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神识查看了下小橘猫体内,没看出修为,似乎这只是一只普通小猫。
楚云声感受了下手里的重量,淡淡道:“依橘色的标准来说,你还太瘦了。”
“喵……喵呜!”
金绿色的眼瞳对上楚云声的目光,小橘猫像是遇到敌人一样,发出愤怒的尖细的叫声。
楚云声也不理会小橘猫的无能狂怒,收起符箓,坐到桌边重新取了双筷子,边将手里的小橘猫按到腿上,边从糖醋鱼上摘下几块口味不重的极嫩的鱼肉,耐心地挑着刺,同时状似随意道:“上清山竟也有你这样娇贵的小猫能活……”
落到楚云声腿上,刚要挣扎的小橘猫一听这话,顿时四肢一僵,凝固得像块长毛的石头。
他仰头用那双金绿色的眼珠瞟了眼楚云声的下巴,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眼神一动,竟没有再试图挣扎逃跑。
温热的、犹带着点水汽的掌心抚在脊背,穿过柔软的毛毛。
小橘猫下意识卷起尾巴,感觉一股似有些熟悉的战栗正像温水一样漫进四肢百骸,渗透着轻灵之气,让他干涸的身躯有了复苏的征兆。这种温柔的陶醉舒服得他忍不住要摊开爪子,露出肚皮。
幸好这舒畅的感觉还无法撼动他的清醒,反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些既愉快又不愉快的事情。
他眯起金绿色的眼瞳,趴在楚云声的大腿上,扫了眼近在咫尺的腿间和那片从松散的外袍领口露出的腰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锋利的指甲,放弃了挠上去的想法,有点不快地按下了爪子。
楚云声有点意外小橘猫的安分,但却没说什么,只夹了一块挑好的鱼肉送到他嘴边。
“喵。”
小橘猫抬起身子,冷冷地瞥了楚云声一眼,张嘴咬住鱼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姿势竟然还有点端庄优雅。
楚云声用手指揉乱小橘猫的头毛,又细细抚平下来,惹得小橘猫咬一口鱼肉就要赏他一个白眼,到最后忍无可忍,使劲仰起脖子,用小脑袋把他作怪的手指顶开,冲他气怒地喵了一声。
然后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都压不住的沉沉笑声。
“不气,慢慢吃。”
楚云声按了按那小脑袋,哄了一下。
小橘猫显然对这个僵硬的安抚半点都不欣赏,等到鱼肉吃得差不多,身体也从对方的周身汲取了差不多的轻灵之气,他果断踹开那只朝他的肚皮揉过来的手,嗖一下窜下楚云声的腿,几下跳到窗台上。
回头朝楚云声凶狠地龇了龇牙,那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一扬,橘色的身影像道真正的阴影一样,跳出窗子,眨眼融在了夜色里。
从小橘猫跳到窗台,到最后消失,自始至终楚云声都未有阻拦的举动。
等窗外倏地散进来一缕幽凉的夜风,吹动他身上的凉意,楚云声才回过神,若有所思地拿起筷子,吃起剩下的饭菜。
与此同时,上清山山门附近的一段山道上,两名炼气期的弟子正提着灯巡逻。
走了几步,其中一名弟子忽然侧了下脑袋,问另一名弟子:“你听到什么动静没?像是猫叫?”
