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阵前现身,就当众惊散了贼军,还逼降了一个贼军的右翼大将啊。。当世大丈夫莫过于此啊。。”
刚刚被朝廷封为为庐州(安徽合肥)刺史,而急于表现和建功别号的杨行憨,亦是有些羡慕和叹息的看着,成群结队在舒州城下解除武装的草贼,以及正在收降的淮南行营兵。
原本把他们这些地方聚附起来的守捉、团练、土团兵,打的岌岌可危甚至是求援的草贼悍卒;在张大讨击面所率的这些淮南行营军面前,就像是土鸡瓦狗一般的不堪一击,或又是闻风而溃。
“这都是捡了咋们的便宜啊。。”
他身边大眼宏声的妻弟朱延寿,却是暗有些愤愤不平的道。
“若不是草贼已经和咱们打的师老力疲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
杨行憨却是谨小慎微左右顾盼着的摆手道,
“张讨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咱又是设么样的人,天上地下的没啥好比啊。。要说起来草贼打的可是咱的庐州老家啊,得是咱们沾了张讨击他老人家的光才是呢。。”
杨行憨自有谨言慎行的因由。他本是自幼丧父而家中贫困的农夫之子;因为自小生的高大有力,能手举百斤日行百里,因此有了“杨憨子”“杨长脚”的别号;长大后因为饥而无食参与了乾符元年江淮群起的民变,结果失败后被捕。
当时的庐州刺史如今正任右散骑常侍、东宫侍讲的郑棨,因为他相貌奇特而宽释之;遂应募为州兵远戍守朔方(今宁夏灵武)以为赎过,不久提升为队正而结识和聚附了一干乡党和部众。
待到守边期满返回,提携他的刺史郑棨已经调走;而当地主事的军吏厌恶他,而在文书上暗中作梗要他再次出戍。然后他乘机大闹起来而斩下军吏的级,又趁此举着级鼓噪营中起兵为乱。
时任庐州刺史的郎幼复竟然不能制止而只身弃城逃走,他遂得以占据庐州州城而自称庐江八营都知兵马使;然后籍着草贼肆虐东南大多数官军无暇他顾之际,与附近乘势而起的土团、镇兵拉锯了好几年,才得以铲除异己而逐渐控制了庐州境内的大半局面。
接下来高骈专镇淮南,而招抚了大量草贼并地方势力;他也得以被别授以庐州牙将的身份,暂时专主州城庐江;直到最近岭外的草贼再度北出,肆虐江汉而进据江西、江东;而兵逼到从属淮南道的泸州城下,才得以破格授任他为泸州刺史以为守土之责。
然后,为了保全地盘和乡党部众,他也自然而然的与草贼的先头人马很是拼了好几场;姑且堪称是各有胜负而斩获不少。但是随后就在更多紧随而至的草贼攻打之下,很快就是损兵折将不起,而只能退进庐江一边郾城固守,一边拼力向周旁求援了。
但他未曾想到的是这次来援,居然是淮南之主高令公麾下的头号大将,威名远扬的张讨击亲自率军而至;这不由他不得有些诚然惶恐又战战兢兢起来了。毕竟这位是自出道以来就是几乎未尝一败的传奇遮奢人物,追随高令公转战过大半个天下的左膀右臂。
而且他素来以治军森严酷烈著称,自从随令公就任淮南以来,已有二十多位不同背景和来历的军将和官属,相机凡在他的手中丢了脑袋或是职事;而其间不合其意被各种落和处置掉的更是倍于此中。
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诸如一州刺史、防御这般的高官,或又是团练使、兵马使之流的地方实权军将;仅仅因为军中不肃、应期不致之类的因由,被他招去说杀了也就白白杀了而莫敢有人多言之。
据他所知,自然也有丢了职位和告身的人,前往扬州行营告哭于高令公帐前。但素以宽厚长者示人的高令公亦是表示对方一贯如此专重行事,委实对此爱莫能助;而只能宽慰和安抚式的将来人留在帐下,就此领上一个厚禄不减的挂职,日后再做遣和打算了。
如此一个权柄喧天而显赫威重的人物,突然就率大军出现在自己的治下,也不由杨行憨各种惊疑揣度而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就此无意触怒或是冒犯了这位,而轻则被消夺官职部属,重则落得家破身死的下场了。
