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出去的仆人,不出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带来的却是莫林氏请的大夫。
“我已无碍,劳烦先生跑了一趟。”莫语蝶颔首行礼,转头对莲儿吩咐道,“莲儿,你送先生出去,出诊银子翻倍给。”
“是,莲儿晓得了。”莲儿面上堆笑,将大夫送了出去。
莫林氏喝了两盏茶,始终不见莫山川回来,便让人唤了先前那仆人来问。
那仆人心虚得很,根本不敢抬头:“回夫人的话:小的去找老爷,可老爷说要和朋友去喝花酒,今夜大概不回来了……”
“好了,你去吧。”莫林氏并没为难他,反倒是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语蝶身子还弱着,不宜操劳,今日便都散了吧。”话毕,她便往外走。
徐氏如蒙大赦,正准备起身,却见莫林氏经过她身边脚步一顿。
“徐氏也别在这呆了,到院子里跪吧。什么时候老爷回来,或者老太太点头了,你再起来。”
院子里铺的可都是鹅卵石,初夏时节,晒了小半日,温度不低,徐氏穿得又单薄,跪在院子里那叫一个酸爽。莫语蝶还怕她真跪出个好歹来,让人给她拿了个垫子,吃喝也没少了她的。
莫山川一夜未归,老太太也没传出个话来,徐氏就这样跪了半天带一夜。隔天一早,天还未亮莫语凝便摸到叠翠院来,见徐氏形容憔悴,急得团团转。
“该死的女人,竟然这么折磨娘你。”莫语凝恨恨地咒骂着。
徐氏立即捂住她的嘴:“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能消停点么?若不是你不听娘的话,先斩后奏换了药,娘怎会贸然闯进莫语蝶的闺房,被他们母女借题发挥,甚至挑拨老太太跟咱们离心!”
“老太太?”莫语凝恍然大悟,“对,我可以找老太太啊,她最喜欢我了,我多说两句软话,她肯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莫语凝讨好人的功夫还是很到家的,加上老太太本来也没想跟徐氏闹掰,推说这次徐氏犯的事儿太大,她也是做个样子,便让人去叠翠院把徐氏带走了,还嘱咐人去请大夫来给徐氏上药。
徐氏刚走,莫语蝶便披衣起身,推醒莲儿:“赶紧,到小厨房弄点吃的,下一碗鸡蛋面,再拿点你熏制的肉脯来。准备好以后,棉被、清水、糕点、果脯也拿进来。”
莲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疑惑道:“小姐,你要这些作甚?”
“嘘……小点声,莫让人听见了。”墨语蝶低声道,“你忘了,地道里还有个小可怜了?”
“呀……”莲儿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莫语蝶不提,她真就把容巡这人给忘记了。那小子还被拴在石桌上,嘴里还塞着帕子呢,这么长时间下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待到莲儿蹑手蹑脚地将东西准备齐全,天已经微微亮了,两人打开地道将东西抱了进去,只见容巡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窝在石桌下,嘴里的手帕已经完全浸湿,多余的涎水正沿着嘴角流成一条小溪。
他像是睡着了,并没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莫语蝶放下东西走近一看,这才发现,人已昏迷。
“莲儿,解开绳索,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莲儿麻利地铺上褥子,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抬上石床,把脉之后莫语蝶才松了口气。
容巡之所以昏迷,一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二是因为内伤而发热。这对她来说都不是大问题。
莫语蝶三下五除二扒开他的上衣,等莲儿发现的时候,容巡身上已经插满了长针。那针,分明就是莲儿放在针线包里的……
“小姐,这是作甚?”莲儿忙问。
“救他。”莫语蝶十分专注,下针手法娴熟无比。
莲儿不免疑惑:“小姐,您懂医术?”
