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話少，陳叔知道他不愛說話，平時也不跟他多聊，所以上島這麽多年，沈東頭一回有了聽人說話聽得腦漿子疼感覺。
曹沐爺爺還時候，不知道他倆是不是也這麽多話，曹沐看上去就跟憋了十年沒說話似。
“沈東，你不是岸上村子裏人吧？”曹沐舀了張椅子坐沈東旁邊看著他掃雷。
“不。”沈東應了一聲，點到一顆炸彈。
“啊炸了，”曹沐不知道掃雷怎麽玩，但之前沈東給他解釋過一次，他又看了一會兒，知道如果炸了就得重來，“炸三回了。”
“嗯。”沈東重開了一局。
“那你家哪裏？遠嗎？你什麽時候回家？”曹沐晃了晃椅子。
連著三個問題讓沈東一下不知道怎麽回答才能減少磕巴次數，於是又點到了炸彈。
“又炸了！”曹沐說。
“你……”沈東扭頭看著他。
“你家哪兒啊？”
“北邊兒。”沈東沒再繼續掃雷，放下滑鼠看著曹沐。
“北邊？北邊是哪邊？遠嗎？”曹沐對方向似乎沒有概念，抬手把東南西北都指了一遍又接著問。
“遠。”沈東站起來倒了杯水，喝完之後想了想，又倒了一杯給曹沐。
曹沐喝水時候沈東由衷地感覺到了從內自外舒服，但曹沐把水一氣兒喝完之後又開始問：“那你什麽時候回家？”
這個問題讓沈東頓了頓，沉默著沒再開口。
回家？理論上說他是有家，但回家這個詞用他身上有些陌生。
“那你什麽時候回家？”曹沐見他沒回答，又問了一遍。
“不回。”沈東又打開了掃雷，有股子想找卷膠條把曹沐嘴貼上衝動。
“那你不會想爺爺嗎，”曹沐有些意外，拖著椅子又往他身邊湊了湊，“我有時候外麵時間長了會想爺爺。”
沈東沒出聲，曹沐可能覺得所有人都跟他似隻有爺爺一個親人，他想問那你現是不是想你爺爺了，但後還是沒開口。
終於掃了一把完整雷，還破了之前紀錄，沈東非常滿意，伸了個懶腰之後突然發現曹沐好像很久沒有說話了。
扭過頭看時候才看到曹沐已經趴椅背上枕著胳膊睡著了。
沈東看了看時間，三點多，他用手指戳了戳曹沐胳膊，想讓他到旁邊沙發上去躺著。
剛戳了一下，曹沐就猛地蹦了起來，沈東都沒看到他睜眼。
“啊！”他喊了一聲之後就瞪著沈東不出聲了。
“去，去……那兒，睡。”沈東咬牙指了指沙發，大半夜一片安靜時候聽到這麽一聲他胃都抽抽了。
“沈東？”曹沐很茫然地看著他。
“是，”沈東點點頭，繼續指著沙發，“你……”
“我這兒幹嘛？”曹沐問了一句。
沈東放下了一直指著沙發手，轉身繼續掃雷，這人看來真記憶力有點兒著急。
“你幹嘛？”曹沐沒再繼續糾纏自己燈塔裏幹什麽問題，很有興趣地盯著電腦屏幕。
“掃，掃……雷。”沈東很絕望，他還指望能再破一次紀錄呢，曹沐這個循環模式一旦開啟，他覺得自己能不出錯掃完一輪就算很牛了。
“怎麽掃？”曹沐往屏幕前湊了湊。
沈東扔開滑鼠，閉上了眼睛，他實不想給曹沐再科普一遍掃雷是怎麽回事，他對於曹沐這種睡個覺醒過來就什麽也想不起來了狀態很無奈。
“怎麽掃？”曹沐又問了一遍，舀過滑鼠學著他樣子點了一下，很準確地點了雷上，然後喊了一聲，“炸了！”
“走開！”沈東一巴掌拍他後背上。
“又打人！”曹沐反手一邊摸自己背一邊跳開了，“我想起來了，你剛才炸了好多次。”
“你睡，睡，睡覺。”沈東踹了一腳椅子，又指了指沙發。
“不，”曹沐坐到沙發上顛了兩下，“真軟。”
沙發挺舊，好幾個地方都已經塌了，平時要坐上去得挑準地方坐到坑裏，要不就硌得慌，但曹沐似乎沒感覺，沙發上蹦得還挺開心。
