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靠岸,火速靠岸,不惜一切代价马上靠岸;快快升灯,传我令下”
钟季文突然福至心灵之下,不顾一切的声嘶力竭大喊了起来。
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今晚月色蒙蒙之下固然方便暗度陈仓,可不也是轻易能看见星斗的存在。那些点点事物显然不是“星光”,而是闯入这钱塘江中的不明船团灯火啊。
然而他只算到了正局困在上游漕河之中的太平贼舟师,却未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从涨潮的杭州湾和钱塘口的外海,利用涨潮之际溯流而上来。
然而对方究竟是使了怎样妖法,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只是他已经无暇也无力去想这些了。因为不远处小小的火光一亮,骤然乍响的轰鸣声已然接踵而至掩过了他的叫喊。
刹那间,他就看到那些仅仅跟随在侧后的渡江船只灯火,就在某种隐隐约约细碎的嘶吼和崩裂声中,已然熄灭和消逝了接敌最近的一小片。
待到重新有一处处火光升腾着照亮起来,却只能照出江面上一些四分五裂的碎片,或又是正在熊熊引燃起来残破江船上,正在竞相落江或是投水而逃的绰约人影。
就像是江上暗中有一只无形巨兽乘着暮色的掩护下,而在不停地吞噬着他麾下这些后续渡江的船只。几乎每一次火光闪烁伴随沉闷滚滚的轰鸣声之后,就有渡船上的灯火消失不见;然后变成水面上燃烧成团团点点的残骸。
而剩下更多才度过中流的江船灯火,则是像是受到凶鲨惊吓骇然的鱼群一般,彻底在江面上散乱了开来,又在慌不择路的冲撞挤压导致的落水惊呼和倾覆当中,相继弄熄了船上照明的灯火。
然而,身在座船上的钟季文就只能瞠目欲裂的眼睁睁望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因为这靠后一批渡江的都是以辎重粮草和牲畜为主,船上除了船工水夫之外,连能够挽弓回击的军卒都没有几个。
然后这些掩隐漆黑暮色中的敌人灯火,就像是横冲直撞的凶兽一般的轻易冲开,冲散了江面上的大多数渡船之后,又趋势不减一般的汹汹然向着钟季文所在的座船,水声激荡的扑上前来。
这时候,也有一轮水柱接二连三的在钟季文的座船侧近迸溅开来;突然船尾一角就凭空蹦碎开来,四下激溅开来的木屑碎块,顿时就见站的近几名护兵打倒在地,而捂着头脸鲜血淋漓的惨叫起来。
“还请连帅速速回避。。”
就在左右急促的叫喊声中,钟季文也被一拥而上的护兵们给拖架进相对安全一些的船舱中,然后举起手牌将他团团遮护起来。一边还有人奋力催促着下舱那些负责划桨的水夫道:
“快,快,加紧划水,别顾船了,都给我全力冲到岸上去。。”
然而如此往复的话音未落,船身上突然再度接二连三猛地受到震击感,顿就在仓下爆发出惨烈的嘶号哀嚎和碎裂声来;而鼓舞和鞭策的动静则是彻底消失了。
“不好了,连帅。。”
随即有满头是血脸上还插着木片的一名护兵,冲到钟季文的面前脱力扑倒惨呼道。
“下舱已被不知名事物打穿了外壁,大半数划桨水夫都死伤狼藉,余下人等已然控制不住船行了。。”
“快与我脱袍卸甲,马上放下小舟去。。船上不能再留了。。”
闻言已经是惊骇莫名的钟季文,当机立断对着左右喝到。
“诺。。”
左右护兵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忙碌起来。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惊呼:
“敌船冲过来了”。
这时候已经完成轻装的钟季文,也在左右护从下冲到了船舷边上,回头就看见一艘满身都是烟迹和箭羽累累的怪模怪样大船,正在斜斜向着努力偏转向岸的座船船首,用闪烁着金属反光的尖头横切过来。
然而对方低矮的船帮和高大的轮毂浆片,还是让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是车船,居然是车船,而且还是能够在近海和江潮中逆流而上的车船
这一刻,钟季文有些后悔因为忌惮前金吾将军沿海兵马使张全,在明州水军的中的残余和影响力;而在大肆清洗之后却又不敢信任余下部众,而没有把尚且能够一战的明州水师全数带出来。
哪怕不直接参战而令他们在海口巡曳,也是足以规避这些意外的风险了,或是略微拖延一二,也能领自己的本部做好应对的准备,而不至于局困在着渡船上无所作为,最终只能被动挨打治下落荒而逃呢。
随着他手慢脚乱的方才落下摇摇晃晃的小舟,扑蹲在船板上的那一刻;那艘敌船已然与座船冲撞在一处。刹那间就近激起来的水花,拍的他满头满脸都是,更是将另一名舟上尚且站立的护兵冲掉江中。
随就骤然响起更多密集的轰鸣和惨叫,还有跳帮而来的激烈喊杀声,紧锣密鼓充斥在了正在摇摇晃晃奋力想要撑离开的小舟众人耳中;
