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进来了。”
张小满站在桥洞下,摸摸鼻子,隔着两米的距离,他已经闻到此人身上那股浓烈的尿臊味,想来他住的那个窝棚味道更是让人“迷醉”,“咱们站在这儿说几句话就成。”
何瑶捏着鼻子躲在张小满背后,盯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上满是垃圾,衣衫又脏又破的流浪汉,“你就是苗一川?”
“是滴呢,”流浪汉苗一川操着一口浓烈的异地口音,笑眯眯地盯着何瑶说道,“你们找俺有啥事啊?”
长弓难鸣那个糟老头只说让自己来找这个人,也不说找这个流浪汉干嘛,张小满一时也不知到该从何下手,三人就这么干站在苗一川的窝棚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何瑶实在忍不住了,在张小满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张大猪头,你到底来找他干什么,就这么站着?一个流浪汉他能知道什么,我看就是长弓难鸣那个糟老头子又在捉弄你,咱们走吧。”
“你们认识长弓难鸣?”流浪汉忽然开口问道。
张小满眉毛一挑,“难不成你也认识他?”
“当然咯,”流浪汉潇洒地撩了一下自己的秀发,“他的《天干十字谋杀案》其中有个故事就是以我的故事为原型写的,他还请我喝过酒呢。”
“你的故事?”张小满顿时来了兴趣,“可以讲讲吗?”
流浪汉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讲讲是可以哩,不过我今天还没有出去找饭吃呢....”
张小满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拿出一张红票子,“够不够?”
流浪汉接过钞票,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下,喜滋滋的说道,“够了,够我吃好几天的了,”将钞票小心地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你们这么有诚意,那我就讲讲,要不还是进去坐坐?故事要从11年前说起,长得很,站着讲怪累人的。”
张小满看了一眼旁边的柚子大小的石头,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就坐在这里听你讲,”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石头,示意何瑶也坐下来,待何瑶一脸嫌弃地坐下来,张小满正视流浪汉,“你可以开始讲了。”
“好嘛,”流浪汉耸耸肩,“既然你们都这么洒脱,那我也不讲究了,等我一下,”说着便朝窝棚里走去,不消片刻,又拿着一个玻璃瓶走了出来,在张小满对面席地而坐,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里面的透明液体,“故事和酒都准备好了,我这就给你们讲讲11年前那件事....”
那一天,流浪汉苗一川正在东湖边上翻垃圾桶找吃的,看见一个坐在湖边椅子上的少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副耳机和一个随身听,然后起身戴上耳机离去,一个东西从少年忘记拉上拉链的书包里掉落出来。
苗一川跑过去一看,是个黑色的帆布钱包。将钱包从地上捡起来,流浪汉打开钱包检查了一下,里面有几十块钱零钱,还有一张学生证和学校食堂饭卡。苗一川看了一眼学生离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过去。
苗一川好不容易在公交站台再找到了那个学生,正要过去归还钱包,那个学生却坐上了公交车离开了,苗一川挥舞钱包朝公交车里的那个学生大喊几声,可是那个学生并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到他。
叹了一口气,苗一川只好作罢,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包,苗一川从里面拿出一张5块的零钱,走到包子铺买了几个小笼包。边走边吃,走回东湖后,苗一川拿出那个钱包,从里面抽出那张学生卡,努力记着上面照片里学生的样子和旁边的姓名:
罗天成。
苗一川决定将钱包还回去,毕竟对方还是个学生,还在靠父母养活,平时肯定就那么一点生活费,钱包丢了万一又不敢和父母说……小孩子嘛,都是害怕父母责备的,自己小时候就是。到时候指不定就得饿几天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看着学生卡正面的学校大门图片,苗一川一脸向往,想起自己曾经也上过学,那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自己虽然用了五块钱,但只是暂借,一会就去捡几个瓶瓶罐罐拿去卖了,再放进钱包里,就可以一分不少还给那个少年。
想到这个,苗一川立刻开始在各个垃圾桶翻找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有干劲过。
第二天下午,在放学快要放学的时候,苗一川来到了东湖一中的大门外,手里捏着那个钱包,目不转睛地盯着学校大门里面。
“叮铃铃”,熟悉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大群学生鱼贯而出,朝着学校大门涌来。苗一川的目光从一个个学生脸上扫过,仔细辨认。很多学生都朝他投来怪异的眼光,不过他并不在意。
终于,在人群的末端,苗一川再次看见了那个少年。待到少年走出校门后,苗一川快步迎了上去,对着低头走路的少年叫道,“罗天成?”
少年站定,抬头看向苗一川,皱眉道,“干什么?”
