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封信,在阻碍和通畅两级游走,有些空白,需要简嘉自己去想。她默默折叠起信,手指白皙干净,简嘉没有涂指甲油的习惯指甲上泛出淡粉的健康光泽。
陈清焰有很好的文字功底,学生时代,同样不偏科。相反,涉猎广泛,念书时喜欢阅读英文原著,喜欢简洁有冲击力的文字。这和本人一部分气质相吻合,暴戾感,垃圾摇滚风,少年心气。
但很不幸,简嘉觉得,无论如何两人错开的十年,是个巨大的断章。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她此生没有机会参与。这是时间的问题,不是她的。
把眼罩戴好,简嘉在轻柔的音乐里慢慢睡去。
在飞机上,杜小冉拍了些照片,都是云巅。快降落时,简嘉掀开眼罩,双眸迷蒙时被杜小冉快速抓拍,她碰下简嘉的肩膀
“程程,瞧你,像森林里失去方向的小鹿。”
简嘉撇嘴,杜小冉别有意味笑了笑“你爱上了猎人,所以迷路。”简嘉立刻伸手给她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
但手机里,跟帖却说医生受了重伤,送进icu,战区某部长雷霆大怒云云杜小冉低头划拉几下,不知消息真假。
简嘉没有再去看手机,她来到与南城隔绝的地方,要暂时忘却。
落地莫斯科,两人先去办电话卡,再从莫斯科飞摩尔曼斯克。这个行程比较短,两个多小时,简嘉把杜小冉做的攻略又细细看了遍,但会走神。
杜小冉用手机和杂志的人聊了几句,顺便刷了刷新闻,然后,看到103医生抢救无效死亡的跟帖。她眼皮跳了一下,什么情况
她赶紧把手机页面关掉。
简嘉捣了捣她,说“地图给我。”
转过脸,杜小冉有些不自然地“嗯啊”了两声,简嘉盯着她“你怎么了有事”
“程程,你还爱着陈清焰吗”杜小冉话题转的急,抓着手机,简嘉皱了皱眉,轻声更正她,“我们说好的,不要谈陈清焰。”
是的,她这次逃出来,就是为了避陈清焰。
杜小冉却说“我觉得,你应该问一下陈清焰现在什么情况,其实你心神不宁,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好好玩对不对”
她把跟帖给简嘉看,“我既然看见了,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回头自己看见了又一个人跑角落里哭。”
简嘉迅速浏览一遍,果然,她被砸的骨头都碎了,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一般。好大一会儿,她大眼睛里鼓满泪水,咬烂嘴唇“我不信,他才不会死。”
她没经历过死人。
原来,第一时间听说生命中重要的人没了,不是嚎啕大哭,是空。是大脑控制不住的不能相信,不愿意相信。
简嘉想从飞机上跳下去。
“当然,网上消息乱七八糟,所以,你问问。”杜小冉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这趟旅行,陈清焰不在,但他又无处不在。
简嘉脑子里炸开一道又一道白色光芒。世界依旧忙忙碌碌,没有任何改变。
从机场出来后,简嘉躲在围巾里,先给简母报平安。随后,颤抖着拨打周琼的电话,没人接。
她连续拨了五次。
这里,冰冷通红的夕阳缓缓降下,南城早华灯璀璨。周琼在赶场跳舞。
简嘉额头全是冷汗,她记得程述的号码,拨了出去。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程述点了一堆牛肉羊肉。男人都是食肉动物。他能吃辣,跟陈清焰吃鸳鸯锅,陈清焰本来寡言,自从简嘉消失,他眼底的郁青越来越重。任由胡子疯长,整个人完全变作一种颓废大叔风格。
手机铃声色气满满,程述赶紧接了,他被嘴里的肉烫了下,嘶嘶两声
“哪位”
简嘉被冷风吹的眸子闪烁,嘴唇毫无血色“程医生,是我”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头,轮到程述愣住,他索性把肉一吐,说“程程”
陈清焰本低头吃东西,一顿,浑身僵住,心脏顶的胸腔发疼。他抬起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程述。
程述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陈清焰随后跟上,两人离开热闹的用餐环境。
“程程,怎么,换号了”程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语气轻松,简嘉什么都没听到,她几乎是虚脱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机已经外放,陈清焰听到了她的声音,心跳再一次加速,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眼眸深邃,只有喉结动了动。
程述在用眼神问陈清焰的意思,陈清焰点了点头,程述立刻会意,嗓音放的格外沉痛
“是,学长他,他”
把握好节奏,停顿两秒,程述干脆说,“他追悼会在下周,你要来吗”
网上离奇的传言,程述早看到,并在当时开陈清焰的玩笑“学长,得,现在广大网民直接给你安排上了追悼会。”
简嘉蹲到了地上,她哭了。
身后,传来杜小冉的声音“程程,程程,你还好吗”
玩笑似乎开的太大,陈清焰夺过程述的手机,他紧张极了,整个人脊背绷得特别直,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团。
他朝一边走了两步,用一种怕碰碎珍奇玻璃器皿的语气,低声说“程程,是你吗”
简嘉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戏弄自己,她喉咙堵的闷痛“你混蛋”
