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温婉,听到这些话的温贤、温擎乃至秋韵和陈氏妯娌二人都怒不可遏。
温婉闭了闭眼,扶着银烛的手才没倒下,
“你们都起来。”
温婉重新抱回温国公的骨灰,颤声道:“我们去刑部,告御状!”
温国公身亡的消息在京都不是秘密,消息传来二十多日,
对于温国公身亡的原因众说纷纭。
还没得出结论,就看到温国公府的人穿着素衣丧服直奔刑部大堂。
好奇之下,有人一路跟过来,
就看到温国公府那位大小姐走到了登闻鼓面前。
温贤和温擎见状,齐声道:“阿婉,让我来。”
他们两个男儿,如何能让她一个小女子去做这种事情。
温婉摇了摇头,“祖父不在,家里的事情就靠二叔和大哥了,这个就让我来吧。”
言毕,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扬手重重的敲了下去。
咚!
咚!
咚!
……
沉闷的鼓声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里,刑部的诸多官员们都被惊了一下。
替忠义侯研磨的小厮吓得手一抖,墨水溅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有人在敲登闻鼓,这是要告御状?”
刑部受理皇帝亲自交代或者下级府衙呈交上来的案件,
普通人根本进不了刑部大堂,想要越过下级府衙,直接到刑部告状。
唯有敲登闻鼓,在见到刑部尚书面前便告诉他,有人要告御状,刑部才会受理,
当然,这也意味着整个受理的程序与普通按件完全不同。
大门里面有人喊,“何人击鼓?”
“温国公府嫡长女温婉,状告镇国侯世子元隽卿私通叛敌,
假传军令,贻误军机,草菅人命!”
事实上,这种问话是惯例,温婉只需自报家门便可,
根本不需要说这么清楚。
但看到那些围观群众的时候,她就改了主意。
如谢渊渟所料,温国公牺牲的这二十几天,关于他身亡的真相传了十几个版本,
但无一例外的都在指责温国公枉顾军情,作战不力。
遗体都还没回京,骂他的人却能从宫门口派到城门外,
温婉可不相信这中间无人推波助澜。
对方既然如此着急甩锅,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元隽卿和镇国侯府也尝尝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的滋味。
她这话一出,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不用可以引导,人群中就有人提出了疑问,
“不是说温国公枉顾军情,饮酒作乐,耽误了战事吗?
怎么又成了镇国侯世子贻误军机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这些大户人家最是重名声,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谁知道他们哪个说的是真的啊!”
……
一阵议论声中,温婉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两边衙役举着杀威棒凶神恶煞,高堂上忠义侯正襟危坐,
蹙眉看着温婉,扬声道:“温家丫头,你知不知道,敲响登闻鼓意味着什么?”
敲响登闻鼓,固然可以伸冤昭雪,可也要付出代价的。
敲了登闻鼓,无论案情如何,要先受鞭笞三十,才能开始陈述案情,
事后如果发现案情有假,更会受到加倍惩罚,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接丧命,
这也是几年下来,都少有人敲登闻鼓的原因。
温婉面无惧色的跪在大堂中央,不卑不亢道:“臣女当然知道,
然祖父已经枉死,有人还要往他头上泼脏水,
更是未经我们允许便擅自将祖父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企图断绝我们查清祖父身亡真相的机会,
如不破釜沉舟,还祖父一个清白,正我温国公府世代忠烈之名,
温婉枉为温国公府子女,也愧对祖父十四年谆谆教诲!”
温婉说的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且此前她所知之事都有理有据,从未失手,
忠义侯对温国公的死亡真相本就存疑,闻言,心中一震,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如此说来,即使要受鞭笞三十也,你也还是坚持要告御状?”
“是!”
温婉字句铿锵道:“请侯爷做主!”
“那就开始吧。”
白牧扬了扬手,两个衙役拎着七尺来长的鞭子走了过来,分别站在温婉身后。
“阿婉!”
“小姐!”
