不必麻烦,朕带他们回去便是。”
“外祖父!”
“外祖父!”
娃儿们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个小牛犊子一般冲了过来。
永川高了不少,比原来瘦了一大圈,模样和两个哥哥愈发像了,他噌地跳到裴弘年身上,“外祖父,川儿想死你了!”
裴弘年笑着捏捏他黑黢黢的小脸,“晒成这个样子,若是在外面,我怕是认不得了。”
“我们每日骑马射箭,读书也不曾耽误,外祖父亲自教我们!”
裴弘年满意地点点头,赛德对孩子倒是颇为用心。
永青和永珩永亓上前请安,高兴之后,忽然意识到他们要离开了。
顿时个个依偎在赛德和周珠儿身边不说话了。
周珠儿眼眶红了,“皇上,要不你在这里呆上一个月,领略一番吐蕃的风光再走也不迟。我也好给孩子们准备一下行装……”
裴弘年也看出孩子们对他们的依恋不舍,自己也不能去当那恶人,衬托赛德的慈祥可亲,让孩子们疏远了自己。
“那朕再呆十日吧,如今已经是八月,太晚走怕要路上遇上风雪。”
孩子们听说还有十日的时间,顿时脸上露出笑来,又恢复了欢声笑语,跑着去割烤肉去了。
周珠儿虽觉得时间还是太短,可若是风雪堵路孩子们还要遭罪。
“皇上担忧的有道理,我这几日给他们多备上些御寒衣物。”
裴弘年暗叹周珠儿对孩子们的真心,说道,“堇儿听闻你一年未孕,让朕带了净严过来给你看看,调理一下身子。”
如此,他们有了孩子,也不至于太孤单。
周珠儿别扭地瞥了赛德一眼,“倒也不必麻烦……”
赛德微笑道,“看看也好。堇儿贴心。”
得十日之后,裴弘年带着孩子们踏上了归程。
身后跟着的,是望不到头的车队,里面马车上装得满满当当的,是沉沉的爱。
赛德和周珠儿骑着马,并肩立在官道上,望着队伍蜿蜒远去,消失在崇山峻岭间。
赛德温声安慰,“不必难过,过上一两年就又见着了。”
周珠儿失落道,“那也是要等啊,没了这些臭小子在身边闹腾,这日子该怎么过……”
她转而想起一直被自己遗忘的爱好,“对了,纳妃的事你怎么还不着急,我都一年没摸牌了!”
赛德蹙眉,她还记得这事。
“这总得慢慢找,你若凑不够人手,不若我陪你打。”
周珠儿意兴阑珊,叹了口气,“算了,打牌还是得跟女人打才有意思。”
赛德微笑看着他,蓝眸幽深,“我倒是很有兴趣,今晚我去你院子找你,你教教我。”
周珠儿脸颊染了红晕,“休想!”
她调转马头,驱马跑在染着秋色金黄的官道上,马蹄清脆。
赛德笑了笑,驱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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