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6
追逐游安理。
这简短的五个字,已经足够概括左颜的整个初恋。
但她从不认为这是可怜的、卑微的,因为游安理走得再快,都会在听见她的呼唤之后,停下来等一等她。
每当这种时候,左颜就可以一个冲刺,奔向游安理,再扑进她的怀里。
她从不担心游安理会不会接住自己。
这种笃定和自信,支撑了她的这场短暂而又烂漫的初恋。
又让她在之后的漫长人生中,于无数个孤独的夜里独自回味。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刷题中过去了。
左颜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考试成绩能不能达到游安理的标准,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游安理回避了很多次不肯告诉她的事。
一般来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的。
左颜当初对游安理的初印象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后来之所以慢慢改观,也是因为在彼此朝夕相处的时间里,一点点了解了游安理。
当然,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这些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游安理真正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展现出来的。
左颜的《萝卜头观察日记》一直在缓慢地更新着,从她暗中观察了解到的游安理的喜好,再到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写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观察日记,还是恋爱日记了。
但左颜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思来想去,有时间的时候甚至把日记本从头开始读了一遍,在羞耻感中逐渐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关于游安理这个人的一切,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如果左颜去问游安理:“你对我有多了解?”
那游安理能从身份号码到家庭关系图再到生活习性,方方面面都给她做出一张清晰明了的表格来。
哦,恐怕还要加个生理期时间和身体的所有敏感点。
左颜当然也是知道游安理的很多事情的,否则她这么久以来的观察日记就白写了。
只是这些了解都是游安理没有遮掩过的那些,稍微细心观察就能发现。
左颜已经不满足于此,她想要知道更多更多,从家庭关系,到童年经历,再到这个人身上的种种信息,只有将这些全部熟记于心了,她才能算是最了解游安理的人。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游安理的生日。
早在两个人从大阪回来后没多久,左颜就拐弯抹角地试图问出她的生日,但被游安理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话题。
出师未捷身先死,让左颜很是挫败,再加上接踵而至的考试和游安理布置的越来越多的补习任务,她就彻底没有了精力去琢磨这件事。
直到这一次期末考之前,游安理抽时间去考完了驾照,证件邮寄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出门去事务所办事,快递是左颜签收的。
她以为是自己买的东西到了,也没看快递单子就直接拆了包裹,发现里面是游安理的驾照。
左颜看了一眼就合上,正打算把拆开的包裹垃圾扔掉,脑子里却闪过了刚刚一瞥之下看到的那串数字。
于是她转回身,挣扎了一秒钟之后,还是可耻地伸出手,第二次拿起了那本崭新的驾照。
后来左颜做贼心虚地把驾照给塞回了快递袋里,游安理回来的时候,先一步开口说:“我以为是我买的东西到了,绝对不是故意拆开的哦。”
游安理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问她今天的作业写完没有。
——论如何用一句话杀死左颜。
后面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左颜一边忙着期末考之前的死亡复习,一边藏着这个小秘密,就等着考完后立刻开始实施计划。
她的御用军师吴悦琳同志也被她的斗志所感化,考前的心态都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考完之后看表情是有几分把握的。
班主任宣布放假之后,她们俩收拾东西一起走出了教室,李明明连个眼神都没得到,只能挠了挠脸,落后几步往教室外面走。
左颜迫不及待地拉着吴悦琳往她们平时说悄悄话的地方走,准备先商量一下。
毕竟回家之后吴悦琳就得开始补习班的生涯了,她俩没那么多时间交流。
到了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僻静花坛前,左颜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本本,翻开给她看。
吴悦琳刚被她投喂了一袋进口的水果糖,此刻非常上道,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
“让我看看你准备了半个月都准备了些什么。”
她嘴里含着一颗柠檬糖,腮帮子酸得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左颜殷殷切切地等着这位参谋给出宝贵的意见,下一秒就听她说:“我觉得不太行。”
“啊?”
左颜指了指上面的七八个方案,问:“全都不行吗?”
