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总是似长实短,眼看着花红柳绿万紫千红,可一个不留神就到了吹花之期,几场冷雨这么一浇,天一日凉过一日,转眼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冬雪还没化尽,偌大的皇宫就已经忙忙碌碌,随手抓个宫女一问,原来是云沙国的皇子要来景都了,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
挥退宫女,千环将就着听,也没往心里去.每天和玄天一起读读以前的圣贤名著,闲时他带着她一起慢慢舞剑,听他吹萧,就已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极乐之人.朝政的事自然还有父皇和那些臣子,轮不到她操心.她也不是远嫁到千里之外的锦华皇姐,不像她那样,娥眉下藏了许多的英雄气.在这承运二十年,她只想做他身边的一个寻常女儿身.
倒是一旁的玄天顺口说:"下个月,那位皇子就要来了."千环趴在窗户上看着两只麻雀打架,随口应一声.
玄天瞟她一眼,也不说话,忽然一笑.
"笑什么?"千环凑到他身边,追问,"玄天,告诉我,你笑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玄天笑,千环就很高兴,也想笑.玄天抬头看她,斟酌片刻,重复一遍:"那位皇子要来了."
"恩?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他叹了一口气.
千环不解了:"云沙国和我们大景一直是最友好的,他们的皇子三年来一次大景,这是惯例,怎么会有风波呢?"
玄天叹口气,淡淡说:"云沙国从三十年前起就一直在慢慢地越来越强盛,这位皇子是他们的储君,过几年等他们的皇帝一驾崩,他就是皇上.前些年,咱们朝中的几位老臣相继去世,跟着又出了叛党的案子,好些臣子杀的杀,流的流,这大景也是越来越不稳定了....恐怕还要向那云沙国寻求帮助啊."
千环听了,半天没言语,许久才笑笑,伸手拉住他的手,道:"这我不管,我又不是什么巾帼女英雄,我只是个小女人,想和自己心爱的在一起.所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听了这话,玄天自然是很高兴,道:"是吗?话说,你见过那个皇子吗?"
"没,他以前倒是来过,但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啊!反正不管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和我没有关系,不是吗?"千环拿起他的折扇在手里把玩,又说:"玄天,我听说锦华皇姐出嫁的时候,陪嫁物里有一件你的战利品,是吗?"
玄天点点头,应道:"是啊,是一套翠绿暗花琉璃碗."一听这个,千环就高兴得跳起来:"真的吗?琉璃啊...我很喜欢琉璃呢!什么时候,也送我一个啊?我也想要你的战利品."她是一国的公主,是承运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从小什么没有见过?却偏偏想要他的东西,听说了他曾经送给自己的姐姐一样东西,她有些小小的嫉妒,也想要.
"好,等哪天,一定."
半个月后,是朝中当时权威最高的萧太师的生辰,承运帝举宴款待,千环按例坐在承运帝的左边,来的时候被奶娘细心装扮,更是丰容靓妆顾盼神飞.萧太师坐在席间不时四下环顾,神色中带着一点蔑视他人之意.
千环正到处寻找玄天的身影,没想到却和萧太师眼神交会,萧太师微微一笑.那眼神却不是千环见惯了的惊叹,畏惧或逢迎,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处.千环只觉得心头一阵厌恶,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
直到都开始了,也还是没有找到玄天,心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边关重将,这样的宴席他理应参加,为何找不到他呢?于是千环更是烦躁不已.众人百般奉承着萧太师,而萧太师却不说话,直到酒酣,才道:"微臣多年来为朝廷奉命,不辱使命.如今权威甚高,原以为大景会兴盛安定,谁知这云沙皇子野心太大,表面上看是和我们结为盟友,内在估计是要慢慢占领我大景吧!如今大景国库空虚,即便是有那玄大将军镇守边关,也还是抵不过那云沙了罢?臣自知说话冒昧,但是为了大景也还是要说下去,那云沙皇子什么没有?鹅黄美酒,龙泉宝剑,若真说他没有的,只有一件--"
一顿,轻描淡写道:"他只缺名花一朵."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静得骇人.
半晌,承运帝才哈哈大笑:"萧卿家说笑了.云沙皇宫内遍植天下奇花异草,哪能少了花草点缀?"
"是殿下说笑了."萧太师扯扯嘴角,似笑非笑,缓缓开口:"为了大景,愿请太平殿千环公主下嫁云沙,请圣上割爱."说完,端起夜光杯,傲然一笑.满座皆是失色.
千环面色一沉,起身就走,出了大殿,在壁前小立一会儿,之前的酒意全涌了上来,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无处消散,便叫士兵牵来马,也不要人跟,径自翻身上马,出了朱雀门.千环忘了,自己是不会骑马的.
一路上,寒冷的风刮得入骨,但千环却感觉不到夜的寒冷,胸口股热气越烧越旺,是从大殿带出来的急怒席卷了她,焚了她的胸腔,灼了她的心肠,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只叫她昏了头脑.用尽力气挥着马鞭,马儿跑得飞快,突然拌到石头,千环掌握不好平衡,一下子就跌下了马.
很痛,但还是忍着眼泪爬起来,既然骑不好马,就用脚走过去吧!可是刚要迈出一步,右脚就疼得不行,但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大门关着,守夜的人已经睡得死沉,任她咚咚咚用力敲门,许久也没有人应声.千环一个不耐烦,索性退开两步,狠狠一脚踹在了门上.用的竟是刚刚受伤的右脚.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袭来,疼得千环红了眼.她弓下身子,一手扶着墙壁,声嘶力竭大喊:"人呢?!人都死了吗?!!"
这才听到声音,园里的人仓惶着小跑过来,有人低声咒骂受夜的,有人张罗着点灯,又有人谎慌张张开了门,见了她的模样,个个吓白了脸,一窝蜂涌上来,颤着手,来扶她.
脚上的疼痛和胸口的热气一起啃噬着她,她打掉那些伸向她的手,忍着疼痛奔进内园,一路呼唤着玄天的名字,瘸着腿,跌跌撞撞闯进了内园.
玄天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了,已经快步赶了出来."千环,千环!出了什么事?"
"...玄天...."
不可思议....她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子.
"千环?"
千环被他叫得忍不住局促起来:"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玄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千环道:"是萧太师!父皇在大殿里设宴庆祝萧太师五十大寿,可是他...他在席上说了好些疯话!什么大景要不行了,要跟父皇求什么名花一朵!反正...反正都是些疯话!"
"啊."玄天应了一声,又道:"可不都是疯话吗?"
千环抿着嘴笑,一瘸一拐地朝玄天走过去:"萧太师总拿眼角看人,我最不喜欢他了!"
玄天点点头,笑着上前搀住她:"脚还疼吗?"千环点点头,又摇头.玄天抱起她,把她抱到屋内的椅子上,蹲下来,脱下她右脚的鞋和袜子,挽起她右腿的裤子,看到她雪白的小腿和脚,拿出金疮药,轻轻地揉,有点疼,她却忍着,因为心里的甜蜜早已经盖住了疼痛和怒火.
这一夜,玄天送她回宫.
长长的街道上不见一个行人,远处城楼上偶尔看到一个巡逻士兵的身影.玄天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马的缰绳,千环横坐在马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到了朱雀门,已经是破晓,道了别,玄天笑笑,回头走上来时的路.她牵着马走了一段,突然忍不住回头去看,玄天的身影正慢慢变小,背脊笔直,头发还没有系起,被风刮得细微凌乱,
她一下忘了呼吸.
许久回过头,对了上了养母那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