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这不是王爷吗?有三年多没见了吧?”
正在王言背着手熘达的时候,迎面过来的,一个穿着白衬衫、军装裤,留着分头的男人,一脸惊喜的跟他打招呼。
王言笑呵呵的跟来人握手:“杨华剑啊,可不是三年多了,自打你们插队去就没见着过,难得你这干部子弟过了这么久还能记着我。”
“这话说的,实在是哥们儿身不由己啊,要不早都去你们院找你了。”杨华剑摇头道:“还不是返城的人太多,好工作不好找,我们家老爷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一直愁工作的事儿呢。你说我们家里哥四个,姐三个,我是家里老四,下边一个妹妹俩弟弟,这在家里呆着吃白饭我都不好意思,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王爷大人大量,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你不研究着找班上,跑什刹海干什么来了?这是捞偏门儿,开始倒腾票了?”
见王言盯着自己裤兜漏出来的一沓子票,杨华剑有些尴尬,没藏好。他爹是当官的,给他安排个工作其实并没有现象中那么难,想去工厂随便进,只不过是想去机关单位不好办罢了。现在干这种事儿,其实还是有些丢人的。
他说道:“那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我们家里边儿人多,别看我爸妈都是干部,那也是领死工资的,哪好意思跟他们张口要钱呐,这不是就自力更生了。也是听我朋友说的,这边比较安全,就跟他们过来赚点儿零花钱。你怎么样啊,王爷?这几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现在干什么呢?”
“义利食品厂后勤修设备的,一个月二十六,正经的工人。”
“好,工人好啊,咱们国家就是工人阶级领导的,正儿八经是国家的主人。”
“上纲上线。”
杨华剑哈哈一笑:“怎么着,你是过来换票的?我这什么肉票、粮票、工业券全都有,要什么票只管说话,都成本价给你,保证不让你花冤枉钱。”
“那倒是不用,我就是过来熘达熘达。你忙着吧,不耽误你挣钱,有时间叫上春明,咱们一起喝酒,聊聊这几年都怎么样。”
“妥了,那您熘达着,回见啊。”杨华剑痛快的点头,转身离开。
干部子弟也不是都那么威风,现在这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老老实实的窝着。更何况杨华剑他爹也没多高的位置,肯定是有能力,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人家不在乎面皮,出门倒腾票,确实自力更生了。后来也算是有些成就,或许正是这时候打下的底子。
毕竟倒买倒卖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真做起来,那也不是谁都能好使的。对于很多人来说,张开嘴就已经是很难的一关。更不要说还要了解什么票什么行情,要处理竞争对手之间的关系,这都不是轻松的事。
不过虽然现在大家一样惨,但是待到之后吹遍神州的春风中,这些干部子弟也一样的乘风起。他们的父辈掌握着一定的能量,他们也正是利用这种能量。利用一些管理制度的空档,随便批两个条子,那都是大把的赚钱。…
感慨了一下,王言背着手继续晃悠,期间买了一个清嘉庆时期的青玉扳指,还有个珐琅彩的鼻烟壶。因为清朝是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京城又是帝都,达官显贵无数,所以也就是清代的东西多,其次是明代的。时间越往前,能够传下来的东西就越少。无不因战乱而坏,或因时间而朽。
所以即便是现在这么一个大好时期,想要弄些明以及明之前的物件儿,那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儿,主要还是看运气。遇到了,那就是捡着了,遇不到,强求也求不来。
逛游了一圈,在杨华剑一直着的注视下,王言挥手叫过来一个倒票的有些胖乎的人离开。
杨华剑是个聪明人,见此情形,哪儿还不知道这小子也是倒票呢。毕竟他们都是同学,如果王言要换票,没道理不在他这换。既然如此,王言还找了别人,而且那人还对王言非常恭敬,那不就是手下的小弟么。
好嘛,他堂堂干部家庭出身,都亲自上阵豁出面皮倒腾票了,结果人家是有手下的。而以他过去对王言的了解,那肯定就不是单单只在这一片,别的地方必然还有。毕竟当年上学的时候,王言出门就从来没一个人走过,不少跟他屁股后边玩的小兄弟呢。
事实也正如杨华剑所想,王言跟着那个人一起离开了这条胡同,向北走去,在距离德胜门不远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到了地方,这小子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就是他手下一起赚钱的小兄弟之一,叫李大海,算是二把手吧,其他地方赚钱的那些人都由他跟另一个人差遣。主要也是互相换一下票,交换一下资源什么的,大家一起干,一起分钱。至于王言的领导的控制能力体现在哪里,要说是人格魅力那太虚了,实在的只有两点。一开始做的时候是他出的本钱,一点点带着这些手下干起来的。另一点,当然就是他的威慑力,让他们不敢做出格的事。
至于剩下的那些什么帮着办事儿啊,家里人生病给拿钱看病啊什么的,都算是人格魅力下的小恩小惠。当然那也是在他看来如此,在被帮助的人眼中,都是解决急事救命的。如此再算上威慑,才算是能稳定领导这些人的基础。
说白了,还是一手甜枣,一手大棒。甜枣很甜,大棒要命,就是这么简答。
因为这小子胖乎乎,所以王言一边跨过门槛,一边说道:“胖子,这一阵子我没过来,怎么样,还行吧?”
