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了这只杂七杂八的外来武装之后,周淮安也从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原本聚集在大罗城下的土军、团练联军已经崩溃四散了;作为其中的一路溃兵在沿途抢劫下来之后,就把主意给打到了聚集了大量商旅和财货的交州港身上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当地的土蛮和山夷也跳出来凑热闹,开始在地方作乱了。土族当中已经归化而受羁縻者为土蛮(熟户),而不受王化而远遁山中则为山夷(生户)。这也意味着各州实力严重受损的地方土团已经威慑和压制不了他们,而让原本仅限于交州境内的动乱开始扩散到各地了。
如今的安南都护府辖13州,39县,又32个羁縻州(部落聚居地),其中以交趾郡(交州)为驻地。
作为安南都护府的第一大州兼治地,交州下辖大小八县;境内常年在册户口有两万四千户,约九万九千六百口;不过因为荫包户、寄名户等隐匿人口的缘故,再加上那些未成年人口和奴婢也不算是户口,而形形色色的治下土族人口也不计算在内,所以实际的数量恐怕还会在翻上两三番的。
在境内常设有一(交趾)经略军八千七百员,此外还有新设不久的静海军节度使的行营兵若干,构成基本的正规武装;不过自从岭东沦陷而道路断绝之后,其中大多自行逃散北归或是北上投奔了义军,地方上主要就靠那些数额不定的土军、团练、乡兵之流在维持着局面。
此外还有一些内附、归化土族部落组成的蕃军,又分为在蕃与人附。所谓在蕃者由汉官押领,为羁縻州府;人附者安置于军镇城旁,为轻税州府。大多数保持原有部落组织,战时大量征丁壮随军参战,不给军饷鞍马兵器,朝廷仅负担其战时口粮及军饷的仆从军。
所以在史上的记录当中,唐朝在边境所设立的军镇,才能动辄轻松拉出数倍于基本军额的人马,来进行大规模的攻伐战役。如今就算是在正规军额严重流失之后,依旧可以维持住地方的局势。但是突然出现在交州的曾袞所引的这场变乱,却是打破了最后维持的这一点脆弱的平衡。
然而好消息是,在各家一片溃亡和实力严重受损的情况下,自己带来的这支人马就成了地方上唯一可以依仗,弥足珍贵而有举足轻重的力量了。至少在曲氏为的带路党活动和号召之下,有许多外地逃难过来的大姓富户,都表示出了相当程度上支持和踊跃配合的态度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指望周淮安麾下的义军在进军之余,顺便在沿途行那“举手之劳”的功夫,收复他们已经沦陷于暴乱的家园。为此不但在短时内筹钱筹粮,拿了八千石稻米和三千段绢布出来,还自备武装出人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小部队愿为前导。
于是,在短暂的休整和肃正了一天时间之后,周淮安就得重新带领人马行军在前往交州城的道路上。同行的还有就地招募来的夫役两千人,以及征用的车船牲口若干。因为在接下来通行的地区会有许多的河流水系,所以在沿江溯流而上的时候,大可以借助水运来输送军资辎重。
毕竟这里就是红河平原的中部,后世的交趾政权最大粮食产地和农业灌溉区所在的红河三角洲;因此从海边开始,就随处可以见到各种水网密布之间,连绵不绝的水田和村邑。无所不在的沟渠河网和星罗棋布的鱼塘、沉浮的成群水牛,所构成的田园牧歌景致,甚至让人想起了秀丽精巧的江南风光。
不过这些农田和水利设施,大多数都是历代来自中原和南方的移民及其后代,所66续续开拓和展出来的;他们的到来同样也大量改变了当地的农业生态。
至于当地原生的土族,长期还是停留在刀耕火种式撒完种子就基本不管后续,依靠土地本身的肥沃程度依旧可以有所收获的原始农业生产当中;或者干脆就是依靠亚热带相对丰富的山林资源,像野生猴子一样靠采摘吃饱了就露天席地而睡。
直到他们所生活的聚落,相继被汉地的移民所攻破和征服之后,才通过迁徙、杂居和通婚的方式,被纳入到相对先进的文明体系和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当中。
这里也是后世东南亚地区被称为粮仓的最大稻米产地之一。根据后世的数据,在这片天然的冲击大平原上,光是在江南诸道被称为上等地的水田,就占据了这里耕地面积八九成以上。
