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罗一见此人进来,脸色一变,慌忙上前将右手放置左胸对着他深深一躬,用蒙语对着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人点点头,疾言厉色的对孛罗说了几句话,孛罗诚惶诚恐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最后垂首退了下去。
那人锐利的目光一扫堂上诸人,这时孛罗倒在地上的一众手下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常副指挥,”那人对着堂上的将官说道:“我们使团的人怎么会被打成这样,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官也是刚到,”常副指挥说道:“一切还在调查,等有了结果,本官必会给桑格儿大使一个交待。”
桑格儿一声冷笑:“这有什么好调查的,谁打了人,就把谁抓起来便是,莫非你要包庇他人不成?”
“大使言重了,”常副指挥目光一闪,强忍着怒火说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谈何包庇,大使何不问一下店里的人,让他们指证一下是何人行凶?”
“大人,小人可以证明,是这位蒙古使者忽发癫狂,将他的一众手下打伤的。”一名文士忿忿的站起来说道。
“是啊,小的也可以证明......”
“......”
众人纷纷站起,七嘴八舌的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常副指挥,”桑格儿冷然道:“看来你们大明的百姓对我们蒙古人很不友好,合起伙来包庇那个真正的打人凶手,我看我还是禀告给你们的皇上,让他来为我们蒙古使团主持公道。”
常副指挥双目一瞪,正欲发作,杨牧云站了出来,向着桑格儿拱手说道:“大使的意思是不相信酒楼里的人所指正的一切喽?”
桑格儿见出来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少年官员,冷哼道:“你是在指斥本大使么?我们大汗所选擢出来的出使大明的使团成员,岂有突发癫狂的道理?”
“大使是说你们使团里的所有成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并无身有隐疾的人掺杂其内了?”杨牧云淡淡说道。
桑格儿斜睨了他一眼,嘿然冷笑不语。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大使的话,”杨牧云一字字的道:“今日必须在这里交给你一个人作为真凶,否则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里就像炸了锅一样,嗡嗡的议论声登时大了起来。
桑格儿看着酒楼里所有人脸上愤慨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挺胸凸肚仍旧不发一语。
稍顷,桑格儿看着常副指挥,眉尖一挑,“常副指挥,本大使也不为难你,告辞!”说着袍袖一拂,转身欲走。
“慢着”杨牧云出言叫住了他。
“这位小大人有什么要对本大使说的么?”桑格儿见杨牧云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便在他的尊称前面加个小字。
“我来顶罪,大使觉得怎么样?”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你?”桑格儿眉头一皱,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是你打的么?”
“这很重要么?”杨牧云一脸讥诮的看着他,“你坚持你的人不会发狂使癫,我们大明百姓也一致指证无人殴打你们使团的人,”说道这里稍微顿了一下,“可大使不肯善罢甘休呀,没办法,本官只得依着大使的意思,主动站出来顶罪了。”
话刚说完,立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桑格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向常副指挥说道:“大汗派我们来此是与你们大明修好的,可......”喉咙处哽了一下,“可你们汉人竟如此羞辱大汗忠实的臣仆,我......我不但要把我们在这里遭遇的一切告诉给你们皇上,回去后还要转告给我们大汗。”
“狗鞑子,你想告就告好了,”一位颔下留有长须的中年文士不屑的说道:“我大明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就是,”又有一人说道:“我大明几十年前就能把你们打到沙漠里啃沙子,现在如日中天,还打不过你么?”
众人纷纷议论,杨牧云一笑,走到常副指挥面前,手腕并拢在一起向上一举,说道:“走吧!”
“你真的要强出头?”常副指挥乜了他一眼问道。
“不然怎样?”杨牧云瞥了桑格儿一眼,“人家不肯干休,我们做臣子的真能让他告到皇上那里让皇上为难么?”
常副指挥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一挥手,“带走!”
“杨兄”宁祖儿奔了过来,拿出腰牌在常副指挥面前一晃,“我是锦衣卫北司副千户,而他......”见杨牧云向自己微微摇头,便道:“常副指挥,本官想将他带到锦衣卫北司审讯。”
“宁大人,谢了,”杨牧云笑着对他说道:“锦衣卫的诏狱本官可生受不起,还是刑部那里呆得安分一些,”低声道:“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脱身之道。”
“杨兄......”
杨牧云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常副指挥铁青着脸一挥手,“收队!”按着刀柄路过桑格儿身边时,冷冷一笑:“桑格儿大使,现在你可满意了?”