吴悦琳叹了口气,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抬头问她:“烛光晚餐,游乐园一日行,电玩城欢畅游,你确定这些不是你自己想要的?”
左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那后面那几个呢?我觉得那条裙子挺适合她的。”
左颜看着吴悦琳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吴悦琳换了一边的腮帮子来含住柠檬糖,清了清嗓子,回答:“花里胡哨的,不实用啊。”
左颜郁闷了,问:“你不是说言情小说里都讲究浪漫吗?怎么又花里胡哨不实用了。”
吴悦琳差点儿拿本子去敲她的脑壳,好歹是想起了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忍住了。
“你瞅瞅游老师的那个性格,看起来是喜欢这种裙子的人吗?我都怀疑她平时穿不穿裙子。”
她耐心地给这个榆木脑袋传授着学问。
左颜心虚地挠了挠耳朵。
——啊那不就是因为她平时都不穿裙子,才想看看她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吗?
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左颜心里想着,面上却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确实,你说得对。”
吴悦琳又看了看其他的方案,最后摇摇头,说:“都太一般了,这可是谈恋爱的第一次生日,送定情信物哪能这么普通啊?”
左颜立刻否认:“都说了不是定情信物,是生日礼物!”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吴悦琳懒得戳穿她。
眼看着学校里已经冷清了很多,家里的人说不定都在校门口等着了,两个人决定先回家,晚上电话联系。
左颜和她提前分开,先一步走出学校,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路边的树下正打着伞的人。
昨晚上下了一场大雪,今天的天气预报也说会下雪,果然刚出校门口就飘起了雪花,左颜拿围巾紧紧圈住半张脸,朝游安理跑了过去。
等钻进了伞下,她才说:“我不是说今天放学早,你不用来接我的嘛。”
平时下了晚自习都很晚了,左颜一个人坐校车回家也要走一段夜路,所以游安理每天都来接她。
今天是放假,下午两点就出校门了,她完全可以一个人坐车回家。
游安理闻言只是抬起手,将她头上落着的雪给拂开,然后转身往车站走。
她不回答,左颜其实也知道答案,但就是想明知故问一下,毕竟谁不想听点甜言蜜语呢?
可惜碰上游安理这么一个人,她这辈子恐怕都听不到了。
失落感转瞬即逝,左颜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开始琢磨自己的计划。
她看到驾照上面的出生年月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能有这么好,在游安理的生日还没过去时就发现了这件事。
不仅没有过去,还近在眼前。
时机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她要怎么才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制定出一个最好的计划,并且将计划顺利实施呢?
这段时间经历了游安理的魔鬼式训练,左颜的脑袋瓜也逐渐被同化,开始往“逻辑思维”的惯性靠拢。
要做好这件事,当然得是以游安理本人的喜好为出发点,这一点刚刚吴悦琳已经再次强调过了。
其实左颜给吴悦琳看的计划书,只是生日部分的计划,剩下的她不好意思拿给别人看。
毕竟“定情信物”这几个字实在是太羞耻了,谁能说得出口?
所以这部分的计划,左颜一直是一个人悄悄琢磨的。
她想要给游安理一份足够特殊的礼物,不仅要特殊,还得让游安理以后每次看见它都想起自己。
左颜承认,这就是自己的小心机,谁让游安理这个闷葫芦到现在都没说过那句话呢?
既然她不说,那就让自己来提醒她——你喜欢我,别不承认。
回家的路上,左颜在公车上想了一路,下车后又在坡道上一边踩着积雪,一边琢磨,这心不在焉的状态很快就遭了教训,在半路上摔了个狗吃屎。
游安理听见这惨烈的一声,脚步一顿,转回身来看她。
雪已经停了,游安理拿着那把伞走在前面,现在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她落后了那么远,也不知道今天心神不宁的到底在想什么。
左颜穿得太厚,整个人摔进了积雪里,虽然不怎么痛,但她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活像个笨拙的小熊。
游安理摇摇头,从坡道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停在她的面前。
左颜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明明摔得狼狈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这会儿看着游安理的脸,却还委屈上了。
“我起不来。”
游安理拿伞尖戳了戳她的小短腿,点头道:“看出来了。”
左颜一把抓住她的伞,往旁边甩开,伸手要她抱。
游安理就转过身,背对着她,吓得左颜以为她要扔下自己,连忙抓住了她的裤脚。
“松开。”游安理说。
“我不。”左颜抓得更紧了。
游安理叹了口气,转头看她,问:“你这样我怎么背你?”