而此时此刻脸色无比惨淡的钟季文,也只能死死噬咬在自己已经泌出血水来的手臂上,用剧烈的痛楚来遏制住自己想要发出声音的冲动。
然而身为领军大将的本能,又让他意识到这些江上的船只已经无可挽回了,为今之计,就是尽可能的靠上岸去,重新掌握住自己已经过江的人马,才有可能挽回后续局面。
毕竟,既然是贼军早有准备的江上强袭,难道此辈就不会在陆也已经严阵以待,布好了相应的罗网么。这么一刻,他又痛恨起那些给他提供消息和约为内应的地方士绅来。
若不是这些苟且之辈使人信誓旦旦作保,钱塘以北的太平贼暂安一时而四散地方,就境抄掠而不思进取之意甚明,他也不会断下决心发起这场过江奔袭之战。
现在想来怕是已经中了他人的反间之计了;要知道这批渡江船上的辎重粮草器械,可是占了他麾下大军的半数有余,再加上尚且被滞留和隔断在对岸的后队和其他辎重。
已经过江的这些人马俨然成为了难以久持的无根之师了;若是不能赶快速战速决的话,。很容易就会遗忘缺粮少食而陷入崩解离析的境地。
因此他再度下定了决心,一旦回到北岸本阵的营中,就火速把那些容易动摇的别部人马分派出去就食(抄掠)于各县地方,然后自己在率领本阵做出兵逼钱塘的虚张之势。。。
“连帅连帅,星辰掉下来了。。”
突然间,他身边正在奋力划水的亲兵再度指着天上,急促叫喊起来。
然后钟季文就再度看见,又有一道道的火光点点,从远处幽暗的江面上竞相的升腾而起,缓缓划破暗淡的夜空,变成一条条越来越大的火龙;
进而如流星火雨一般的竞相凌乱击坠在北岸上,那些已经被惊动起来而想要就近接应的人马之中;顿时遍地烟火和轰鸣声四起中,尽是人仰马翻的凄厉叫喊与乱窜乱奔的动静。
那些聚拢在岸边的浙东士卒们,甚至受此惊吓和后方推搡之下而竞相拥挤着纷纷失足或是不由自主的跳进了黝黯冰凉的江水之中。
“连帅小心。。”
而后另一名划桨的亲兵再度大叫起来,却是又有一条正在燃烧却空无一人的江船,正顺着水流从他们后方漂流过来。
而后船上又在某种怪异的嘶鸣声中,突然从焦黑发脆的壁板中撞裂开来,冲出一个硕大的身影来,却是一匹船上运载的军马,带着满身鬃毛引燃的火星点点坠入水中。
然后又像是通灵一般的向着他们这艘小舟奋力游动过来,然而正在划船的数名亲兵却是露出某种不忿和厌弃之色而,挥起舟桨就是奋起敲打状想要驱赶开来。
而后这匹浑身乌黑斑驳的军马,在狠狠挨了好几下才哀鸣着重新退让开来,这时候错身而过的火船已然抢先一步撞滩搁浅在河岸边的砺石滩上。
钟季文这才有惊无险的稍稍松了一口气,依靠这火船的照亮他已经可以看见满是横倒和漂浮尸体堤岸了,这时候,这艘火船不知道烧到了什么事物,突然就愈演愈烈的居中爆燃开来。
漫天飞扬的星火花雨之中,霎那间就有一根横飞的残粱,撞击在了这艘小舟的侧边上,不但砸断了两名亲兵的手臂和划桨,还将碎裂火炭溅在了其他人身上。
被保护在正中的钟季文也难以幸免,而在丝绸布裳上烫了好几个冒烟的空洞;就在他奋力地扑打之之间,就见那匹秃尾焦毛的军马又游了过来。
在嘶哑的希律声昂首靠在小舟无暇顾及的侧边上,顿时就是重重的一晃将正站起来抖落衣物炭灰的钟季文,被颠进了江水之中。
而在北岸一处山包上的舟师队副柴再用,也迅速丢下手中用来指引方位的发焰管,在不远处惊动起来得浙东联军外围人马,相继围拢和搜索过来之前,重新跃身消失在夜幕下的草荡之中。
而在他退走方向远处的夜风之中,俨然又有大队马蹄奔驰的微微震感;以及随着连云如长龙的明亮火把风灯一起;像是漫涌过堤潮水一般的对着这些立营未稳,大多数工事防栅未起的浙东联军外围铺卷而来。
而与此同时的钱塘城中,一身青黑色大氅的周淮安也站在灯火通明的城头上,看着正在西湖沿岸码头和坊市中大肆抄略和烧杀的动静。
“你说你们啊,为什么要冒着偌大的干系留下来呢。。就此摆脱本军的控制逃出生天不是很好么。。”
他随后对着唯唯诺诺站在身边,宴会上父老代表中最后几名,硕果仅存的大族当家或是主事人道:
“大都督妙算无虑。。就算是在下跑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早晚身陷囹圄的结果。。还不若藉此全力协助一二,以为自辨和正名呢”
身为钱塘分家沈氏当主的沈延年,毫不犹豫的道。
“再说了,大都督广有诸南之地,就算跑得了我等一时人身,难道还能跑的了我辈在两岭闽浙的基业和亲族么。”
黄氏主事人黄文义亦是苦笑道:
“既然之前贵属尚未有强取豪夺的风闻和名声,在下也只能寄望大都督事后的明察秋毫了。。”
“老身只是年纪大了有些故土难离,又觉得既然此事当与本家无干亦不知情,又何苦自取其祸背上这个是非呢。。或许留下来还有所辨白和缓转的机会呢。”
顾氏的宗长顾惜白也慢腾腾的点头道。
“实在是家门不幸,竟然有人涉事其中,小人为求保全一点香火和血脉,只能挺身而出以求报赎一二了。。”
而在场年纪最小作为朱氏代表的朱小郎君,则是卑微至极的恳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