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的尽头,伫立着一道淡蓝色的身影。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长衫,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他。
来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又把挂在白玉阶旁的提灯取下,带着她往偏殿走。
路浮笙抬头看了眼漆黑一片的殿内,仰着头对苏息遇道:“都说了我自己能看见路,干嘛还等我。”
苏息遇开了门,往厨房走:“是我睡不着才去山口等你的,没有特意。”
“嗯嗯,”路浮笙一边敷衍的回话,一边接过他端来的晚饭,“没有特意,就是凑巧师兄你睡不着,才去山口吹吹风。”
苏息遇抿唇轻轻一笑,宠溺地看着她,见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吃着吃着,路浮笙嚼咽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抬头盯着苏息遇坐在门口的背影忽然道:“我想参加内门弟子的大选。”
苏息遇回头看她,眉头微皱:“发生什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参加内门大选。
路浮笙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白米饭,闷声道:“今天……师尊到缥缈峰检查习修了。”
“浮笙,你知道的,我跟师尊……”
“你跟师尊都没有要求我一定要修得多大成就,就是做个普通人也会护我一世周全。”路浮笙一字不差的将他要说的话抢先说完,放下碗筷定定的看着他,“可是师兄,我有天下最好的师傅和师兄,可为何我偏偏就是个废材?”
为什么偏偏我是?我并不想成为如何厉害的大人物,但为什么连一点修行天赋都不能施舍她,资质平庸尚可后天努力,也好过她这样徒作无用功。
苏息遇在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固执,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人如同救世天神般出现在脏乱的乞丐窝,他身上散发着纯净的气息,干净得有任何绮意都是一种亵渎,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自惭形秽。
当年崤南爆发战乱,留下的尸身还没进行妥善的处理就又爆发的战役,积重难返下瘟疫肆虐,致使一方灵力迅速衰竭,是桑陌尘解决的这场瘟疫,顺带着从死人堆里救了个徒弟。
在他成为桑陌尘弟子的多年后,只有他们的空鸣山迎来了第三人。
路浮笙出现的那天,凤翱翔于九天之上,坠于幽灵之渊。
火红的焰尾扫过天幕,从上界坠往封魔地,凄厉的凤鸣听得人惶惶不安,在轰隆的撞击声中,封魔地上的界碑裂开了一道缺口。
种在沧澜殿外的净莲不知何故瞬间凋零,露出花蕊中哇哇哭泣的婴儿,惊得一众弟子目瞪口呆,纷纷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掌门的私生女。
最后师尊以仙门世家路家遗孤的身份将她留在了扶桑,并收为弟子,也就是他的师妹路浮笙。
也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她从缥缈峰上回来,不吃饭也不睡觉,是他一再的追问,她才带着哭腔说道:“今日季无明师叔来缥缈峰给弟子们观相,他说……他说我命若浮萍,一生孤苦……”
他气急了,拉着她到师尊面前说季师叔的观相不准,让师尊再给她好好看看。
桑陌尘盯着她看了良久,半响后,轻声道:“无明师兄的观相从未出过错。”
懵懂地稚子抬头用一双蓄水的双眸盯着他,似是不解他的意思,只有苏息遇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师妹竟然真的是这样的命格。
桑陌尘盯着二人看,摩挲着书扉道:“还有别的事吗?”
他愣了愣:“没……”
“师尊,”站在一旁的少女忽然出声,桑陌尘点头她示意她说,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细声道,“可否为我取名。”
她说完捏着衣角乖巧的站在下首,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答话。
除了师尊这一辈外,她是扶桑年轻弟子中辈分最高的,就连教授灵术的长老也得向她行礼,几乎没有人叫过她名字,当然,也因为她本就没有名字。
“你姓路,”桑陌尘看着她,琢磨了一番,“叫浮笙可好?”
“浮萍一生的浮生吗?”
“不,是竹字头,有所庇护的笙。”
“好,浮笙,我叫路浮笙。”
当年为自己争名的孩子,今天又再一次要为自己正名。
“若是你已经决定了,那便好好准备。”说着,苏息遇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就是输了也不丢人,不许哭鼻子。”
“嗯!我会努力的!”
说是参加内门大选,其实她的目的是要去沧澜秘境。
扶桑自师尊接管以来,内门大选只开过一次,仅有的这一次造就了她的师兄苏息遇。
当年从死人堆里扒拉回来的幼子,根骨奇佳,却始终不得引灵定境的法门,他便是通过沧澜秘境的试炼才破境入修的。
所以她要挣上一挣,若是能摆脱现在的困境,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
“师尊,沧澜秘境危险重重,我不放心师妹她一个人去,”路浮笙要去参加内门大选一事,除了苏息遇外暂无他人知晓,几番考量下,他还是找了师尊商议,“但师妹是个认定了就十头牛也拉不回的性格,我说不动她,该如何是好?”
桑陌尘站在一架扶桑木屏风前,盯着薄纱上绘制的扶桑花图,满殿的风光唯有这幅图生机盎然,开着曾经一现的淡粉色重瓣。
苏息遇绕过屏风上前,“师尊?”
“我知晓了,退下吧。”桑陌尘闭着眼,背对着他回道。
想是师尊另有打算,苏息遇点头称是,“弟子告退。”
周边无人,桑陌尘缓缓睁开眼,修长的指尖拂过屏风绸面,落到了张扬肆意的花瓣上。
这是师尊南阳凭借记忆所绘的扶桑花,他说扶桑花只开过一次,就是在他降生的那天。
沧澜秘境将开,那些掩藏在秘境之下的东西似乎也在蠢蠢欲动,桑陌尘摸着手腕上冰凉的长链,裹挟着他体温的链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幽香。
“兜兜转转,还是要遇到的。”淡漠的男声在寂静地殿里格外清晰,随着渐浓的夜色,在幽静的空间里传来一道低声的叹息,似是无奈,似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