左颜睁大眼睛,几秒后立刻松开了手。
游安理将伞递给她,背对着她蹲下身,双手朝后面一伸,说:“上来吧。”
左颜顿时就起得来了,一个挣扎从地上爬起,一手拿着伞,一手抱住了她的脖子,往上面一跳。
游安理稳稳地接住了她,背着她站起来,朝着坡道上面慢慢走去。
“你好重啊。”
“是我穿得厚!”
下午三点过的阳光从云层后面洒下来,满是积雪的坡道上一片雪白,在阳光中闪着银白色的光。
左颜的脸蛋被风吹得发冷,鼻子也冻得通红,但她抱着游安理的脖子,在那熟悉的香味里蹭了蹭,一下子就不觉得冷了。
这样的游安理,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游安理。”左颜趴在她身上,小声叫她。
“嗯?”
左颜想着自己琢磨的那件事,顺口就问:“你喜欢……”
后面几个字出口之前,她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转了一个弯,继续道:“……我吗?”
游安理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坡道上面走着,随口回答:“我对孟阿姨很尊敬。”
左颜:“……?”
可怜的小左这辈子能等到游安理说那句话吗?
左颜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比划了一个十字,对她的避而不谈已经习以为常了。
反正游安理这个人,你永远不能看她说了什么,只能看她做了什么。
左颜虽然经常被认为没有脑子,但有些事情她心里可清楚得很,尤其是谁对她是真的好,谁对她只是利益驱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游安理在她家工作这段时间,勤勤恳恳,拿一份薪水做了三份工作,又是家教又是家政又是接送上下学,如果她本人就是这种老好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游安理的本性和“老好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还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虽然谈恋爱的时候,很多人都需要恋爱对象说一些情话来确定对方心里有没有自己,但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也很多,嘴上说着“爱你一辈子”,实际上怎么做的,只有其本人心里才清楚。
左颜有时候的确会因为游安理的性格而感到没有安全感,因为她很难知道游安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就常常想通过一些话语或者是行动,来一次次验证彼此间的感情。
只要能验证一次,她就会安心一点。
就像是刚刚摔倒在雪地里,其实再努努力她就能爬起来了,但她偏不,她就要等游安理来抱她。
这种任性或者说是撒娇,也是她想要证明游安理有多喜欢自己的方法之一。
好在每一次,她得到的答案都没有让人失望。
于是每一次,左颜都会发现,自己变得更喜欢游安理了。
喜欢到——想要给她自己拥有的全部。
寒假正式开始之后,左颜终于有了全部的精力来准备这个计划。
游安理的喜好的确很少,就算有也不是多么强烈,无法达到“投其所好”的效果。
左颜想来想去,决定进行一次深入探查,连游安理洗澡和上厕所的时候都想跟进去观察,被忍无可忍的游老师给按着脑袋推出去,直接反锁了浴室门。
左颜就蹲在浴室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游安理聊天。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的聊天。
“……你要不要吃砂糖桔呀?我奶奶叫我去拿一箱回来,可好吃了。”
游安理没有理她。
左颜也不气馁,继续问:“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我们一起去商场买年货吧,我还没去买过呢,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里面的人终于出了声:“你能不能不要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说这个。”
左颜嘿嘿一笑,回答:“我又不偷看你尿尿,放心啦。”
游安理闭上了嘴,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她。
左颜继续努力找话题:“今年过年好惨,我爸我妈还没回来,以前放假的时候他们都在家的,对了,你今年也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她知道游安理的父母都不在了,在这边住这么久都没见她跟亲戚有来往,多半也是没什么亲戚的,但道听途说总归是不知道真假的,左颜还是想从游安理的口中知道她的事情。
亲口说的,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抽水马桶响过之后,里面的人拧开水龙头洗手,随后拉开浴室门。
左颜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腿都蹲麻了,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游安理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说了句:“才几点,别急着投怀送抱。”
左颜脸皮厚也经不住这种调侃,小声说:“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别转移话题。”
游安理松了手,走出浴室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左颜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追不舍地问:“你就说是不是嘛,你跟我们一起过年对吧?还是你要回家啊?你回去的话我也要去!”