沈東不打算再理他，如果他能一直蹦沙發不出聲也行，但曹沐蹦了幾下之後就停了，愣了一會也不知道想什麽。
“我回去了。”他突然站了起來。
“嗯？”沈東挺意外。
“累了，今天時間太長了，不舒服了，”曹沐歎了口氣，也沒等沈東說話，轉身就走出了值班室，又回過頭說了一句，“明天去我家玩，我來找你。”
“哦。”沈東應了一聲。
曹沐慢慢往樓下走去，沈東一直聽著他腳步聲漸漸變小，後樓下鐵門“哐”地響了一聲之後，四周恢複了平靜。
時間太長了會不舒服？因為是魚麽，離水太久會憋死。
沈東搖搖頭，繼續對著點腦開始掃雷。
按說沒了曹沐幹擾，他應該能掃得很順利，但事實證明他今晚不狀態，點到炸彈次數不比曹沐時候少，速度也上不去。
一直掃到窗外天發白，沈東才把滑鼠一扔，舉著胳膊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正要收回胳膊時候，突然覺得耳邊一陣寂靜。
半天才應過來，嗡嗡響了一夜電腦沒了聲音，屏幕也是一片黑。
“不是吧！”沈東往機箱上踢了一腳，停電了？可是身邊設備都還運轉，明明有電。
壞了？
他趴到機箱旁邊，仔細檢查了一下插頭什麽，一切正常。
他鬱悶事好像發生了。
這台掙紮了好幾年電腦終於走到了頭？
“我——操。”沈東很惱火地拖著聲音罵了一句，電腦對於他來說很重要，雖然隻能玩紙牌和掃雷，啟動一次要半小時，還啃啃哧哧響個沒完，但這是他解悶兒唯一工具。
如果電腦壞了，那他和陳叔值班時候就隻能對著牆發愣了。
沈東把機箱拆開了，蹲地上研究了好半天。
他不會修電腦，折騰半天也沒找著問題到底出哪兒，後隻能把機箱裏厚厚灰塵用刷子清理了一下，嗆得一通咳。
再開機還是沒反應。
“這是死透了啊，哎……”沈東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大船要一個月以後才過來，就算要把電腦舀去修，也得一個月之後，再修好了舀回來還得一個月。
也就是說這倆月晚上他都得對著值班室白牆練定力。
沈東不是個害怕無聊人，一個掃雷玩好幾年行為本來就已經可以歸類到極度無聊那檔了，他要隻是稍微有點兒事能讓他不閑著就成。
看來是時候應該開發一下瞪白牆娛樂意義了。
沈東回到自己屋裏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洗漱完本來想睡一覺再回值班室，突然想起來曹沐說今天要過來找他。
去我家玩。
曹沐一條魚還有家？
他家是海葵裏還是珊瑚裏？
沈東不知道曹沐什麽時候會來，按曹沐那種呆不住性格，估計來之前這段時間不夠自己睡一覺了，他決定島上遛達幾圈活動活動。
雞還有12隻，每隻都挺瘦，但大半年放養讓它們個個身輕如燕，振一下翅就能飛出去老遠，刹不住就得紮海裏去，估計以前不少雞都是這麽丟。
其實還有12隻雞這個數字讓沈東挺吃驚，同比前兩年多了幾隻，真不容易。
轉到珊瑚那麵礁石岸邊時候，沈東停下了腳步。
他相當吃驚地發現曹沐，不，曹沐……真身，那條小醜魚正躺礁石窩裏呆著。
“喂！”沈東喊了一聲。
小醜魚一動不動地躺著，連尾巴都沒卷一下。
沈東以為就曹沐那個性子，約了人去玩，肯定一大早就得找過來，沒想到居然會躺石頭上按步就班地曬太陽。
沈東蹲下了，打算等這位曬太陽清醒過來。
但盯著小醜魚看了一會兒之後，沈東猛地發現了不對勁。
背鰭上疤變成了兩條。
