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葆生安分地留车里无聊地撬核桃,想着依据自己从前尾随杜允慈来咖啡馆的经验,没有两小时肯定结束不了。
哪儿料不出半小时,他便看到杜允慈和蒋江樵一前一后走出来。
出来后的杜允慈没上车,直奔路边最近的书报亭。
她并未忧人自扰,她被绑架的事原来早在霖州城传遍了。
一个女子孤身落入贼匪手中一个晚上,足以叫人对她的遭遇浮想联翩,而当日她在程家私宅里获救的现场还有不少巡捕房的警察,你一言我一句地拼凑,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一切如程兆文所愿……
杜允慈盯着风月小报里凭空杜撰来影射她的下流故事,耳边响起咖啡馆那些不怀好意的议论,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肆意蹂|躏。
蒋江樵要拿走她书报:“别脏了你的眼睛。”
杜允慈牢牢抓着不放:“为什么家里的报纸都没有?”
蒋江樵如实告知:“因为杜家连夜入股了它们。”
杜允慈哽咽。她明白了。家里长年订阅的书报统共那几种,所以父亲利用它们在她面前粉饰太平。但杜氏再家大业大,也无法堵住全城所有人的嘴。越遮掩,一些不入流的小报越当作秘辛来挖。
书报亭的小贩这时对照着报纸上的相片认出杜允慈:“诶?你是杜大小姐?”
杜允慈不禁一抖。
蒋江樵拉过她的手转头就走。
思及自己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害怕,杜允慈挣开他,昂首挺胸,拐进街对面的百货商店。
她喜欢买东西,曾经数次因为茶话会没劲,她和苏翊绮两人中途开溜过来逛,许多柜台的店员都认得她。
今天她一进去,首先迎接她的是惊讶的目光,随后才转变回从前的欢迎和热情,与她问好、向她介绍近期新到了些什么东西,百货公司的经理也很快赶出来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哈腰。
好似与往常无异。
可杜允慈知道他们肯定都看过报纸,也对报纸上的内容有他们自己添油加醋的理解。她面对他们一如既往的笑脸忍不住想象他们的皮囊之下顶着另外一副面孔,或同情,或嘲笑,甚至嫌恶她被绑匪和程兆文轮番糟蹋过。
层层叠叠各怀心思的目光渗出凉意钻进她的骨子里,杜允慈逐渐感到喘不过呼吸,出家门之前的勇气一点点流逝,至现在荡然无存,她好像成了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先生。”杜允慈转身,拽住悄无声息跟于她旁侧的蒋江樵的衣袖,钝钝说,“我想回家。”
“好,我们现在回家。”蒋江樵立刻带她往外走。
杜允慈正处于神情恍惚中,完全没心思留意蒋江樵众目睽睽之下亲昵地揽过了她的肩。
她开不了车了,恰好在咖啡馆外碰到苏翊绮,连忙用苏家的车送他们。
苏翊绮搂着杜允慈直红眼:“你今天怎么还来茶话会?我昨天挂电话去时管家不是告诉我你最近都只在家休养吗?不是有我在吗?我过来就是看看谁敢背地里嚼你舌根我就撕烂谁的嘴!结果你……你不该逞强,这次又和你退婚那次不一样。”
她并非怪杜允慈作,她是心疼。因为心疼她这两天才没上门探望杜允慈。边说着苏翊绮共情到自己身上近来的糟心事,不由抹眼泪:“你说我们每天学洋人的做派,会喝咖啡会跳舞会说洋文有什么用?到头来最重要的还是要守住自己清清白白的名节。Daisy,皇帝虽然没了,但天没变。你现在,不也承受不住?”
杜允慈难受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承认她高估了她自己。她以为她能做到对风言风语毫不在乎。
杜廷海赶回家的时候,杜允慈已经把她自己反锁在屋里两个多小时,谁喊她都不理。
蒋江樵主动道杜廷海面前交待清楚下午是他做主放杜允慈出门,和其他人无关。
杜廷海以为蒋江樵揽责之后紧接着要向他道歉,然而并没有,蒋江樵只解释,那种情况根本已经没法强行瞒她,她也未必愿意一辈子躲在杜氏的羽翼之下,她比大家想象得更要坚强。
杜廷海当下正气头上,没忍住发火:“那你看看她现在坚强在哪里?这种事是坚强就能挺过去的吗?杜氏的羽翼不护着她护谁?等风头过去了再让她面对不行吗?非要她出去顶最猛的一波浪!我给你权力顾好家里是怎么个顾法吗?”
蒋江樵低垂眉眼未再言语。
杜允慈这时候主动打开房间的门:“爸爸,不要再责备他了,这件事怪不到他头上。你拿我当傻子一样隐瞒我、又拿我当囚犯一样不允许我出门,难道就一点没错?”