游安理从来不低估她缠人的能力,索性停下脚步,站在卧室门口转回身来,回答:“现在还不知道。”
左颜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如果选择只有一个的话,游安理是不会这样回答的。
这句话只能说明——她真的有可能要回家过年。
可是奶奶说过的,游安理一直跟着她妈妈生活,她妈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现在回家过年是跟谁过呢?
难道还有别的亲人?
如果真的有的话,为什么以前困难的时候没有来帮忙呢?
左颜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又怕戳到游安理。
她可太清楚这个人的自尊心有多强了,所以这么久以来从不去问她的私事,怕跟中秋节那次一样,简单一句“每个人都有姥爷”就把她给惹毛。
游安理只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回了卧室,等她跟进来之后,反锁上门,将她一把拉过来。
左颜还在纠结脑子里那堆问题,冷不丁视野一个倒转,人就被压在了床上。
“现、现在?”她有些结巴地问。
游安理没有开口,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左颜连忙去挡住自己的裤子,急忙忙说:“等一下,我还没洗澡。”
“我洗过手了。”游安理答非所问。
左颜被拿捏住了要害,顿时没有了反抗能力,只能在她怀里小声哼哼着,很快就脑子晕乎乎起来。
耳边的人低声问:“你这两天在打什么主意呢?”
左颜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差点就老实交代了,幸好开口之前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让她及时刹了车。
游安理没想到她这次挺沉得住气,手里的动作慢慢加快,试探着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左颜伸手去抱她,却被她避开,顿时有些委屈。
她不喜欢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游安理不抱她,不仅要抱抱,还要亲亲才行的。
左颜一委屈,脾气也上来了,拿出游安理的手推开到一旁,说:“不要了。”
游安理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左颜其实有点怂的,生怕惹到了她没有好果子吃,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谁劝都不好使。
她翻过身想用被子把自己盖住,却被游安理拦住动作,说:“洗完澡再进被子。”
“我刚刚就说了我没洗澡,是你要的!”
左颜生气了,这女人的原则怎么还是双重标准的?
游安理无言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本来就没想这个时候要。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最开始有用的手段就越来越不起效果。
就比如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几分钟时间她就会哭着投降了,现在却要求很高,要一直抱着她,一直给她亲吻和温和的抚摸,否则就一点都不给碰。
游安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恃宠而骄”,但自己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考虑到是自己的问题更大,她想了想,还是破例拉起被子盖住了床上的人。
大不了睡觉前再换一床被子。
左颜反而更生气了,直接一脚踢开被子,拉下裤子指了指,责问她:“你弄成这样我怎么睡觉?”
游安理奇怪地问:“你说不要了,我能怎么着?”
左颜虽然每周至少要被这个萝卜头给气到两次,但还是无法免疫,这会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脚丫子往游安理的身上一踩,大声说:“抱我!亲我!你要我教你吗?”
游安理瞥了眼她拉下的裤子,稍微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过心里那关。
“先去洗澡。”她平静地说着,起身下床。
左颜翻了个白眼。
早知道会这样,你要么就先洗干净,要么就别摸我啊。
她想着,颐指气使地使唤游安理:“抱我去。”
游安理叹了口气,俯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浴室走去。
左颜被她抱着,心里美滋滋。
——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