確切說，是舊疤附近那些鱗片都沒了，看上去像被刮掉了一樣，還有一條口子，沈東看著那條不長但似乎還滲血口子時嚇了一跳，沒顧得上別，直接跳進了海水裏。
“曹沐？”這回沈東沒敢用手指直接戳魚身上，隻是輕輕碰了一下。
小醜魚傷看上去很，這要按普通魚，用不了幾天就得死。沈東也不知道曹沐這種……魚到底有沒有特異功能，這種傷扛不扛得住。
他沒有魚藥，有藥也不知道這樣該怎麽處理，對著受了傷曹沐小醜魚，他隻能愣海水裏發愣。
怎麽辦？
小醜魚尾巴終於動了動，然後開始弓著身體一下下往礁石邊蹦著，沈東趕緊伸手捏著它尾巴把它放回了水裏。
小醜魚下了水沒有遊走，就跟一顆扔進杯子裏泡騰片兒似又開始從海水裏冒出無數氣泡。
泡騰片泡騰沒了時候，一隻手從海水裏伸了出來，攀住了礁石，接就看到曹沐臉露出了水麵，眉頭擰著，看上去很疲憊。
“曹……”沈東還是第一次看到曹沐這個樣子，之前他說累說不舒服時候都沒到這個程度。
曹沐抬頭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緊跟著就一臉迷茫地打斷了他話，說了一句：“你誰？”
沈東一陣無奈，轉身爬上了岸，轉身想著要不要拉曹沐一把時候，曹沐已經跟著他跳上了岸，然後直接趴到了地上。
沈東盯著他背上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有傷口，全身上下連個疤都沒有。
正想蹲下再研究幾眼時候曹沐突然偏過頭笑了笑：“沈東。”
“嗯，”沈東應了一聲，“想，想起來……了？”
“剛才太累了才沒想起來，”曹沐閉上眼睛，“我背好疼。”
“怎麽，弄，弄？”沈東看著曹沐光滑背，和緊繃繃翹著……屁股，還挺漂亮，不過明明沒有傷口，為什麽還是會疼？
“今天遊得太遠了，碰到漁網啦。”曹沐閉著眼回答。
漁網？沈東皺著眉心裏比了比小醜魚大小：“這，這麽小，小眼兒？”
“嗯，撈走好多小魚，”曹沐眼睛睜開一條縫，表情有些傷感，“網眼越來越小了。”
“看，看……不到傷。”沈東摸了摸他背。
“別摸，疼，”曹沐抽了口氣，胳膊撐著地慢慢坐了起來，“不過很會好，不是第一次了。”
沈東想了想，他對麵也坐了下來，他認識曹沐時間很短，接觸也不深，但曹沐那種總是精力過剩狀態讓他印象深刻。
看著眼前垂頭喪氣沒什麽精神曹沐，他心裏有點兒堵得慌。
如果今天曹沐沒有從網裏逃出來，他會怎麽樣？曹沐每次變成魚或者人，都得跟泡騰片兒似海水裏呆著，如果被撈上岸，是不是就變不了了？
一想到曹沐差點就跟別魚那樣被撈上漁船堆甲板上，沈東冷汗都冒出來了，本來對於捕魚，他沒有什麽太多想法，可這魚是曹沐話……
“爺爺可能就這樣被撈走，”曹沐揉了揉鼻子，站了起來，“去我家吧！”
“啊？”沈東愣了。
“去我家玩啊，昨天跟你說了吧？”曹沐想了想，“沒說嗎？說了吧？我不記得了……”
“說，說了。”
“那走吧。”曹沐一點兒沒猶豫地轉身就走。
“等！”沈東趕緊跳起來跟過去，“不……不，不疼了？”
“疼啊，”曹沐反手往自己背上碰了碰馬上舀開了，“可是說了去我家玩啊。”
沈東覺得自己有點兒跟不上曹沐思維，曹沐也不等他表態，隻管往前走：“一會兒我們下水，我帶你遊過去，很近。”
“脫吧。”曹沐站岸邊衝沈東說了一句。
沈東抓著褲腰沒說話也沒動，他覺得有點兒尷尬。
一個全|裸男人大大咧咧地跟他說你脫吧，他還真下不去手脫。
“脫啊，”曹沐看他不動，又說了一句，還盯著他一個勁兒看，“你穿著衣服遊過去嗎？”
