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小酒馆,一地酒坛。
肖柒又掀开一坛,仰头灌下,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醉意。
唯有脸颊上有两片云霞般的潮红。
一把扯过瞠目结舌的小二儿,肖柒喃喃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小二儿露出了尴尬的笑:“肖公子,我,我没有钱付给你啊,听你一场书,可是要我一天的工钱呢。”
肖柒连连摆手:“不收你钱,你只要听我讲完便好。”
小二儿看了眼掌柜的,石掌柜给了他一个“你放心客人我来照顾你认真听故事”的眼神,然后便去招呼客人。
旁边的一个吃饭的客人好奇的向石掌柜询问:“这小公子这样闹腾,掌柜不怕他将你家的客人吓走么?”
石掌柜笑了笑,为那位客人将酒杯填满:“客官您说笑了,这小公子是我家的常客,时常来照顾我家生意。
他喝一顿的酒钱,抵得上一整天的卖酒的钱。这样的客人,小店自然欢迎,”
石掌柜顿了顿又道“何况这小公子乃是对面茶楼的说书先生,在方圆百里小有名气。他能免费在我这小店讲几个故事,我这生意便不愁啦!”
掌柜的话尽数落在萧绎的耳中,他莞尔一笑,似有星河落眉间,可惜有这样清朗的气质,容貌却藏在一张银制的面具之下。
他静静地坐在肖柒身后的客桌旁,听肖柒断断续续地讲着,她的故事。
“你知道吗?京城的风景,还要数花朝节老城门上的月亮。”肖柒眯着眼唇边挂着浅浅的笑,陷入了回忆。
“我曾经看到过,烟花十里绕长街,万家灯火满城摇曳,以及正月十五天边挂着最圆的月亮,在老城门上。但那些风景皆比不上我手中的海棠花灯笼,”
肖柒顿了顿,傻笑道,“那里面装着我曾经,所有的向往。”
萧绎看着手中的灯笼,素白的宣纸上只有一首五言诗。
轮回原不过,终日老尘关。
萧绎轻笑,果真如此?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客人全部围在肖柒的周边,一个个聚精会神的听肖柒讲故事,不过肖柒从没有完整讲完过一个故事,这会儿她已经从最初“老城门的月亮,讲到了东华帝君与媳妇儿西王母的风流韵事。不过没有人嫌弃,讲到精彩处,不少人为她拍案叫好。
肖柒很满足,还有人愿意听她的故事,真好,她永远不能体会到那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处境。
应该,体会不到吧?
肖柒揉揉眉心,喝多了总是容易惆怅。
待到看客散去,肖柒嘱咐了店家把钱记在她账上,改日来送酒钱,然后便出了酒馆。
停在街口,她正了正衣襟,欲扶头上的钗环,却摸到了男子佩戴的冠。
呀呀,她如今还是男子装扮。这副摸样,不好叫成伯伯瞧见,该找个成衣铺,买两件裙装。
思及此,肖柒抬腿便走,还没走出两步便摔了个狗啃泥。
萧绎迅速收回脚,忍住笑意,装模做样地将趴在地上的肖柒扶起。
“夜色渐深,路又坎坷不平,姑娘走路仔细着些。”
语毕,萧绎还体贴的为肖柒拍了拍身上的土。
醉了醉了,真的醉了,竟被路边的石子绊倒在地,摔得这样狼狈。
肖柒抬头欲向扶她起来的好心人道谢,当看到面前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时,那句多谢便卡在了喉咙。
“哈?你是那日在勾栏旁卖书的老板?”
肖柒顿时笑开了颜,“真巧,多日不见,老板,我甚是想念你的书啊!”
四目相对,萧绎看到了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仿若是光,是那种谈起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事时,毫不掩饰的喜爱。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有。
萧绎浅笑着说:“在下与姑娘还真是有些缘分,记得上次便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长街,以及,”
萧绎指了指肖柒,“满身酒气的姑娘,呃,今日有些不同,姑娘穿了男装。”
“嘿嘿,”
肖柒有些涩然,“惭愧惭愧,今日又贪杯了,不过,我这叫...”肖柒拍了拍略微迟钝的脑袋,叫个什么来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
萧绎清清凉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啊,对,今朝有酒今朝醉。”
肖柒又傻笑起来,这回显得格外开怀,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萧绎哑然失笑,怎么感觉,这次喝的更多了些,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肖柒酒量很好,是那种怎么喝都不会倒下来的那种,若有人与她交谈,她尚且能保持一个较为清晰的说话逻辑,但也有时候她会如今天这般反应迟钝,老是傻笑,这便是真醉了。
不过醉不醉的,肖柒都会习惯性的整理好衣衫,然后一本正经的走路,装作自己没有醉的样子。
成玥觉得她这是为了不被将军看出端倪来给她关起来,成璟却一直说,这是她难得的倔强。
毕竟,肖柒是个万事好商量的姑娘。
肖柒“一本正经”的在前面走着,萧绎不多不少,刚好落后一步在肖柒的后面,一只手帮她挡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一只手背在身后,提着那个灯笼。
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儿,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
“哥哥等等我,我也想要花灯!”
两个小孩从面前跑过,不慎撞了半眯着眼眸老实走路的某人。
然后某人不慎因站立不稳仰面倒向了地面。
咦?没等来熟悉的疼痛感,肖柒努力睁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
不偏不倚,她倒在了萧绎的怀里。
“多谢...”肖柒话音未落,便看到萧绎环着她的手中,那只题诗的灯笼。
“哈,老板,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萧绎认真思考了一番答道:“我没记错的话,未曾。”
“那你如何会,恰好挑中我写的灯笼?”
“哦?”
肖柒挣扎着站起来,兴奋的指着那个灯笼说:“这首诗,我刚刚写的,老板,你能挑中我的灯笼,忒有眼光!”
萧绎轻笑,“原来这诗是姑娘的,不瞒你说,在下一眼便相中了。
如此说来,我们似乎真是,有缘的紧。”
“嘿嘿嘿,对了,”肖柒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拉起萧绎转身便走。
嘴里嘟囔着:“卖灯笼的老头儿说,若有人挑中我的灯笼,我便可以免费在他的摊子上挑一个,也不晓得收摊了没。”
“哎,这位公子,可要买个灯笼?”
幸好,灯笼摊还在。
也许,有些东西,还能留住。肖柒有些迟钝的想。
娘亲,我给自己,买了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