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回拖车里看了看,发现队友们还是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轻手轻脚地把车门关好,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沿着营地的小道缓缓地迈开了步伐。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五月初的阳光并不火辣,空气之中属于春天的寒气和湿气都在光线之中逐渐消失,夹杂着初夏的干爽和躁动,让心情轻轻飞跃起来,轻风带来沙沙作响的树扬的旋律缓缓流淌着;女人在拿着一把铃鼓,轻轻地敲打着节奏,嘴里则在轻声哼唱着,“九日皇后已经酒醉不省人事了,整整九天或者更久,直到她的子民们都已经疲倦了,他们无法再继续守候,无法在继续守候……”
浅吟低唱之间,那沙哑的歌声诉说了无尽的沧桑,宛若时光就在吉他琴弦之间缓缓流淌一般。雨果知道,女人此时在演唱的是英国都铎王朝历史上最有名的“九日皇后”简-格蕾(jane。grey),她是宫廷阴谋的一枚棋子,男性权利贪。欲的牺牲品,她因为宗教和政治的原因,被推上了王位,但同样也是因为宗教和政治的原因,仅仅九天之后,就被废黜,并且在退位六个月之后,被秘密处死,时年十六岁。
其实简-格蕾被普遍认为是新教的殉教者,她的生与死代表了十六世纪五十年代英国的政治气候和宗教狂热。
仅仅只是寥寥几句歌词,就可以听出属于那个时代的底蕴和诗意,这一种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沧桑,在男人简洁到清澈的弦音之中绽放出了无穷的魅力。
这不是最好的舞台,四周可以听到鸟鸣声、湍流声、引擎声等等环境的声响,还可以听到身后不远处野营地管理人安排新的露宿者的口号声;同时还有十几个人和雨果一起围绕在这周围,大家正在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着,甚至比女人演唱的声音还要更大,让人无法听清楚歌词。
这也不是最好的表演者,明显可以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仅仅只是随性而唱,这是属于吉普赛人的天性,在流浪的路途之中,他们随时拿起乐器甚至不需要乐器,就可以投入音乐之中。眼前的这两个人不知道是否是吉普赛人,但是那浓郁的波西米亚风加上这清新动人的民谣,放荡不羁的吟游诗人形象三三两两就勾勒了出来。
可是,雨果却不由自主就沉浸其中,因为在那音乐的灵魂之中,他可以嗅到自由的味道。
在这一次的徒步旅行之中,雨果认识了许多吟游诗人,他们也许并不专业,他们也许并不顶尖,但是他们的歌声之中却有着令人着迷的故事,一阕旋律、一截歌词、一首音乐,代表的就是一段人生。
这才是音乐的灵魂。
虽然这是民谣,但雨果却能够感受得到,在民谣的灵魂深处有着和摇滚一样属于自由的不羁和奔放,那种能够触动到内心柔软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我们曾经也这样过,不是吗?”耳边传来了声响,打断了雨果的思路,他不由猛然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身侧的福金。福金似乎察觉到了雨果眼神里的疑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我们也曾经这样,带着乐器在公路上流浪,将乐符带到每一个角落。”
福金说的是荣耀至死最早开始为人们所知的公路巡演。正是那些流浪的岁月,锻造了属于荣耀至死独一无二的风格。“这样随心所欲的表演,总是让人热血沸腾。”雨果点了点头,重新转头看向了那两个人,嘴角不由就浮现起了笑容。
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为了表演而表演,就好像眼前两个人一样,脑海之中浮现出一段旋律,然后就直接演绎出来,在创作和表演的过程中享受着音乐所带来最纯粹最简单的快乐和幸福。“几近成名”和“沐浴晨光”里不少曲目,都是在那段岁月里萌芽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也可以再尝试一次,反正我们现在就走在路上。”福金耸了耸肩,随意地说到,福金转头瞥了雨果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人认得出来。”
现在的雨果留着络腮胡,遮挡住了半边脸,平时又带着棒球帽,几乎整张脸都被隐藏了起来,确实很难认得出来。此时眼前这两个人的表演正好结束了,周围零零散散的观众都纷纷鼓掌起来,两个人露出了礼貌的笑容向观众表示了感谢,但随后两个人就低声交谈了起来,似乎又有了不同的新想法。
雨果却是轻轻笑了笑,“可你们还是很容易就认出我来了。”昨天在戒。毒所门口,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就认定了来人是雨果,他又接着说道,“当然,如果真的希望如此,我们还是可以这样做,只是,意义却不一样了。”
雨果没有过多解释,福金却一下就理解了。不说雨果现在的知名度有多么大,即使是荣耀至死其他四名成员也都有广泛的知名度,他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在街道上流连进行表演,很快就会吸引人群过来看不管是为了他们的音乐还是凑热闹,这就使得他们的表演变了味道,失去了眼前这两个波西米亚人的随性和自由。
“站在圈外的人,总是想要进来;可是圈子里的人,却看着外面的世界羡慕不已。”福金沉声感叹到,最近这半年,福金的感触特别深刻,特别是奥斯卡之后这段时间,荣耀至死所经历的一切,雨果所经历的一切,让福金对于音乐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是围城。
“你和亨利交谈过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乐队的事?”福金不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因为眼前的两个人又开始演奏了起来,这一次演奏的是一首忧郁的小慢板,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周围的嘈杂,只是完全沉浸在音乐世界之中。“百代唱片应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我们进入录音室了。”
“现在进入录音室不是不行,但我不想。”雨果直白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虽然荣耀至死已经完成了突破,虽然创作出“航行(sail)”之后他也挣脱了束缚,但录音室就好像一个铜墙铁壁构成的铁盒子一般,与整个世界的自由、随性、散漫、轻松、惬意完全隔绝。
福金轻轻扯了扯嘴角,只是不知道是微笑还是无奈,“你知道百代唱片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如果你真的不想,就让亨利暂时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你消失了一个月,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来自百代唱片的压力,尼尔和福金两个人是最清楚的,因为过去一年时间里他们两个才是最为专注的人当然闭门造车也让两个人显得更加苦闷。自从去年百代唱片和荣耀至死签下了大合约之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份合约将会取得什么样的回报,恰恰这又是对于摇滚乐队来说分水岭的三辑,更是让人翘首以盼。
时间一天一天经过,百代唱片的压力增大,亨利的压力增大,荣耀至死乐队成员的压力也在增大。
虽然亨利从来不会向雨果抱怨这些事,哪怕提都不会提,但雨果却可以想象,百代唱片和亨利之间的紧绷。之前是因为雨果一直忙碌电影的事,而且对新专辑始终没有任何清晰思路,所以才一拖再拖;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雨果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乐队也已经恢复了状态,那么专辑的事再继续拖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此时,眼前这对波西米亚人正在轻声歌唱着,“我听到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距离你的生命终点也不远了,可怜的男孩,我会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在雨果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我们为什么要回到录音室进行录音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城市、在自然、在……在任何一个角落里进行录音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路上制作我们的专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