说完,立刻挂掉电话,这是杜小冉的手机。简嘉把程述的号码迅速拉黑,几秒后,陈清焰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来,简嘉摁掉,也拉黑。
但陈清焰此刻,高兴极了。
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此刻,他甚至想抱一抱程述。他本在谷底,以为自己被彻底丢弃,漆黑的夜里,身体和灵魂都无处安放。
但这一刹,陈清焰几乎要感谢许遥那疯狂的一出。或者,他被打中更好,那样,在103的病房里也许很快能见到简嘉。以前,有人给姑娘出主意怎么追骨科男医生,其中一招,就是自我断腿,送进103。
“程程到底还想着你。”程述回头,透过玻璃窗发现服务员正在找他们,在他们那桌,东张西望。而陈清焰已经在查刚才那个号码的归属地,不是南城。
两人又进去,陈清焰一直沉默不说话,他慢慢吃着东西,慢慢思考,那双眼睛又变得莫测不明。
“这一回,我会亲自选戒指。”在程述吃的满头大汗时,他忽然开口。
程述在料碗里把牛肉蘸来蘸去“学长,重新求婚吗”
陈清焰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时候,铃声又响,陈清焰下意识地去抓程述的手机。程述瞟一眼,无奈笑“学长,给我吧,一哥们的。”
屏幕上确实有名字。
一分钟后,程述告诉陈清焰“周琼今晚在西城那边一酒吧跳舞,去吗”
二十八分钟后,陈清焰从车里下来。
一路上,车速很快,几次程述都忍不住提醒他“嗨,嗨,学长你悠着点儿,这他妈是市区。”
又瞎转悠许久,找到停车位,两人朝酒吧方向走去。
“程程不是一直没车吗要我说,把车子房子都给备全新的,你抽时间还是去给程程看看车吧。”
陈清焰两手插着裤兜,把风衣领子立起来,他低声笑了“嗯。”
她骂他“混蛋”,那一声,久久在耳边不散。
这个夜晚,陈清焰觉得自己像少年人一样年轻。他突然想起老爷子爱唱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是这个词吗
他忽然理解了老爷子唱这首歌沉醉的神情,那是老爷子,在祖母活着的时候时常吟唱的。
陈清焰整个人变得柔情肆意,他冷冷驻足,看了看酒吧上闪动的大字,和程述走了进去。
穿过人群,灯光在他脸上交错出半明半暗的斑驳炫影。有漂亮性感的姑娘,上来和他搭讪,陈清焰说句“抱歉”从香水味里脱离,他们很快找到了周琼。
里面,周琼已换好衣服,她背起包,又匆匆裹上件外套,刚出来便撞上陈清焰。
她先是惊了下,随后镇定。
两人出来,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坐,而程述,留在酒吧喝两杯。
“你们没有离开南城。”陈清焰先开口,眼眸幽深,总有点让人不好直视的感觉。
周琼咬着指头在算,为什么为什么陈清焰又出现了不过,她打算心平气和地跟医生说话。毕竟,谁知道日后哪一天是不是还有在103用到陈清焰的时候,成年人了,凡事不能做的太绝。
“陈医生,其实我也知道以您的本事要在南城找到程程不是问题。但我觉得吧,您是不是该琢磨下程程为什么不愿意见您您知道吗您把她逼太紧了,换位思考下,一个女人天天给您戴绿帽子,您忍无可忍,受尽屈辱,好不容易离了婚。结果,对方转头就告诉您,哎呀,我爱的是你呀,我要跟你在一起,您会不会回头,不觉得自己傻逼吗”
的确,周琼声音不大,气息均匀,不紧不慢说完,等着看陈清焰的反应。
高冷的医生,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周琼心里的火,又冒上来了。
“陈医生,现在就是这样,程程不会相信您。因为,您已经让她当了一回大傻逼,是,话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不是吗万一,您这是挖坑,等着人做第二回大傻逼呢”
周琼是学渣,但人情世故脉络分明,她号的准,一下点到位。
陈清焰还是沉默。
“您已经把她害的都去看医生了,亏得程程是勇士,也学不会人家脆弱不行闹自杀,拜托,您放了她成吗以您的家世,大把女人上赶着贴,何愁娶不到漂亮姑娘”
周琼觉得自己表述清楚,话已说尽,拿包起身就要走人。
“我不会娶别人,我要娶的,只有程程。”陈清焰终于出声,“我做错了事,今日局面是我活该,但我还是想去弥补,这一点,我不会放弃。”
他冷静漆黑的眼睛,像深潭,波澜不惊。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难言的强势。
一时间,周琼面对这样的医生,束手无策,她眨巴眨巴眼,摇摇头“您是来问我程程在哪儿吗我不会说的。”
没想到,陈清焰却说“不是,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们都还在南城,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我希望你能联系我。还有,麻烦你多照顾阿姨。”
周琼张了张嘴“那是自然,不过,您不想知道程程去了哪儿”她确实意外。
这一句,让陈清焰确定简嘉离开了南城。而简母和周琼,还留在本地。
他没说什么。
等开车要送周琼,周琼拒绝了。陈清焰把车钥匙掏出来,先让程述上去,对周琼说
“我想找人,不是什么难事,上车。”
周琼想了想,钻进车里,一路和两个男人都无话可说。她坐在后排,听到两人在低声交谈什么,心情复杂。
但还是没让陈清焰开进新小区,过红绿灯,周琼要下车。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到程程。”陈清焰也跟着下了车,认真冷淡地说,周琼微愣了下,看着执拗的医生不知该说什么。
直觉告诉她,陈清焰是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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