温国公府的众人被拦在门外,看到温婉要受到鞭笞,顿时心疼不已。
温婉头也不回,身形笔挺的跪在大堂中央。
咬牙道:“劳二位大哥动作爽快些,慢了,我怕挺不住,
无法向大人陈述冤情。”
刑部的衙役也是见惯了生死的,可却从未见过温婉这样的人,
她明明说怕自己挺不住,可脊梁却挺的比谁都直。
就连惯常冷着脸的衙役都忍不住有些心酸道:“温大小姐,卑职要动手了,
您,坚持一下。”
见温婉点头,扬手一鞭子抽下去。
温婉痛的身子往前一扑,差点趴在地上。
那衙役下的住了手,却见温婉咬牙爬了起来,道:“继续。”
两个衙役犹豫着扬起鞭子,意料之外的,之后的每一鞭子抽下去,
温婉身形坚如磐石,再未动摇过半分。
三十鞭笞打完,温婉的整个后背都血淋淋的,让两个衙役都不忍直视。
左边那个衙役的鞭梢不小心打到了温婉的右脸,
狰狞的鞭痕张牙舞爪的盘踞在温婉的脸上,和左边那道鞭痕相得益彰。
那个衙役愧声道:“对不起温大小姐,卑职没掌握好力道,卑职不是故意的。”
“无妨。”
温婉跪在那里,浑身发颤的看着上首的忠义侯,“侯爷,现在,臣女可以陈述案情了吗?”
“你说吧。”
忠义侯冷硬的面孔上难掩动容,温婉于是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
许是被温婉之前受鞭笞的情形震住了,外面跟着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出奇的安静,
无一人出言打断她,也无人出声干扰她陈述案情。
言简意赅的将案情陈述完毕,
温婉才道:“那些死里逃生的温国公旧部就在大堂外,
大人随时可以提审,另外,当日在御书房里污蔑祖父的那个陈塘,
就住在西郊民巷,大人随时可以传他上堂,与人证对质。”
以温婉的心性,能做到这些,忠义侯并不意外,
听完温婉的话,他扬声道:“你说镇国侯世子元隽卿强行火化了温国公的遗体,
那他的骨灰现在何处?”
“在这里。”
一身素衣的温贤走了出来。
那些围在门口的百姓都自觉的给他让路,
也就让忠义侯理所当然的看到了站在外面那一群形容狼狈的将士。
心神微动,忠义侯道:“死者为大,既然遗体已经火化,你们先回去将国公爷下葬吧,
本侯这就进宫向陛下禀明案情,你尽快养伤,等候陛下传召。”
这便是同意将这个案子上达天听了,
事实上,牵扯到温国公和镇国侯世子,这个案子温婉就算不告御状,
傅恒迟早也会插手的。
只是那样一来,结果就未必能如温婉所愿了,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受鞭笞三十,又将元隽卿的罪行宣扬了出去,
傅恒只要不想根基未稳就落下个袒护外戚的骂名,这个案子,
他至少也要正儿八经的审理一番。
如果真相大白后傅恒还要明目张胆的袒护元隽卿,
那温婉自有办法让元隽卿这个纨绔子弟受到应有的惩罚。
“谢侯爷成全!”
温婉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浑然倒地。
“阿婉!”
“小姐!”
人群中又是一阵混乱,秋韵越过众人,将温婉抱了起来。
温婉伤在后背,公主抱的姿势并不舒服,连在昏迷中都皱着眉头。
像是梦呓般吐出一句,“爷爷,我疼~”
顿时让围观的百姓心酸不已。
小小年纪,为了还祖父清白,竟然忍受如此剧痛,
看着温婉背脊挺直的跪在大堂中央,他们还以为温婉不疼呢!
原来,这个小姑娘也是知道疼痛的吗?
如果祖父健在,她又何须跑出来受这种苦?
一时间温婉带领国公府所有家眷状告镇国侯世子元隽卿的消息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元隽卿那几大罪状也被人传的越来越响亮。
甚至有人自发的去深挖温国公和元隽卿的过往,
连元隽卿在郊外别庄里养娈童的事情都给挖了出来。
外面闹的热火朝天,温婉却一概不知。
那日一回府,她就“醒了”,对上秋韵又心疼又生气的眼神。
她只乖乖说了一句,“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三十鞭笞固然疼,可若能还祖父一个清白,我这顿鞭子挨的就值。”
前世今生,祖父都是最疼爱她的那个人,
前世她生性冷淡,祖父牺牲的时候只有无人可依的茫然,
这一世,却是切身体会到了何为丧亲之痛。
祖父若是真的战死沙场,她虽然悲伤,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她却对无法忍受那些人害死祖父,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为此,别说是鞭笞三十,就算是让她去拼命,她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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