“王爷,兄弟们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啊?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按您的吩咐,咱们上个月去了兄弟们分的,还有收您要的那些老物件儿,剩下五十块钱都在我这呢。”
说话间,胖子开始掏兜,数出了五张十块的递给王言。这会儿用的都是第三套华夏币,没有百元大钞。当然了,按照目前国家的形势,每个月工资只有二三十的时候,也用不上百元的票。…
“你们也收这么长时间了,碰着老物件儿,看看价钱合适不合适,不用跟原来似的,见一个买一个。”
接过钱直接揣进兜里,王言推开一间房门,指着木架子上紧密摆放的各种东西,以及地面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看,这么大的宅子都没地方放了,你们悠着点儿收。最近打听打听,还有没有这样的大宅子往外卖。到时候我去接触接触,然后咱们再研究。还有啊,你们过来的时候小心一点儿,别被人跟着过来把家抄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可都在这呢。”
这年月当然不让买卖房屋,但是可以签契约,写协议。尽管在以后可能有原房主不认账的情况发生,但是他也有保证让其后悔做人的能力。另一方面来说,只要有朋友认识一些人,能够改变一下现在房产的所有人,也没有很费劲,不是没有操作的空间。
胖子应声道:“放心吧,王爷,这么多年了,兄弟们都有数,保证没问题。”
王言点了点头,接过胖子递来的烟点上,而后开始在院子里看了起来。
这是一套二进的院子,每个房间中都是弄着架子,摆着各种的文物。最多的,当然还是明清两朝的。除了一些小东西之外,还有不少的家具。所以虽然他的东西看起来不少,但主要还是家具占地方。
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觉,也没说跟韩春明似的,见到什么东西喜欢的不得了。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比较看重的除了能喝酒喝茶,写字画画的笔墨纸砚之外,就是那些书画了,因为有不少都是他没看过的,还能让他看一看,鉴赏一下,取其精华,提高他本就高到没边的书画水平。
大致看了一遍各种东西,王言嘱咐了胖子几句,而后又慢悠悠的跟着胖子回到了之前的那条胡同。他自行车在外面停着呢,要不然他就直接走了。
不出所料,回来又碰到杨华剑,他一脸不高兴的说道:“我说王爷,您可不讲究啊。之前我说在这倒腾票,还有些不好意思呢,谁能想到,这胡同最有实力的人之一,就是您王爷的兄弟啊?”
“你不好意思,那是你们家门槛高,身份跟我这平头百姓可不一样。再说我也没什么不讲究的,我跟你说的是在食品厂修设备,没说的是我有朋友在这边做这个。哪有上来跟人说自己倒腾票的?你杨公子不是也把东西揣兜里藏着么,就怕我看见。”
杨建华嘿嘿一笑,摆手道:“得,是我的罪过,不说了,翻篇翻篇。王爷,您实话告诉我,这活计您干多长时间了?”
