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4
十八岁之前,左颜的人生顺风顺水，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被孟年华女士没收电脑和游戏机。
她没心思畅想自己的将来，也不必考虑如何实现梦想,因为这些空闲的时间都被她拿去钻研各种好玩的和好吃的了。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十八岁之后，自己的人生会彻底滑向另一个轨道。
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左颜经历了第一次恋爱，也经历了第一次失恋,和第一次离开家，前往了遥远又陌生的地方。
十八岁是个多么美好的年纪，无数人在这个年纪里肆意挥洒着青春，构建着未来和梦想,也在这个年纪开始经历人生的挫折和痛苦。
因为十八岁意味着成年了,长大了。
但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并不知道，长大不是从十八岁开始的,而是在某一个瞬间突兀到来,让你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性的权利。
左颜毅然决然填下高考志愿时,其实也不知道未来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只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父母，逃离全都是游安理存在过的痕迹的那个家。
所以她谁的劝说也不肯听,告别了爷爷奶奶,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就带着行李和鞋柜上的存钱罐去了火车站。
开学在即，她还来不及好好参观一下自己将来要生活四年的学校,就被找房子和打工这两件事给折磨得焦头烂额。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地找到了落脚的房子,但巨大的环境落差还是让她无法适应。
南方的天气是湿冷的,房子楼层太低,屋里照不进阳光，空气流通也很差，夏天和冬天都不好受。
左颜没有经验，交了租金签了合同，想退也退不掉，只能一边忍受着，一边抓紧时间找兼职。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前所未有地认清了自己到底有多无能，普通的兼职无法承担生活开销，她只能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上通宵夜班。
十八岁之前，她以为高三之前的暑假就是自己这辈子最痛苦的暑假了，直到这段时间，她每天早上从便利店下班，吃着五毛钱两个的小馒头等公交车时，才明白上一个夏天是多么宝贵。
也一去不回。
在她终于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暑假结束，她的大学生涯也开始了。
左颜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报平安，听着他们想要劝说她却又害怕伤到她的那些话，还是没有改口。
她觉得自己可以，就算不可以，她也不想回头。
挂了电话后，她躲在公共电话亭里待了五分钟，最后擦干净脸，掐着时间赶去便利店上班。
为了不落下学业，左颜跟便利店的店长商量着调班，每周只要下课早或者没课，她都可以来，周末也能继续上夜班。
店长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姐姐，虽然更想找个能全职的人来做，但还是不忍心拒绝她。
左颜知道，这都是自己努力跟她搞好关系的结果。
投其所好，真诚又不刻意地附和对方的话题，不着痕迹地赞扬对方的爱好，诸如此类，都是她从游安理身上学到的生存之道。
现在又一次帮了她。
但每一个愣头青在迈入社会的时候，仅仅有一点小聪明是不够的。
该吃的苦头，早晚都会来那么一遭。
就在左颜一边做兼职，一边去学校上课，以为生活勉强走上了正轨时，现实给了她一个响当当的教训。
深夜两点，一伙流窜作案的小偷走进了便利店，伪装三方成不认识的人，一方叫收银台后面的左颜拿香烟，一方问她有没有冰镇啤酒，还有一方在店里嬉笑怒骂，扬言：“他们是来偷东西的！你小心咯！”
左颜晕头转向，等好不容易忙完了这群人的收银，转头一看身后的柜台，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这不是最致命的。
真正的麻烦在她检查柜台无果后，调取了店里的监控，发现那伙人分工明确，默契十足，不仅偷走了她的手机，还偷走了柜台上几条最贵的香烟。
尽管左颜第一时间报了警，老板也赶来了店里，但派出所的人只是看了眼监控，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左颜心里隐隐明白，这笔损失恐怕得自己来承担了。
至于她丢失的手机，更是不可能再找回来。
一个月的薪水也不够赔偿那几条香烟，还是店长替她说好话，又强调她年纪小，也丢了手机，多半拿不出钱来，才免了倒贴钱。
左颜最后没有拿到一分钱，就失去了这第一份工作。
她等到天微亮，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便利店，看着路边还没灭的路灯，又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问自己：“明天真的会更好吗？”
她已经无法再相信这句话了。
路边的公共电话亭寂静无声，左颜掏了掏裤兜，数了数所剩无几的硬币，留下两枚赶公车，然后将其他的全部攥在手心里，走进了电话亭。
手机没了，她突然就更想打个电话。
可是拿起了听筒之后，左颜却不知道应该拨出哪一个号码。
给爸妈？
她还没有办法面对他们，也不愿意被他们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
给爷爷奶奶？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没有起床，就算起床了，接到电话也会担惊受怕。
左颜想了很久，手指在按键上停留着，最终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那个滚瓜烂熟的号码。
她知道，这个电话是打不通的。
因为电话号码的主人已经不在“服务区”。
左颜却固执地按出了拨通键，左手握着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右手一点点攥成了拳头。
第一声“嘟声”响起时，她垂着头的动作一顿，愣在了原地。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左颜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想要立刻挂断电话，对面的人却已经接通了。
“喂？”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清晰地抵达了耳边。
左颜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声音。
她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挂掉的，可是她听见了这个声音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她。
游安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好？”
左颜流着眼泪，哽咽到快要缺氧，忍不住张开嘴无声地呼吸着，近乎贪婪地听着她的声音，再多一秒也好，就一秒。
但得不到回答的人还是挂断了电话。
她听着断掉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放下了听筒。
左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看着电话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刺耳的电话铃声刺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惊醒了她。
左颜看着面前的公共电话，一种冲动驱使着她跨过了所有迟疑，拿起听筒放在了耳边。
游安理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左颜，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