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儿可知我这双腿遭何人毒手,又是如何久积至此?”
宋画祠皱了皱眉,道:“不知。”
“祠儿久居后宅,可曾见过街上黎民百姓几成流离失所,几成食不充饥,又有几成两者兼得?”
“未曾。”
“祠儿可知三年前两河一带饱受洪涝,百姓田地失守,一年下来颗粒无收,而朝廷拨款赈灾,又有几成落入了百姓手中?”
宋画祠深吸一口气,“不知。”
“祠儿可知伤至国舅左相殷商,下至地方衙吏,家中私囊,有几成来自官职俸禄?”
“不知。”
孟昭衍缓缓点了点头,道:“好,这些祠儿当然不知,不仅祠儿,苍黎百万民众,几乎无一人可知。”
他指指自己双腿,道:“孟廉枫买通下人对我下毒,日积月累半年有余方至如此,而本王人微言轻,遑论皇帝薄爱,只能忍下此苦,一夕之间,傲然尽废。这是其一,为本王受此屈辱还一个公道。”
“京中富庶,难见百姓穷苦,但祠儿,方圆各走百里,方能见城外荒芜村庄,片片尸骨,有外地穷困漂泊者,有本地妇孺老人、饱受饥饿惨死者,这些,寻常人等自然看不到。流离失所三成,食不充饥三成,两者兼得,也是三成。”
“三年前洪涝之灾将百姓打入地狱,朝廷几多催促,方见赈款下放,三十万两真金白银,万石粮食,一路从京中南下,至于百姓手中,不过十分之一。”
“左相殷商家境殷商,财不外漏,衙门府吏,一月不过二钱银两,一日喝酒,就可喝掉二两银两,私囊之中,属于俸禄不过一成。”
孟昭衍别开眼,眸中翻滚着的是别人看不懂的东西。他道:“我国力强盛之苍黎,皇帝执掌数十年,国库从充沛至亏空,数十余载,屯马充兵,意指开疆扩土,却并不管百姓死活。这就是我苍黎现状。”
“这是其二,将登大宝,为我苍黎百姓,扫清浮云,还一片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宋画祠定定看过去,就看到孟昭衍放在暗处的侧脸,显现的是异常的锋利。
宋宁御默然听完全部,而后也沉哑着嗓音开口,道:“王爷大志,吾等必然侵力。”
这世上想为百姓谋福祉的并不止孟昭衍一人,所有有此想法的人,都必然能成为孟昭衍的助力。
而恰好相反,像孟廉枫这样,只顾自身,为皇位尊贵所迷惑,必然只能是孟昭衍前路的障碍。
“祠儿现在可是明白本王的用意?”
宋画祠点了点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比起孟昭衍,她想保全自己,得一世安稳的心愿,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想了想,看到宋宁御和孟昭衍颇为默契的一面,两人目的相同,一为主,一为从,断然不像是不相熟的样子,便问道:“那兄长和王爷是如何认识的?”
孟昭衍愣了一下,随即与宋宁御对视一眼,两人都齐齐笑了,宋宁御先行开口,道:“此事说来也巧,昔日我出征之前,孟廉枫也曾想与我抢立军功,但打仗到底不是玩笑,此事他定然不能成全,故而就对我起了杀心,便找人暗杀我。王爷消息灵通,得知后出手相救,方能保全我一条性命。”
他转身面向孟昭衍,道:“大恩不言谢,臣从此便对王爷忠心跟随,当得知王爷大志,便更加坚定了跟随的心。”
孟昭衍淡淡点头,给宋画祠倒了杯热茶,细心放在她手边,并不在乎另一边宋宁御仿似看到鬼的眼神。
宋画祠看在眼里,尴尬地咳了咳嗓子,道:“王爷坐下吧,你腿刚能行走,不要……不要站久了。”
孟昭衍笑了笑,就坐在宋画祠旁边,向那边宋宁御道:“将军能与本王助力,乃是本王之大幸,将军不必如此。”
两人默契一笑,宋宁御将话题转开,问起一旁宋画祠,道:“祠儿你身上的伤势如何,我前面看你脸色依旧不好,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画祠下意识看了孟昭衍一眼,既然两人本就认识,她以为的一言不合发生争端也就不会出现,随即松了口气,道:“近日来好了很多,看着虽然严重些许,但不至于落下病根,好生修养就好。”
“严重?当日的情形到底如何,我询问宋枝瑶,她却死不开口。”
宋宁御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对宋枝瑶这种人断不会怜香惜玉,审问的时候也用了能用的方法,但是宋枝瑶除了一个劲地说不知道,就再没了其他言辞,着实可恨。
只见宋画祠摇了摇头,道:“当时我也是太意外,她原本还是跟我说话的,突然间将我猛的向后拉,我的腰磕上了井边岩石,一下子彻底没了力气,后面想挣扎都挣扎不得。”
她苍白地笑了笑,眉眼低垂,压低声音道:“在井底的时候,我几乎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了……”
这话实在丧气,孟昭衍和宋宁御齐齐吸了口凉气,皆是沉默不语,反倒宋画祠重又笑了起来,道:“兄长不若留下来吃个午膳吧,我与兄长也是匆匆一面就再未见过。”
宋宁御想了想,看了孟昭衍一眼,还是摇头道:“不了,我今日来还是看祠儿的病情的,在外人面前我与王爷失和,不宜久留,今日且先如此,我该回去了。”
宋画祠有些失望,还是道:“那我送兄长……”
“不行!”话未说完,就叫孟昭衍回绝了,宋宁御也是没撑住笑了,道:“祠儿歇着吧,等身体好利索了再送我也不迟。”
宋画祠讪讪点头,就看到宋宁御的身影走远,转过弯就不见了。
再面对孟昭衍时,一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他再浅饮了一口茶,道:“我送祠儿回去歇着,以后如非必要,在伤未好之前,断然不能再轻易下床了。”
宋画祠呐呐应了,看着孟昭衍走过来上前扶起自己,缓缓向外走去。
行进的速度十分不客观,走到外面夕月见了要上来扶,被孟昭衍伸手阻断了,只叫人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孟昭衍想了想,看宋画祠亦步亦趋看着脚下,小心谨慎的样子,心中起了一阵鼓,咚咚敲个不停,有一句话,从方才在他心里冒出来,就没有压下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