“那可有年头了,你们插队之前就干着呢。没办法呀,都是为了好好活。你也知道,我爹妈走的早,自己要是不想点儿办法,那还能吃上肉么?”王言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你忙着吧,得空了咱们喝酒,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
“好嘞,王爷,等过一阵儿工作有着落了,我请你跟春明喝酒。”
王言摆了摆手,而后熘熘达达的离开胡同,悠哉的骑着车去到了离家不远的,位于王府井东安市场的民族餐厅。这个名字当然很陌生,但要说它的另一个名字,该是很多人知道的,那就是东来顺,涮羊肉的那一家。这是因为特殊时期而改的名字,到了七九年才恢复了老字号。
他是懒的做饭了,又刚到手了五十块,打算吃一顿舒服的。
说来也巧,他这才刚到地方,晴朗热了整日的天上便突然落了小雨,涤荡着盛夏中的燥热,抚慰着人们焦躁的心。在如此天气,舒服的吃着涮羊肉,喝着二锅头,看着窗外雨幕之中的,七十年代京城雨景,感觉是极好的。
但这闲适惬意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当他喝光了一斤酒,吃光了好几盘子肉之后,雨势不仅未小,反倒大了起来。
站在饭店的门口,王言决定给老天爷爷一次机会。所以他掏出烟点了一支,抱着膀倚靠着墙,舒服的吞云吐雾。
很显然,他一介有些奇遇的凡人,没那么大的脸能让老天爷爷给他三分薄面,一支烟抽完,雨滴还是那么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
摇头一笑,拇指、中指捏着烟头,随意的弹飞出去,他迈步走进了雨中,解了车锁,仍旧慢悠悠的骑着车往家赶。
当然不止他一个倒霉蛋,每次下雨,总有挨浇的人。他们与王言不同,他们没有伞也没有大头,骑车的勐蹬幺二五,没车的是撒丫子狂奔。他们当然看到了王言慢悠悠的如同二傻子一般,但也就是暗骂一句,不知道谁家傻子没看住,便自顾跑着。
对此,王言自然有不同的理由。装逼的说,既然已经湿了身,那么再是勐蹬,再是狂奔,也一样的没办法改变,无非就是挨浇的时间长短不一样罢了。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的淋一场雨呢?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他是大牲口,根本就不会感冒。若非如此,他一定是跑的最快的那一个,毕竟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这话不错的,毕竟少浇一会儿是一会儿,大雨点子砸脑瓜袋上可不舒服……
周一早上,王言按照约定,上班的时候招呼了韩春明,让韩春明蹬车驮着二百多斤的他。吭哧吭哧的满头大汗中,韩春明终于开始了工作。
这事儿王言是没影响的,所以韩春明该到哪里还是哪里,也还是认识了那个口条不好,有些磕巴,一直做忠实小弟的李成涛。
当然一开始的关系不是太好,总也是要接触接触的,所以就是这么上着班,韩春明熟悉着那些同事们。
每天都是韩春明要死要活的驮着二百多斤的王言上下班……
而苏萌那里,虽说跟王言的关系近了许多,但也没有那么亲近。无非就是打破了陌生,从原来的见面点头,变成了偶尔遇到了就能一起说会儿话,嘻嘻哈哈的非常熟络。相比起一直都挺热烈,一直都没怎么掩饰喜欢的韩春明,还是差了一些。…
也是这样,原本苏萌跟韩春明定情的在北海公园荡起双桨的事件,依然还是发生了。那是在韩春明上班的一个星期后的周日休息,苏萌说要去少年宫看一看。
事实上苏萌也找王言了,只不过那天王言一早出去给小弟们开大会了,很可惜的错过了。还是晚上回来做饭的时候,苏萌过来跟他说的,还讲了一通白天韩春明的壮举。她其实还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她只是简单的认为跟王言说话很有意思,很轻松。
所以即便有了这种事儿,问题也不大,只是时间往后拖了很多罢了。就苏萌跟韩春明俩人那么折腾,只要不是后期羁绊太深,沉没的时间成本太大,他有的是插手的机会。
毕竟他也不可能整天就跟家里守着这俩人的动静,那是程建军,可非他王某人的作风。而且三十八集的电视剧,演了三十多年,只交代了大致的发生时间,具体的时间段是没办法把握的。电视上演,可以弄个小字,一整就是几年后。他此刻身处其中却是不行,都是要一天天过的。
而说到程建军,这小子现在挺忙。她从苏萌嘴里,别的没听见,不是韩春明就是王言,根本没他什么事儿。所以他一直研究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立起来,再把韩春明跟王言给压下去。