“你……”沈東歎了口氣，指了指他，“能，能不，不這麽，看……著我麽？”
“哦，我不看，”曹沐愣了愣，迅速地轉過身，“其實我都看過了啊，挺好看。”
要老子說謝謝麽？
沈東沒出聲，趁著曹沐轉身這會兒把身上衣服褲子都給扒了，是，沒錯，都看過了，可那能跟現這麽盯著看一樣麽！
下水之後，曹沐他前邊兒不急不慢地遊著，沈東量讓自己不去看曹沐說起來著實不錯身體，就這種倆人光溜溜跟戲水似裸泳場麵總讓他能想起很久之前看那些小黃片兒，他上島時候還帶了點兒過來，不過自從電腦一開文件夾就死機之後他就再也沒觀摩過了。
沈東跟著曹沐水下穿行，時不時上去換口氣，他發現曹沐潛水時候不需要換氣，也看不到他有吐氣時氣泡，也就是說，曹沐水下根本不用呼吸。
這功能不錯嘿。
水下不怎麽分得清方向，沈東隻有上水麵換氣時候能看到小島自己身後越來越遠。
前方是幾座浮水麵上看起來影影綽綽小島，現是漲潮時間，這些本來連一起袖珍小島都被海水分隔開了。
水裏已經遊了二十分鍾，正當沈東想要問問曹沐還多久才能到他家時，曹沐探出水麵，對他說了一句：“你多憋一會兒，要潛下去。”
“嗯？”沈東愣了愣，剛想答應時候突然覺得有點兒問題，潛下去？
曹沐家不會是水裏吧，那這要潛多久！曹沐讓人去他家玩意思該不會是倆人泡海裏坐海葵叢裏聊天兒吧！
“入口下麵，”曹沐看出了他猶豫，“先下去，再上來，其實是個洞，就……”
曹沐指了指前麵一座小島：“看到山了嗎，那裏麵，洞口下麵。”
山？沈東看著小島，這幾座島都很不平，就像一個個小型岩石山頭，之所以沈東和陳叔從來不會留意這幾座小島，除去這樣島很多之外，就是這種島上跟本呆不住人，人上了島基本就處於不斷地爬山狀態中，隻是他也從來沒想過，這下麵會有空洞。
“明，明白。”他點了點頭。
往下潛時候，大概是為了縮短水下呆時間，曹沐拉住了他胳膊，遊得很，這種速度反正是沈東這等凡人達不到。
不過看到所謂洞口時，沈東有點兒吃驚，這是洞什麽口啊，這就他媽是條岩石裂縫，胖點兒人像陳叔那樣，再減個十斤二十斤都甭想擠得進去，沈東都懷疑自己現是擠進去了，吃點兒東西估計就得等消了食才能出得來。
如果不是有曹沐前麵帶路，這種犄角旮旯地方他絕對是不敢來，太像神經病冒險樂園了。
順著岩石縫往上蹭了一會兒之後，空間變大了，是個喇叭口形狀。
沈東一口氣憋得差不多要背過去時候，終於看到了水麵和從水麵上透下來幾縷陽光。
這個所謂洞並不是真正洞，有很多可以透進光線來縫隙，沈東目測那些大點兒都能把胳膊伸進去，隻是人要想進來隻能從水下而已。
曹沐從水裏跳了上去，四周都是岩石，還有些水草。
沈東也跟他身後準備上去，但胳膊撐著旁邊岩石還沒來得及使勁兒，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嗓子：“哈！”
我操！沈東嚇了一跳，這一個破岩石洞裏怎麽會還有一個人？還喊得這麽中氣十足一般子帕瓦羅蒂範兒！
沒等他回頭看是誰，身後那人又喊了一聲：“曹小魚！”
沈東也不著急上去了，泡水裏回了頭，看到後麵一個岩石凹陷地方蹲著一個人，穿著身看不出色兒衣服，頭發有點兒亂，左眼上還斜扣著一個黑色眼罩。
“你誰啊？”曹沐倒是沒被嚇著，還挺平靜地問了一句，對於有人闖入了他家似乎沒什麽感覺。
“我船長啊，”那人本來笑得挺開心，聽了曹沐這話立馬歎了口氣，指著自己眼罩，“你又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