“钰姑,你听爸爸说,”杜廷海急慌慌走进她的房间,追在她身后,“爸爸怎么会拿你当傻子?怎么会拿你当囚犯?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安安静静休养不受人打扰。外头那些不相干的人讲的话也不该传到你的耳朵里。”
杜允慈顿足,转过身来,到底没能憋住眼泪,扑进杜廷海怀里:“爸爸,我没有。我没有像那些书报写的那样被……我没有,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杜廷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爸爸相信,爸爸当然相信钰姑的话。你不都把经过全部经过告诉过我了?”
“嗯——唔——嗯——”杜允慈边抽噎边啜泣。
落在程兆文手里的时候,她是清醒的,因为两个蒙面人的突然介入,程兆文根本没来得及对她怎样。
少时,杜允慈控制住情绪后,又不得不向杜廷海坦诚一件事:“那个牙印……”她摸了摸脖子,上面的纱布在她方才回家来后第一时间被她拆除掉,只剩淤青,齿痕已经不见,她艰难地说,“那个牙印应该是绑匪咬出来的。我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后它就有了。我……”泪珠子再度控制不住,“爸爸,我可能真的被轻薄过,但我醒来发现牙印后检查过,我的衣服好好地穿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
她实在讲不下去了。比起程兆文,她现在甚至更痛恨绑匪。
杜廷海其实也听不下去了:“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让我们钰姑受一点点委屈。”
杜允慈又哭得不能自已。不过在杜廷海面前,她也不怕放纵自己情绪的宣泄。
直至她哭得差不多,杜廷海突然喊蒋江樵的名字,杜允慈才发现原来蒋江樵一直在外面没离开,而杜廷海先前并未帮她带上门,所以全部被蒋江樵听了去?
意识到这一点,杜允慈简直想用被子蒙住自己。映红应该也在外面,怎么不懂得请蒋江樵离开?她也生气,蒋江樵为什么也一点不懂得避嫌?他不是应该最懂老派的礼数吗?
见杜廷海竟还招手要蒋江樵进门,杜允慈急忙从沙发里跪坐起来拉住杜廷海的胳膊,压低声:“爸爸,这是我的闺房,虽然他现在是我的义兄但也不太好吧?”
杜廷海脸上泛出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钰姑,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我收江樵不是当义子。”
杜允慈怔忪。不当义子当什么?
那边蒋江樵自己不愿意进来,依旧站在门侧,问杜廷海有什么话尽管直接吩咐。
杜廷海坚持要他进来:“说好了是一家人,你非要继续在外头,我就当你生我的气,气我刚刚语气对你重了。”
“没有,我没生气。我非常理解您只是爱女心切。”胭脂红的清瘦身影终于出现,由门外走来门内,秀拔如修竹停至他们父女俩面前,眼帘则始终垂着。
这会儿他倒显得将“非礼勿视”奉为圭臬。
杜允慈下意识缩到杜廷海的背后。即便当下她穿戴整齐,之前那身红裙子还没换掉。
杜廷海先为自己之前的语气致歉,然后笑:“现在回头想想,你的出发点是允慈,处处只维护允慈,而非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应该高兴,不应该生气。”
蒋江樵也致歉:“可我的决定也太意气用事。最后的结果还是没少减轻对她的伤害。”
杜廷海笑:“我都听管家说了,说你比我还容易对允慈心软。”
“我……”蒋江樵好似不太好意思。
杜廷海见状愈发舒展眉心:“行了,我知道你是打心眼里想待允慈好,和我一点干系也没有。以后允慈要是和我闹脾气,你怕是也不会帮我斡旋,只会帮她一起怪我。”
杜允慈听着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慌。她不禁插话:“爸爸,你们在聊的我怎么都听不懂啊?江樵哥哥是你的义子,他自然尊敬你。”
杜廷海倏地正色:“允慈,既然你今天出门去了,那另外一件事我也不拖延,现在就和你说。”
杜允慈的预感非常不妙:“什么事?”
杜廷海转向蒋江樵:“允慈刚刚的澄清你都听见了?”
蒋江樵:“我从没在乎过。”
杜廷海:“好。前两天我在书房里问你的话,你是如何回答我的,现在当着允慈的面,你原封不动地再回答我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允慈?”
蒋江樵终于掀起一下眼皮,视线掠过杜允慈,复低垂:“……是,我喜欢。”
杜允慈的呼吸刹那间失律。
杜廷海的笑声响彻房间:“允慈,你听清楚江樵说什么了吗?”
杜允慈紧急敛神:“爸爸,哥哥喜欢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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