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说完,就双目坦然的直视西楚皇,后者完全愣在了那里。
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他完全理解温婉的说法,
他早就从孟无岸处得知温婉做这一切的原因,也能理解温婉不想因为私仇而牵连孟无岸和鬼手红衣夫妇,更不想破坏两国邦交,
但身为一个皇帝,一个政客,他完全不敢相信温婉堂堂一国皇后居然如此耿直,
以至于他完全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看温婉,又看看孟无岸和鬼手红衣夫妇,眼神不停的在几人之间来回巡视。
温婉见他半晌没有回应,狐疑道:“怎么,陛下可是觉得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西楚皇艰难的收回自己放飞的眼神,强自冷静道:“你说的这些,孟相都与朕说过,朕不会多思,
但是你要怎么办?
堂堂天玄皇后死在我西楚皇城,你夫君若是要报仇,朕岂不是要受不白之冤?”
许是被温婉影响了,西楚皇也变的无比耿直。
鬼手红衣听的脸色微变,差点跳起来,被孟无岸敏捷的拽住,
就听温婉爽快道:“这个就不劳陛下担心了,我会留好书信,有我师父在,
我夫君他闹不起来。”
爽快耿直的样子毫无疑问收获了西楚皇的欣赏,
西楚皇哈哈大笑一番,随即沉声道:“当真没救了吗?”
温婉神情愉悦的摇头,“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下夫君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西楚也不错,但总归是异国他乡,
借贵地小憩片刻,叨扰陛下了。”
温婉拿出一叠纸双手呈上,“略备薄礼,还请陛下笑纳。”
西楚皇下意识的看向孟无岸夫妇,对面的两人茫然摇头,
全然不知道温婉给西楚皇准备了什么礼物,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温婉见状,主动解释道:“华姝在西楚也做一些小生意,与东南玉氏打交道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座金矿,本就是西楚的东西,我现在借花献佛将金矿的一应材料全数赠予陛下,
另外,这是我们当初在肃州发现的一种新型小麦的种子,
已经试着种过两次,只要细心种植,产量能比西楚现在的麦子多出三成来,
我让人送一些种子来,坚持几年,陛下和师公就再也不用为粮食问题头疼了。
西楚皇惊讶的看着手心里那不上一百颗的粮食,讶然道:“能比现在的产量多出三成,此话当真?”
西楚这些年圈地情况严重,虽有良田万顷,粮食问题却一直是朝廷的老大难,
听到温婉的话,西楚皇不由自主的面目惊喜。
温婉点头,“事关国计民生,岂敢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关键是她很清楚,虽然自己在西楚做的事情让西楚皇落了好,
但她干涉他国内政是事实,如果不摆出一点诚意,西楚皇心中定会对天玄有芥蒂,
两国之间起纠纷,如果不是一方的统治者野心太大的话,那剩下的理由无非就是掠夺资源,
西楚百姓吃不饱肚子,自然要打别国的主意,
温婉抢在情况恶化之前替西楚皇解决这一大难题,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在替天玄解决未来的隐患。
西楚皇欣喜的直点头,“是朕失言了,这可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说完,话锋一转,直接道:“粮种何时能到,能赶上来年春耕吗?”
马上就是除夕了,西楚这边每年是二月二,龙抬头后开始春耕,所剩时间也不多了。
温婉笑着点头,“早就安排好了,只要陛下这边点了头,让边境那边放行,简化一下押运程序,
我让华姝的弟兄亲自把五千石粮种押运到楚京来。”
如果是往常做生意的话,从天玄押运五千石粮食到楚京,中间重重关卡恐怕三五个月也不算长,
但这是给西楚支援的粮种,只要西楚皇一声令下,免了中间的种种繁杂程序,押运的时间自然可以最大程度上缩短。
西楚皇爽快道:“好说,朕亲自签署最高级别的通关文书,保证你们的粮种一路畅通无阻。”
至于押运人员的事情,他并未插手,
他太清楚西楚的朝堂远没有清理干净,真若是让朝廷中人去接受押运粮种的任务,
五千多粮种运到京都,能剩下一半都算是那些人手下留情了。
双方达成切实的合作,温婉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辞别了西楚皇回到酒楼里,
难得露了些许的好气色。
三天的生命,掰着指头算都少的可怜,
鬼手红衣直接住在了酒楼里,满眼哀切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儿,抱着最后的希望问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温婉哀哀的摇头,“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愿意就此结束的,
我还没来得及陪阿渊看看他打下的太平盛世,还没来得及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呢!”
