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在院子里打盹儿。
一只肥硕的狸花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溜了出来,后脚爪搭在石凳上站立,前爪去掏石桌上的桂花糕,“哐啷”一声,桌沿旁的白玉盘被它勾落,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小憩的人儿。
那猫丝毫不慌,几步跳入她怀中,喵喵的叫着,像在撒娇。女子爱怜的摸着猫头,又伸到它颈下逗弄了两下,嘴角边噙着一抹浅笑,丝毫不见摔碎东西后的恼怒。
你总这样惯着它。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她回首,同怀中的猫一起看向他。
来人身着锦衣云服,负手而立,撩起珠帘笑得温文尔雅,一张清秀淡欲的脸,笑起时两颊隐隐显露出一对梨涡。
苗儿还小,顽劣些也是正常。她轻拍了两下小猫的屁股,坐直后接过他手中的布包。
后山的山李,我瞧着熟透了给你摘了几颗。男人一边说,一边坐到她身侧。
许是吃到一颗酸的,她脸皱到了一处,男人掏出一块蜜饯喂她,待她眉眼舒展才说道,看来今年的山李没有去年甜。
哪有年年都甜的山李,总是要歇上几年才长得好。她放下未吃的山李,拿出锦帕擦了擦手。
怎会没有,夫人便是这年年都甜的山李。男人捏她脸,在她半是嗔怒的目光里将剩下的山李一扫而光。
你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即便成亲这么久,男人还是总喜欢与她逗趣。
浮笙。
他唤了一下她的名字,与她十指相扣,低声说道,为夫句句真心。
她脸上晕着一抹绯色,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感受着指尖处泛起的颤栗,想起了两年前,她与南锦成亲那日。
大红的嫁衣穿过檐牙飞啄的庭院,一方喜帕挡住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人人都在猜南家小公子要娶的妻子是何模样,没人知道她对这未知的一切有多害怕。
一山青树,小院寒色,彼时待嫁的少女,望着眼前昂贵的聘礼,金丝绣成的霞衣,看到的不是爱情,而是盲婚哑嫁的恐惧。
上门提亲的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南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聘她做南家夫人。
父亲收了聘礼,正在前院接待下聘的南府管家,母亲陪在她身侧,同她说这桩亲事真是佳偶天成,脸上的喜悦将她眼角的皱纹都加重了几分。
在所有人看来,她与南锦的这桩亲事,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嘛,一个农家女与贵胄之子,的的确确是她高嫁了。
成亲那日,南家大摆筵席,锣鼓鞭炮,请了最出名的媒人,据说她经手的夫妻个个都琴瑟和鸣。
她握着长长的红线,不止一次想从喜帕下去看她这位素未蒙面的夫君,却被繁琐的头饰压得偏不了头,只待媒人唱和了一声送入洞房便被丫鬟扶着去了后院。
直到深夜才听得前院觥筹渐停,有人推开房门,一双锦绣长靴出现在视线内。
男人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她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寂静时,头上的喜帕被人挑落。
夫人。南锦对她笑道,我等这日已经太久太久了。
浮笙觉得他的目光过去火热,偏过头不安的绞着衣袖。我从未……与公子见过。
更不知这许久的等待从何而来,或许是公子认错了人……
她脸色有些发白,生怕这姻缘是阴差阳错,从佳偶变怨偶。
南锦低头一笑,长袖下的手有些紧张的伸到她面前,缓缓摊开,一颗色泽青翠的山李跃然掌上。
这是……
你家中那棵山李树可还在?
南锦将山李递给她,她用半是疑惑的眼光接过,讷讷的答道,尚在。
一束灵光击中她的天灵盖,她惊愣了一瞬,试探的问道,你可是当日遇到的那位公子?
正是。
南锦遇到浮笙那日,阳光明媚,是个出门踏青的好时节,他贪图自在便甩开了仆从,独自一人游玩,日头正毒时叩开了一户农舍。
开门的是一个梳着双挂髻的姑娘,约莫十一二岁,怯生生的问他要做什么。
他揉了揉鼻尖,不太好意思的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向她讨一碗水喝。
少女脆生生的应了一下,转身端出一碗水给他,又见他身上并无装水的水囊,便从院中的山李树上摘了几颗山李给他。
她当时不过是感慨了一句,可惜这树要被父亲砍做柴禾拿去卖掉,没想到会被他记到今日。
饮尽合卺酒,南锦为她剪发时凑到她耳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羞红了脸,将手中的长发递给他挽作一束,挂到床头。
南锦为她卸下凤冠,随手放下床幔,他墨色的长发有几缕落到她肩头,浮笙的手自他肩上一寸一寸往上轻抚,却被他捉住压到枕侧,他半阖眼帘,似是不悦她此刻的分心,眉睫蹙着一抹慵懒,轻唤着她的名,一声一声,如勾人心魄的海妖。
她看着南锦,他脸上带着极致的愉悦,如玉的脸在起伏中有些模糊不清。
他微凉的唇覆在她肩侧,辗转着上面一条狰狞的疤痕,那是她幼时贪玩爬树不慎被划伤的痕迹,身体逐渐深温发烫,她弓起身子贴紧,一手环在他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脸庞。
从眉眼到双唇,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便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仿佛要将他刻入骨血,摄入魂魄。
成亲后的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去,这些年她膝下并无所出,好在南锦疼惜她,早早地就开府独了出去,倒是省去了一大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她身子骨弱,南锦便到处求医问药,誓要将她养的白白胖胖不可。
只是那药着实苦得惊人。
丫鬟端来药碗,方一进院她便闻到了那股苦味,浮笙不由皱眉道,等药凉了我再喝。
药凉了更苦。南锦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嘴边,态度既温和又不容拒绝。
浮笙看了眼他手上黑漆漆一大碗的药,和唇边小小的一勺,片刻的功夫就做好了决定。
她抢过南锦手上的药碗,捏着鼻子一股脑儿仰头喝掉,末了,从他腰间的荷包翻出几粒蜜饯塞入嘴中,用蜜饯的甜味冲散那股熏人的苦。
知道她不喜欢喝药,南锦腰间总是挂着一个装满蜜饯的荷包。
他记得她的所有喜好,事无巨细,总是在她想到前打点好一切,他待浮笙就如外界传闻那样,比自己的眼珠子还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