“别误会,”苗一川立刻从兜里掏出那个钱包,“我不是什么坏人,你那天从东湖离开的时候钱包掉在地上,被我捡到了,就想给你还过来。”
罗天成瞟了一眼流浪汉手里的钱包,怔了一下,“是我的....”接过钱包,罗天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
“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没有....”罗天成打开钱包看了一眼,又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我钱包里没几个钱,这一点就当是感谢你的一点心意吧。”
苗一川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要是想要你的钱,就不会跑过来还给你了。”
刚说完,苗一川的肚子咕叽咕叽地又叫唤起来。
罗天成呵呵一笑,“既然你不想要我的钱,那我请你吃一顿饭吧,这你总不能拒绝了。不过,太贵的请不起.....”
苗一川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好吧,都是肚子不争气啊,不用请什么大餐,吃一碗面或者几个包子就行。”
看了看电子表上面的时间,罗天成指着学校斜对面一家面馆说道,“那就去那家吧,味道还不错,价格也实惠。吃完我还要回家帮我妈把晒在院坝的稻谷收了,吃面比较快.....”
苗一川舔了舔嘴唇,“可以,那就它了。”
说完,两人一起朝面馆走去,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都低着头,各怀心事。
到了面馆,罗天成快速地点了一碗小面,又帮苗一川点了一大份杂酱面。
面很快就做好了,服务员将两碗面咚地一下摆到桌子上,一脸嫌弃地走开。
罗天成叹了一口气,对苗一川笑道,“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苗一川咽了一下口水,从桌子上的筷兜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夹起面条吸溜起来。
“其实,你不还给我钱包也没什么,反正是你捡的,又不是偷的,”罗天成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道,“钱包里的钱够你吃好几顿面条呢。”
“你还是个学生,”苗一川抽出一张纸,擦擦鼻涕,“不能觉得这世上都是没良心的人。”
罗天成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看着苗一川,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我了,”苗一川哈哈大笑,“而且,实话告诉你,我之前还是动了一下你的钱包,就是刚捡到的那一天,我用了里面5块钱买了几个包子。不过,我已经还回去了,不信你自己数数里面钱的数目对不对,那天实在是饿极了....”
“不用数,”罗天成摆摆手,“里面有多少钱一眼就能看出来,一分都没少,看来骆慈说的没错,任何人都不能用狭隘的标签去定义,流浪汉也不都是好吃懒做,只顾自己的人。”
“哎,”苗一川一脸无奈地说道,“我也不想当流浪汉啊,可是没办法,爹妈死得早,只读了小学,”拍了拍腿,“想去做苦力,我这腿有伤病,平常看不出来,一用大力,晚上必定疼得死去活来,只能捡捡垃圾卖了。”
罗天成歪着头想了想,“人家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可以自学啊,多学点有用的知识,总有一天就不用捡垃圾。老师说,知识改变命运。”
“你这话说的,我也想啊,”苗一川苦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肚子说道,“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什么书啊。”
“我有啊,我家里有很多书,好多都没用了,放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拿去看。”
“真的吗,”苗一川眼睛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把你的书拿来看吗?”
“当然,我没有开玩笑,”罗天成几筷子吃完碗中的小面,“等你吃完,你今天就可以和我一起到我家去选书。”
苗一川盯着罗天成的脸看来几秒,旋即暴风式吸入面条,很快就将一大碗面条吃完,吧唧了几下嘴巴,目光灼灼地说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出发。”
就这样,两个人又一起前往罗天成的家。罗天成家住在D市城郊的一处村庄,家家户户的周围都有农田,一块又一块的农田将彼此隔得远远的。
两人七拐八转,终于来到罗天成的家,一间大瓦房,瓦房前有一个用水泥打造的院坝,上面铺面了黄灿灿的稻谷。
苗一川抓起一把,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嘎嘣脆,这么多得吃多久才能吃完啊。
罗天成走进屋里,不大一会,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朝傻站在院坝里的苗一川招了招手,“快来瞧瞧,你想先看什么书?”
苗一川立马走了过去,看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书本,激动不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书了。
“你快些选,”罗天成指着远处的一块农田,“我妈在那里割稻谷,待会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苗一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在箱子里挑选起来,很快就选出两本初中的课本,“我先看这两本吧,还是要一步步来,贪多嚼不烂。”
“不错,”罗天成竖起大拇指,“我们老师也说基础牢固才能盖大楼,你没有好高骛远选一些高深的书很棒!”
“我自己的斤两我清楚,”苗一川摸着后脑勺傻笑道,“太深的东西看不懂,不如从断掉的基础重新开始补起来,”站起身来,“那就这样吧,我就先回去了,已经迫不及待想翻开来看了。你也可以忙你的,这一院坝的稻谷都收进去得花些工夫了。”
“嗯,”罗天成盖上箱子,“看完了再来找我,这一箱子我都给你留着。”
“谢谢。”
苗一川转身离开,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现在是10月了,哪还有什么稻谷可以收!
立马朝罗天成先前用手指的那处农田里走去,站在田埂上,环顾四周,苗一川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田地里,荒草丛生,一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