温婉遥遥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眼神里充斥着不舍与怀念,
良久,她声音飘忽的道:“师父丹青了得,帮我画一张阿渊的画像吧?
就画当初在江州遇见他时的样子,这才几个月而已,我都快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我怕我还没有闭上眼,就忘了他。”
这几日温婉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梦中长公主战死后谢渊渟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
那孤独寂寥的背影让早就准备好迎接死亡到来的温婉突然有些舍不得死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能重活一世,改变这许多人的命运,让家人免遭于难是赚了,
所以当她得知谢渊渟的命要用自己的命来换时,接受的无比坦然,可现在,她似乎无法再像最初那般坦然接受死亡了。
鬼手红衣自己也有儿女,可于她而言,温婉就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眼睁睁看着温婉等着死亡到来,她心中的痛苦全然无法抑制,
听到温婉的话后,鬼手红衣红着眼道:“好,你等一下,我去找笔墨,
一定把他画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说完转身出门,一脱离温婉的视线,鬼手红衣整个人哭的不能自已,只能靠在门前的扶手上勉强稳住身子,
因为担心她,一直候在外面的孟无岸见状心疼不已,却也只能抱着她无声的安慰。
怕温婉等久了,鬼手红衣没敢浪费太多时间,强自镇定下来,拿了笔墨和画板后就回了温婉的房间,
来回不过一刻钟,温婉却已经再度昏睡过去了。
手里的笔墨画纸散落一地,鬼手红衣忙上前去探温婉的呼吸,
虽然微弱,但脉息尚存,鬼手红衣狠狠松了口气,
重新捡起地上的笔墨,整理好后开始为温婉作画。
说起来鬼手红衣和谢渊渟其实并不熟悉,两个人的相识完全是因为温婉,
江州初遇时谢渊渟是个什么样子,鬼手红衣觉得自己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可当拿起画笔,谢渊渟的样子就忽然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手随心动,鬼手红衣坐在画板前勾勾画画,很快谢渊渟的轮廓就跃然纸上,
她一怔,豆大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她与谢渊渟真的没有熟悉到可以记住彼此面容的每个细节的地步,
可如今谢渊渟的面容却如此清晰的刻在脑海里,上天当真是要温婉无法生还,所以才成全了她最后的心愿吗?
模糊的视线越过画板落在温婉苍白的睡颜上,鬼手红衣哭的浑身发颤,完全拿不稳画笔,
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画纸上晕染开来,谢渊渟俊秀的面容就染上了墨迹,
鬼手红衣忙把画笔搁置一旁,这幅画却还是毁了,不得不重新拿一张纸,从头开始。
温婉这次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就看到了榻前那副装裱好的画像,
画里的谢渊渟穿着一身黑色大氅坐在湖心亭里,和穿着一身白色大氅,毛茸茸的温婉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放着棋盘,旁边还有暖酒的红泥小火炉,正冒着热气,
温婉看着就笑了,“这不是我和阿渊在江州湖心茶楼偶遇的那次吗?
师父怎么会知道的?”
那时候她与谢渊渟还不甚熟悉,堪堪谈好了协议婚约,各自离去后江州大雪,
她嫌屋里闷得慌,带着银烛几个去逛街,刚好遇见在街上闲逛的谢渊渟,两人便相约去江州别具风情的湖心茶楼小坐,可那次,鬼手红衣分明是不在的。
鬼手红衣见温婉面露惊喜,心中略感欣慰,笑嗔道:“什么偶遇,他分明是早有预谋的,
早早让人在平湖秋月门口等着,见你出了门才迎上去的,
就你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为师若是不看着点儿,你被人骗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最终还是被骗了,但那时候,总得盯着一二才放心不是?”
提起过去的温婉,鬼手红衣就有说不完的话,
而温婉则也惊喜于这意外的发现,讶然道:“居然不是偶遇吗?”
她以为的偶遇居然是另一个人的早有预谋,
温婉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打从心底里赶到高兴,庆幸那么早就被谢渊渟珍视着,
视线复又落在那副画上,温婉仿佛看到谢渊渟从画中走了出来,
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满是怀念,像是要将画上的人刻入脑海里似的,
再过一天,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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