这当然不是谁说的,而是王言想的,毕竟程建军就那个德行么,拿脚后跟想也能想到的。只是还没恶心到自己,所以懒得搭理罢了……
又是一周的工作开始,又是喝了一天的茶水,王言到停车棚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开了锁,推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架好,掏出一根烟就那么坐在后座上抽了起来。一根烟抽完,韩春明刚好一路小跑着过来,自觉的推起旁边儿的车子:“不要意思啊,王爷,有点儿活没干完,晚了一会儿。”
王言摆了摆手,将烟头扔进路边的花池子里踩灭,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韩春明在一边念叨着:“我真得攒钱买个自行车了,总是这么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都一个院的,正好顺路。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不打紧。要是我有什么事儿,早都告诉你腿儿着回去了。”
“那我整天蹬自行车带你也累啊,王爷,您这会武功的就是不一样。看着身上没有二两肉,这是真瓷实啊。我也是这两天才适应过来,之前那两天大腿这个酸啊。”
王言摇头一笑:“免费的车,不出钱就算了,出点儿力总不过分,不是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么。”
如此说笑着,两人出了工厂。才出了大门,就看到门口旁边,有个小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对他们招手,正是口条不好的李成涛。
韩春明愣了一下,给王言解释了一下:“我们一个车间的工友。”…
“我在这厂子干三年多了,咱们厂一千多号人,就是叫不上人名,那也基本都有印象。”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李成涛的面前,他显然也是认识王言的,愣了一下,问道:“王哥,您跟这韩春明认识啊?”
“一个院的。”王言点了点头:“什么事儿?”
李成涛愣了一下,想了想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跟韩春明挺投缘的,看他好几天了,打进了厂别吃面包了,葡萄干都没吃一个,胆子太小了。所以我关照关照他,特意顺了两个面包出来,让他回家尝尝滋味。不过既然王哥也在,那就见着有份,一人一个。”
说话间,这小子从他军绿色的小挎包里掏出面包,在推搡中塞进了韩春明的包里。
“不是,你还真当真了?你拿回去,我可不能要。”
“行了,都拿出来了,还让什么让。我也是从厂里顺的,拿公家的东西,做我的人情,以后你就跟哥哥混,在厂里哥哥罩着你。”李成涛死死的按着韩春明的手,对他使眼色,示意别让其他人看到,看着王言说道:“王哥,你千万别多想啊,我是真不知道你跟韩春明认识。今天一人一个,明天我再拿两个,给你们补上。”
这个李成涛当然是个不错的人,从头到尾也没什么过错。就是后来因为老关头遗产争夺的时候,都说是韩春明干的,他也没怀疑,非常坚定。而唯一的跟韩春明动真格的,也只有关小关在韩春明新开私人博物馆的时候大闹一场,刮到了韩春明他妈,韩春明给了关小关一个大嘴巴,作为关小关的男人,李成涛不得不给媳妇出头。
现在这么对韩春明,当然是有剧情的关系,活着按他自己的说法,那就是投缘。看顺眼了,觉着能一起玩,他这人又挺耿直的,偷两个面包出来,既展示一下自己胆子大,又表示自己的极大善意。另外一点,也确实不花钱。
现在赶上多了个王言,他觉得有些尴尬,再算上他的耿直,磕磕巴巴的跟这找补,也能说的过去。
王言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虽然之前没怎么接触,但是你叫我王哥,应该也知道我就不缺面包吃,早都吃够了,还用的着你给我偷啊?把心放肚子里,我既不会举报你,也不会挑你的理儿。得了,别在这站着了,走吧,赶紧回家,早都饿了。”
韩春明调转车头,坐到座位上:“王爷,上车。”
王言大长腿迈过去,一屁股坐到后座:“走!”
韩春明费劲的起了步,骑车离开。
李成涛摸不着头脑,赶紧的骑车跟上:“我说弟弟,你怎么跟王哥叫王爷啊?”
“你叫我什么?”
“弟弟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