来自云贵高原的赤水河流经到这里已经变成清澈的江水,也将大量营养丰富的有机质给沉淀下来,而造就了沿途肥沃异常的田土;再加上充沛的光照和雨水;因此在后世一年两收到三季产出才是当地最多见的常态。
在这次出征安南的五营人马,周淮安差不多是把最有战斗力而老卒比例较高的,前、后、左、右、中等几个老营头都给带出来了;在马步水射得军种齐全之下,也算是一次大规模的练兵之举;而剩下那五个装备和人员都不满编的营头,则是一概冠以新营一二三四五的次序来命名,由留守的王蟠带领着。
而在出阵的各营序下也各有一团,混编了来自桂管、扈管甚至安南当地的长征戍卒,也算是是比较知根知底熟悉地方的老行伍出身了。有他们在多少也可以避免一些意外状况和突事态,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和延误概率。
当然了,在此其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杂音和插曲。
“头儿,咋们为啥和此辈一同行事啊。。”
看着那些赤脚光膊戴着斗笠,扛着刀枪行走在前的杂乱武装,欲言又止再三的少年探报队官小七,还是忍不住开头问道。
“就不能另做他想么。。”
“因为此辈可以在真正对敌之前,有效的减少我军的损伤和耗用啊。。”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为他解释道。
“我们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军,光靠本身一力孤行的话倒也不是不能,但在很多地方都怕要事半功倍,而不如这些地方人等顺手和得力啊。。”
“况且,唯有先解决了朝廷和外虏带来的双重患难,维持住这处粮食产地的稳定输出;才有可能谈得上今后的事情。。”
“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上,先后需要选择和解决的顺序啊。。”
“你觉得是你们一时看不顺眼和对路的心情要紧,还是确保前方义军大部,有充足粮秣供给更重要呢。。”
“更何况,这些对方的土地物产,难道不是我汉家先民世世代代筚路蓝缕,从莽荒中从一点点开辟出来,历代的军民百姓从蛮夷手中一分分争夺而来的所在。。”
“若是不加区分敌我亲疏的一并视为仇寇的话,岂不是无故自乱阵脚而白白便宜和方便了那些外族蛮夷了。。”
“领军所虑甚远。。我等自愧不如”
这时候一个声音不由应和道,却是左营都尉小眼睛的吴星辰;此外还有作为副手的柴平,后营的苏无名,右营的吕方等一干将佐,亦是在旁一副深有感同哉或是原来如此,乃至若有所思的表情各异。
“你这个滑头鬼。。”
周淮安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小七叹声道。
这显然并不只是他个人的疑问了,而是他籍着这个机会把各人疑惑都引出来,让自己说的分明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说实话这次渡海前来安南作战,麾下那些普通士卒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消令行禁止就好了;但是部下当中一些老义军出身的将官,就不免有些想法和疑义了;毕竟之前还在对这些地方豪族、大户喊打喊杀,行那抄家散产之事;现在换个个地方之后,却又要与类似的存在合力作战。
有些人心理上一时间转不过来,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对此周淮安也只能姑且抛出团结一切力量对外的统一战线论,以及主次矛盾论来让他们姑且安心一二。并且打算在晚上好好的扩大宣讲一番夷夏之辨和义理择取的优先次序,以补上这个有所疏漏的细节方面。
一支军队为何而战的思想和理念,同样也是忽略不得的地方。如果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和落差没有处理好,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一直维持的画风和引导下的理论基础,出现纰漏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