另一弟子仔细听了听,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不过咱们宗门山门连通外门这一条山道两侧,树木茂密,散着不少灵兽园随意养养的飞禽走兽,有动静也是正常。你要是不放心,咱们拿腰牌测测。”
“谨慎点儿好。”
那怀疑有动静的弟子从怀里拿出巡逻腰牌,一道光幕射出,将四周环境映照得分毫毕现。
只是夜色中四下悄寂,却未发现什么异样。
“看样子没什么事……走吧。”
两名弟子收起巡逻腰牌,琉璃灯晃晃悠悠,慢慢远了。
这光亮远去没多久,方才那山道旁的林木阴影中便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细微的月光从树梢的缝隙洒下来,隐约照亮大片白润如冰玉的肌肤,和两片正飞速消失的毛耳朵。
容岐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左手微抬,一套笼着淡青鲛纱的白衣落在身上,瞬间将修长的身躯包裹。
他从树木的阴翳中走出,周身浮着朦胧清逸的光华,一双常年半阖着充斥着冷淡厌世情绪的眼抬起,迎着月光朝上清山山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露出一抹思索之色。
容岐没想到,这小魔修胆子竟然这般大,还敢来上清山。
当初那场莫名其妙的双修,既有情非得已,也有更多的莫名悸动,所以他才没有阻止小魔修那具受创严重的身体吸走他的本源灵气。只是没想到小魔修一吸吸了那么多,事后直接引动了他功法的缺陷,让他无法维持身躯,变成了一只娇弱的小猫。
他修炼的功法名叫《造化三剑》,造化造化,便有衍化万物之意。
这功法也是剑法,共有三剑,也是三个阶段,练成后便有衍世间万物为剑的变化诡异,也有世间万物皆可一剑破之的强悍杀伐。
天道与万物都没有圆满,如今的修真界凡是强大的功法,都有或多或少的弊端和缺陷,是无法避免的。修士在修行中不仅要与天争,与人争,也要压制着功法给自身带来的疯狂和弊缺,与己争。
《造化三剑》作为邪道十三教的顶级功法,自然也是有缺陷的。
它的缺陷就是一旦本源灵气受损,或修行的心境不稳,就会让修行功法者随机变成世间万物中的一种,并或轻或重地受到这一种事物的本性影响,直到损失的本源灵气靠修行补回或心境重新稳定,才会恢复。
所以今日在小魔修面前的喵喵叫和偷鱼吃,都不是他本人做出来的——那是所有小野猫的本性!
容长老坚信。
其实因着楚云声吸了他的本源灵气,在楚云声一踏入上清山附近的时候容岐便感知到了对方。
出于被吸了许多本源灵气的愤怒,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悄悄溜出了闭门数月的洞府,跑到了山门这里。
原本只想偷偷瞪一眼小魔修,却没想到糖醋鱼相当美味,靠近小魔修还能吸回来一点多余的逸散的本源灵气,让他能提前恢复正常。
不过数月过去,这经脉和丹田已然修复的小魔修竟才炼气一层的修为,实在是有点不求上进。
看来是缺一位名师教导呀。
容岐望着山门的方向,清冷幽深的眼瞳中浮起一丝妖异与玩味。
他的身影在月下飞快变得透明,转眼彻底消失。夜风卷着落叶吹过,连一丝气息都未察觉。
楚云声对他未来生活的水深火热还并不了解。
这晚他清清爽爽地躺下,一夜无梦,睡得安宁。
次日正午,楚云声正在溪边钓鱼,便听见距屋舍不远的山门外传来一片嘈杂喧哗的声音,有人忽地大喊:“快看!持有潜龙牌的七位天才要过山门,登天路了!”
楚云声循声望去,就见眼前骤然一亮,远处光芒大炽。
一息之后这光芒收敛,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光华破光而出,直冲云霄,如晴空彩虹,笼罩山门四方,一时竟比穹顶的烈阳还要耀眼三分。
这七枚潜龙牌一同出现,像是引动什么,上清山的山门处突然灵气涌动。
一道道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朝着那彩虹中的七道光芒灌入,惹得周围一片惊叹与艳羡。
楚云声收了钓竿,往山门处走,刚一靠近便听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震惊道:“小红公子竟直接到了炼气四层,恐怖如斯!”
“小青公子也不差,炼气三层!他原本也只是刚刚引气入体!”
“小橙姑娘和小绿公子还差点,只升了一层境界,可惜了……”
原本还都面露喜色的七位少年在听清周围的人声后,全都慢慢僵硬了脸色,其中小橙姑娘按捺不住,气愤地跺了下脚,辩道:“本小姐姓慕容,才不姓橙!”
