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映血,在夜幕降临前,江谢被一群妖族送了回来。
他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胸口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滴落成花,盛开在暮眠淡粉色的衣裙上,众妖看她魔怔似的把人揽到怀中,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
“夫君?”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
江府大门外人声鼎沸,围在府外的人指着她怀中的江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密密麻麻,她大喝道:“够了!你们吵着我夫君了,他都听不见我叫他……”
她声音夹着哭腔,众人静默了一瞬,看她跪坐在地上,抱着江谢已经冰凉的身体不撒手,终于想起城主夫人原是个不通世事的痴儿。
众妖沉默着退出了江府,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一丝体面。
院落中灯火影影绰绰,她身上着着淡薄的衫裙,寒气从膝盖涌上心头,她的眼神非常柔软,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血迹擦去,“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府中空无一人,暮眠执着廊上的烛灯推开书房的大门,入目便是大大咧咧开着的密道,一旁的书架上搁着天青色的春瓶,是这房间唯一的亮色。
摸着上面的翠竹,她笑了一下,这春瓶是她多年前心血来潮所做,她学不来画师飘逸洒脱的画法,一笔一划都力求工整对仗,本是无心之作,却被他视作珍宝,放在他曾明令禁止她进入的书房。
甬道很长,长得她心慌。
她在密室呆了半晌,离开时狂烈的火焰舞着火舌追在她身后,她眼波漾开一抹笑意,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不消半刻,熊熊火焰自书房蔓延至全府,眨眼间覆盖至她和江谢的周边,将他们吞噬,化作灰烬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过去这数百年,暮眠与江谢这两人从未存在过。
桃红柳绿,姹紫开遍,正是二月出头,满山烂漫时。在一处断崖下,枯黄的老藤间,躺着一浑身是血的男子。
他手里握着剑,墨色的长袍松垮的披在身上,睁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头顶的断崖。
若仍由腰间的伤口继续恶化的话,他会死在这儿,但他没有任何动作,除了盯着湛蓝的天空出神。
他昨日才灭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手上沾染了几百条人命,今日就被人算计,受了重伤跌落山崖,他无比清醒不会有人来救他,省去了呼救,安静的等待着死亡降临。
或许是没有求生的念头,他难得有闲心去审视头顶的天空,仿佛酝酿了一整个冬季的晴朗都在今日。
崖上忽然喧嚷起来,有马蹄声,箭羽声,以及刀剑相接的铮鸣声,就在他揣测着崖上发生何事时,一道黑影从天而落砸在了他身侧,一时间枯藤尽断,落黄漫天。
砸下来的人影没有任何响动,他想这应当是死后被抛尸了,就在意识快飘散时,一声呜咽突然刺破寂静的空气,惹得他暴躁起来。
“闭嘴!”他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磨砂,“不然杀了你。”
那人影被吓得立即噤声,浑身瑟缩成一团,躲在枯藤后面打摆子。
感受着身下的枯藤一颤一颤的,他皱着眉问道:“你是谁?怎么掉下来的?”
人影终于不抖了,他眉心微展。
“暮眠。”就在他以为这人是个哑巴时,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到他肩膀上,连同双脚也缠了过来。
他这才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意,像一块冰坨子,冻得他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放开!”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开口威胁道,“不然我杀了你。”
“暮眠冷。”
入骨的寒意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像是吃准了他现在行动不便,暮眠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甚至不小心摁到了他右侧的腰伤,他闷哼了一声,等那痛缓和过去了,趴在他肩下的人蜷成一团已经睡熟。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雨来,细密的雨点打在枯藤黄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天气说变就变,他想自己是活不成了,于是伸手将人推醒:“别睡了,赶紧走。”
暮眠嘤咛了一声,却未清醒,反而往他怀里钻的更深,呼吸的热气尽数喷在他颈侧。
他笑了一声,没想到最后还有人陪着他一起等死。
雨声间,簌簌的声音并不明显,他听见了,猜想着来人是不放心他死没死,回来找尸体的,还是怀里人的仇家。
直到一双黑色的长靴闯入眼帘,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拄着剑跪倒他身侧,颤着手将他怀里的人拉出来,“公主?”
暮眠听见熟悉的声音,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嗯。”
她说话很简短,男人见她安然无恙,于是说道:“末将带您离开。”
感受着怀中一空,他偏头看向另一侧,能有人来寻,到底是比他命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男人眼神有些挣扎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的固执,伸手将人扶起。
男人揽住他肩膀,一把将他抗在背上,腰上的伤口被撕裂,剧痛一瞬间冲上脑门,他咬紧牙不哼一声,浑浑噩噩的被男人背着离开。
暮眠拿起他落下的佩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俩身后,磨破了绣鞋,腿上满是划伤也没叫一声疼。
一夜奔走,明亮的天光让幽寂的丛林多了几分暖意,男人找到了一间破旧的木屋,把他和暮眠安顿在此,然后出门去找草药和食物。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证明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手无意识地攥紧,他深吸了一口气,牵动着伤口猛地一阵疼痛。
他活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看样子是猎户们搭建起来了临时落脚地,火堆上烧着一锅热水,热气熏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灰黑色的的毛皮一半盖在他身上,一半盖在暮眠身上。
唯一的床榻被他占了,暮眠只能趴在床沿,她睡得很香,以至于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打量着她。
悄无声息间,外出的男人回来了。
男人一进门便将沉睡的暮眠叫醒,将树叶包裹的野果递给她,又将寻来的草药捣碎给他敷上,整个过程沉默不语。
“你是谁?”他问。
“谢迟,”男人用木棍拨了拨火堆,又往热水里放了几味草药,“你叫什么名字?”
“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