“会点皮毛。”莫语蝶道。
“小姐,我跟您这么些年头,从来可没见您看过医术啊!”莲儿又问。
瞧这小妞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莫语蝶笑了:“听说过仙人指路吗?你家小姐梦中可有仙人传道授业,救人之术信手拈来。”
“难怪我觉得小姐不一样了呢!”莲儿一阵欢喜。
‘这就糊弄过去了?这妮子到底是太好骗,还是装的单纯?’莫语蝶反而纠结起来了。
一盏茶的时间,没等莫语蝶起针,容巡就醒了。他泪汪汪地看着她,两片薄唇微嘟:“媳妇儿,我饿!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莫语蝶一阵愧疚,轻拍着他的肩膀,“很抱歉,先前害你的徐姨娘罚跪在院子里,我怕她丑事暴露再起害你性命来栽赃的心思,等到她被人带走才敢过来。你身上的针不能动,我扶你坐起来,让莲儿喂你吃饭可好?”
她满心懊悔,至于“媳妇儿”这个称呼,她也懒得计较。跟一个傻孩子较真,那纯粹是给自己找堵。
容巡超乎预料的配合,缓缓地点头,目光却始终盯在莫语蝶脸上。她忙着照顾他,却始终忽略了那双如同无辜弃犬般湿漉漉的眸子,内里闪过的晦暗不明的精光。
为了防止容巡出事,她还是暂时把容巡安顿在地道内,并且趁着给莫林氏请安的时机,将事情都交代给莫林氏了,莫林氏日日都来陪女儿,小厨房顿顿加菜,其中不少都进了容巡的肚子。
莫语蝶施针三次,容巡终于将脏腑里的淤血吐了出来,内伤大好。考虑到他在郑家处境微妙,外表上的伤势她有意留下了。
等到莫山川回家,那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莲儿打听到他回府,大步并小步地赶回来告诉莫语凝:“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怒气冲冲地往叠翠院来了!”
“打听到是什么事了吗?”莫林氏正在和女儿读话本,闻言随口问了一句。
“说是小姐坏了名声,让城里人看了莫家笑话。”莲儿用力揪着手帕,紧张得很。
莫语蝶将她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眉目含笑:“还愁他不来呢。等会儿他来了,你就悄悄进内室把人接出来,等着。”
足有一盏茶时间,莫山川才到叠翠院,只不过怒气不在,反而多了一丝懊恼。
“夫君!”“见过父亲!”“莲儿,见过老爷!”
莫山川扫了母女二人一眼:“最近府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宣城人尽皆知,蝶儿你和西门家的婚事,怕是……”
“父亲!”莫语蝶不紧不慢地开口,打断了莫山川的长篇大论,“女儿想必父亲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连老太太都默许了母亲对徐姨娘的惩罚,至于是谁散布谣言,父亲心里想必有数,女儿不便多说。”
“女儿只想问,既然父亲知道女儿冤枉,为何不惩罚犯事者,却只想用庶女替嫁?”
“此事女儿也可不问,但以西门家的门楣,会允许一个庶女嫁做正房?女儿觉得,为今之计,父亲应当与母亲和离,再将徐姨娘抬为正妻,以示对西门家的重视才好!”
莫山川闻言,不免一愣。
他记忆里林氏所生的嫡女,是这样一个大气有主见的美人吗?
“不行!除了和离,我还能将她抬为平妻,凝儿最为懂事,让她嫁过去也是老太太的意思。”莫山川道,“至于你们娘儿俩……传闻和你有染的郑家表公子如今下落不明,郑家老太爷雷霆震怒,现下里郑家遍地寻人,还在衙门里挂了悬赏千两。”
“老太太让你们先到别庄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她老人家再做主给你许个好人家。”
‘好人家?怕不是想把我卖了还钱吧?’莫语蝶眼底闪过一抹嘲讽,扬声道:“莲儿!”
“小姐!”莲儿从内室转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
莫山川一双小眼竟也瞪得滚圆:“你……你是……”
“父亲。”莫语蝶再不掩饰眼底的轻谩,“如您所见,我和他混得挺熟了。至于容公子回郑家之后对这几日经历的说辞,我也可以一字一句地教他。”
“女儿只想问问父亲:千两银子唾手可得,您究竟离是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