也就是他这个外表和内在一样憨直的妻弟兼乡党、同袍出身的朱延寿,才会这般没心没肺的把怨怼之言付诸于口呢。想到这里杨行憨不由的苦笑起来,自个儿还真是流年不利啊。
但是事情反过来想想,至少这次对苦无上进之路的他而言也是一个机缘,比如在高令公面前露脸和扬名的机会。这可是他之前滑了多少财货托转送人,也营钻不出来的直达上听的门路啊
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得露出谄媚而不失灿烂的笑容,向着被一众各色表情的军将所竞相簇拥的张璘走了过去了。
。。。。。。
岳州,洞庭湖东畔的岳阳城中,来自许州的忠武军都将周延陵,也在号称天下四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上行那附庸风雅的宴赏之事,因此在座的全是城中稍有名望和背景、资历的各色文人雅士。
只是他们大多数人的表情里,多少有些言不由衷或是强颜欢笑、食不甘味、左立难安的味道;因为与这楼上一片“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城坊当中时不时传来的嘶喊、叫嚣和哭求声;那是收复了失地的忠武军将士,正在例行的清算那些,曾经在岳州沦陷期间“通贼”的士民百姓。
而且,这种变相酬赏军士的行为,已经足足进行了到了第十一天还未结束;范围也从平明百姓居多的外郭太城,逐渐衍生到了官宦大户士绅等富贵人家猬集的子城(内城)当中;就算是这些城中推举出来的头面人物,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厚礼,也没有能够让他下令停下“清贼”的举动。
他乃是如今忠武军节度使周岌的养子,也是当初神威衙前兵马使的周岌,得以以下犯上驱杀前任忠武军节度使薛能,而代之的重要出力者和功臣之一;因此在朝廷以接受了既成事实为条件,就是忠武军三千以都将周延陵,相率南下驰援山南节度使刘汉宏所主持的战事。
事实上,镇守许州的忠武军也算是王、黄为的草贼大众,由来已久的老对手和老冤家;可以说草贼在北地遭遇的许多场大败之中,就不乏忠武军活跃的身影;同时忠武军也是朝廷屏护东都的重要枢纽和强镇,在北地当中亦是屡败别镇而赫赫有名的劲旅之一。
当然了,作为朝廷所掌握屈指可数的天下劲旅的代价,除了比别镇格外优厚的衣粮給赐和地近东都的各种潜在利益之外,还有就是那在历代藩帅手下调教出来,愈骄纵狂放而为世人所诟病不已的军纪了。所以在每每忠武军悍战或是取胜之后的余兴节目,就是例行放纵士卒四处行那搜城刮街之事了。
哪怕是诸如宰相之尊的坐镇时,亦是不能改变而只能稍加约束而已;就算是号称时“铁面菩萨”的使君崔安潜在任,也只能杀掉从戍边地还许州途中,四下抄掠的忠武军都将李可封以为效尤和震慑,而无法触及他们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
这一次被支派外援山南东道更是得以恣情狂纵起来,而只有身为地主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可以稍安勒令和制约;这一次被南下派遣来光复岳州,也未尝是没有令不堪忍受的山东地方,藉此祸水东移的潜在打算。
在此之前,这些彪悍无匹的忠武健儿们已经在被草贼伏击的野战当中,以寡凌众的轻易击败了数倍于己的草贼;又尾衔追击草贼的败兵一鼓作气冲到城中,继续展开一番血流成河的大开杀戒;其迅猛如雷之势,就连那些派来协力和助战的团结兵都追之莫及,而基本没能派上什么用场。
最终用阵斩下的无数草贼及相关人等头颅在岳阳城西门外,正对着名胜君山岛的方向就地筑起了一座数十尺高的京观;所以他们也算是心安理得在都将一声令下散开队形,分作三五成群的小股开始“主动收取”相应的例行犒劳了。
而在此辈的以身作则的亲自示范之下,那些跟上来的州军之属也兴高采烈的加入到了,替忠武军各种打下手分汤水的行列中去了。