四面人声如潮,半点没受影响。
七人无奈,只能逃一般快速冲上了旁边已经打开的登天路,假装根本没听见这堆乱七八糟的称呼。
非常幸运没有获得小白公子称号的楚云声静静立在原地,等周围报名入门的报完,看热闹的看完,人群渐渐散了,才毫不引人注意地取出潜龙牌,走上登天路。
第117章修魔还是修仙6(二合一)那他……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条笔直向上的崎岖山路,就只剩下将山路两侧完全覆盖的浓重的白雾与铅云。
楚云声行走在这条试炼所用的登天路上,恍惚间有种踏足九霄云巅的错觉。
望着隐没在云雾中,渺远不可见终点与福祸的前方,他心中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犹豫和迟疑。
种种不可预测的危险场景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出现,仿佛他在往前多走上一段,就会被风刃撕扯成碎片,或是有天罚的雷电降临将他劈成焦炭,抑或是无名的炼狱幽火从脚下喷吐而出,将他焚为灰烬。
不可名状的恐慌刹那将楚云声的身心全部包围,像一团团不透气的泥巴糊住了他的口鼻和眼睛,让他感到了强烈的陷溺于沼泽的绝望。
他的气息陡然凝滞,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不知何时,楚云声踏在山路上的脚步已经放缓,乃至停了下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缠成了漩涡,在拦着他前行,推着他后退,返回原处。
“这不像我……”
楚云声看着前方,突然低语道。
是人就皆有七情六欲,和畏惧怯懦之心,无法根除。
但很多时刻,要完成某些事,实现某些东西,就必须是要抱着清醒和无畏之心的。
这是楚云声很早就明白的道理。若是他连这个都不还懂,那恐怕也不会站在这个世界的这个地方。
退缩和怯懦之意仅仅只停留了几息,便从楚云声的心神中悄然褪去。随着心神的豁然开朗,前方山路遮蔽的迷雾也仿佛消散了一些,隐隐勾出一道青铜门廊巨大的影子。
楚云声抬眼看了看,继续登山。
但除了刚开始那道放大恐惧和怯懦的阻拦外,接下来的路途就好像已经再没有了其他考验,楚云声前行了上千步,都未曾再遇到什么异样。
他不觉得上清山专门用来考验潜龙牌有缘人的登天路会是这样简单,所以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山路的艰险,已然有些精疲力竭,也不曾放下过心中的警惕。
登天路上没有晨昏变化,但楚云声按照自己走过的步数来计算,估测已过了约有两天三夜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每走十万步就会短暂地休息打坐片刻,恢复精神与灵气,缓解疲惫。而这样的行进与歇止的循环,他已经进行了太多次。可前路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雾气。
渐渐地,他的心底不可控制地生出一种怀疑——
也许这条登天路本身就没有尽头,就如修行一般,永远只有无望的攀升;
也许他迷失在了这条路上,已经走在了错误的方向,永远也抵达不了终点;
也许他注定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看清前方,这也昭示着大多数修士的一生,永远在渴求提升,却也永远地清楚自己已经到此为止,只能徒然消耗着寿元,只能黯然神伤,绝望伤悲……
慢慢地,楚云声心中那颗象征着一往无前的坚定的石头仿佛在被岁月的无情与无望碾磨一般,渐化齑粉。
他盘膝坐于山路一侧,从打坐冥思的状态变成了失去力量的懒惰懈怠,无边的消极如无声无息的潮水将他淹没。略微浮起的昏然安逸中,他听到了一道遥远虚幻的声音。
“修行如逆水行舟。登天路者,当一往无前,坚守己心。”
“然知你等修为低微,难度心厄,故登天路过百步者,皆可停止后退。凡过百步者,资质机缘皆合我上清之道,可入门内,无须存落选之忧……”
楚云声忽然睁开了双眼。
“未知的将来与可预见的安排该作何选择,看不见的前路是否要走下去……这就如人注定一死,所以人之一生是否便毫无意义一般,是道可笑的问题。”
“但也是道亘古的难题。”
在白月城丢掉了那一身明显有魔修气息的法袍之后,只穿了一身简素白衫的楚云声于这样的消极散漫中透出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慵懒随性,但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这丝慵懒荡然无存。
所有的迷茫与无望从他的眼中一扫而空。
他没有迸发出任何锋芒,只是如一柄未曾开锋的古拙内敛的剑般,缓缓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