但是现在没有人敢于制止或是劝阻他们,因为之前仗着点身份和资历想要劝谏或是与之进行交涉的人,都已经被这些凶悍的军人从道府邸当中,以“事贼”的罪名而抄家悬了。其中甚至几位封翁和前州官,还有一位致仕的老御史。
只是在这所前身相传为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的名楼之上,虽然是气氛还算热烈的列做了许多,相继赞颂官军收复失地和应景时下洞庭湖中烟波浩瀚、水天苍茫的诗句,但是周延陵总是觉得不怎么得劲和出彩。
不是意蕴泛泛而流于大众,就是言辞工丈而空洞乏然;根本没有他所想要的足以让自己传世扬名的诗文,或是引为一时经典的词句也好。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朝廷武举的出身,在辞章上亦是有所水准和功底的。
当然了,按照他的说辞若是这些文士能够做出让他满意的辞章来,那城中的“清贼”也不是不可以提前结束一二;所以城中有一算一能够叫得上字号的,都被聚拢到了这里来了。但是他们的表现显然是让人大失所望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怀念起一同南下而有些意气相投的怀州刺史李罕之了。起码对方也一贯表现知趣和合意的很,每每行事也能对得上他的胃口。所以周延陵在光复岳州之后,直接将运兵的船队转送给他作为协力去潜越潭州;现在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情形了。。
至于山南节度使刘汉宏所主张的大局和战略部属,对于他和他背后所在的忠武军又有什么意义和用处呢。对于这些南下助战和赴援的官健而言,只有切切实实抓在手中的功劳和好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送客洞庭西,龙堆两青青。
陈殿出空明,吴城连苍莽。”
一名颤颤巍巍端着酒盏且作豪迈状吟诵的苍老文士,却一不小心摇头晃脑的过头,都把酒水给溅到自己的脸上和衣襟上,而浑然未觉的动情道:
“春随湖色深,风将潮声长。”
然后,就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声和叫嚣;于是周延陵也不由皱起了眉梢而对着在场冷声道:
“诸位在此稍候,我去去便来。。这些儿郎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然而当周延陵下楼飞身驱驰而去半个多时辰之后,在场的众人却是等了又等,酒菜都冷了又热都依旧没有任何人回过头来的迹象。
然后一名坐在人群边缘打着盹儿的文士,突然就被同来过来滥竽充数的同伴给重重踩了一脚,而咕哝抱怨着痛醒过来,就见自己的同伴已经是惊惧异常而满脸骇然,却张口不能言的做那嗬嗬之声;
然后他漫不经心的顺着同伴的手指远望过去,也不由的大惊失色起来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惨叫道:
“好。。好。。。好。。。多。。”
然后就有人顺势调笑起他来:
“文若公苦心竭虑做出的辞章,就只当的你当梦初醒的几个好字。。么”
然后这名文士被一打岔儿,总算是将剩下的话囫囵给用一种凄厉的腔调喊了出来。
“好多战船啊。。”
这些楼上的大多数人才注意到,远处波光渺渺的洞庭湖上,赫然已经驶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大船;随着穿透云层而下的金环璀璨的阳光,那些船上顶盔掼甲而刀枪林立的粼粼反光,甚至隔得老远就已经刺破了湖面的安谧与祥和。
这时,来自岳阳城外城外隆隆的战鼓声,也穿云透雾一般的隐隐回荡在了楼上诸人的耳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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