中城兵马司的官兵都撤出了酒店,空留下酒店一片议论声。
酒店二楼的凭栏处站着的三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们中间是一位身穿秋香色长袍,头戴唐巾的俊秀少年,他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霎了霎,良久不发一言。他的左边站着一位满脸虬髯的壮汉,右边是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
“穆云卿的情郎居然是明廷的官员,”瘦长汉子说道:“看来她的身份也十分可疑。”
“我对她的身份没有兴趣,”少年那和宁祖儿一般俊秀无二的脸庞微微一动,眸子凝视着酒店的大门处,“她的情郎倒是一个人才......”悠然一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文采斐然,一篇奉天讨元北伐檄文背得朗朗上口,一字不差,解析的内容更是将前元朝廷嘲讽谩骂得一无是处,”末了一叹,“如此人才竟不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虬髯壮汉和瘦长汉子面面相觑。
“小公子,”瘦长汉子说道:“他如此高的武功,为何还束手就擒?”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既挫了蒙古使团的锐气,又不给对方留下发难的机会,”说着哼了一声,“桑格儿这个蠢材,到哪儿都是咄咄逼人,连带手下也只会惹是生非,以为在边境占了几次上风,就认为明廷会怕了他们似的。”
“脱脱不花自诩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自然不会让他的使节低下高贵的头颅。”瘦长汉子说道。
“可惜他的祖先不会再保佑他了,”小公子冷冷一笑,“成吉思汗已死了两百多年,凭什么漠北草原就得一直让他的后裔作主子,别人只能作奴才?”
虬髯壮汉和瘦长汉子默然不语。
“谷运铎那边怎么样了?”小公子自知失言,话锋一转问道。
“那副图他还没拿到手,还请小公子耐心等待。”瘦长汉子说道。
“我自然有的是耐心,”小公子宝石般的眸子微微了起来,看向楼下桑格儿匆匆离开的身影,“就怕有人把差事办砸了,连带着坏了我的大事。”
酒店一楼的一个单间里,坐着两个女子,隔着门口的竹帘将方才大堂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们头戴浅露,浅露上垂下的薄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孔,让人无法看清她们的面貌。
“师父,”一名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说道:“杨牧云被中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要不要我们派人出面把他要出来。”
“不用,”她对面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说道:“此人饱读诗书,又深通大明律法,如此坦然离去,必有自救之法,我们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他要是不答应跟师父您合作的话......”
“不会的,”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断然说道,浅露上垂下的薄纱微
微晃动了一下,“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抓住他的弱点,不怕他不就范......”
“他的弱点?”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疑惑的说道。
“嗯......”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对她低低说了一句话。
“常大人不给下官戴上镣铐么?”杨牧云在常副指挥面前拢了拢袖口。
“杨主事是有官身的人,罪名未定,这镣铐么?还是免了。”常副指挥装腔作势的说道。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俱各会心的一笑。
一行人来到刑部衙门的门口,守门的衙差见气势汹汹的过来一群中城兵马司的官兵,一时不明所以,忙上前询问。
常副指挥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摆手让一名手下上前说明情况。
守门的衙差听了喏喏连声,忙不迭的跑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出来一名主事,刚对着常副指挥打拱作揖,常副指挥大手一摆说道:“人犯已经带到,本官负有巡城之责,就不在此多所耽搁了,告辞!”袍袖一拂,也不待对方说话,便领着手下官兵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人犯?”那名主事哭笑不得的打量了杨牧云一番,官衣官帽俱在,又没有批捕文书,就随口一说把一名六品主事官放在这里,这......这不是儿戏么?
两人都是主事,他也不敢摆起官威,跟杨牧云寒暄了一阵,就领着他去见刑部员外郎倪方。官大一级好审讯嘛!两个平级的官站在一起,问什么都不自在。
刑部员外郎倪方是个年约四旬的胖子,对上面笑眯眯的与弥勒佛相仿,对下面就比包青天的脸还黑。
一听事情原委,倪员外郎的脸登时就黑了,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把人带到我这儿来的?”
那主事吓了一跳,赶紧躬身作揖答道:“回员外郎大人,常副指挥将人丢下就走了,也不听下官分说,下官不敢自专,所以就把他带到您这儿来了。”
“所以个屁!涉外纠纷,让礼部的人调解就是了,带到我刑部来做甚?”钱顺又骂了一句,“批捕文书没有,官身又未除去,就冒冒失失的把他带到这里来,姓常的不学无术,你却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连这道理也要我教你么?”
“大人说的是,”那主事连连点头,等他怒气消了一些,方道:“可人已经被中城兵马司的人大张旗鼓的扔到咱们这儿了,这推也不是,不如就......就......”吭吭哧哧的说不下去。
“就什么?”倪方瞪了他一眼,“你想把他关到大牢里?蠢货!你以为我们刑部衙门是锦衣卫和东厂么?不用批捕文书就能随意把朝廷命官扔到大牢里去?”喘了一口粗气,“这要是被兵部的人知道了,鼓动御史台的人上几道折子,你我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那大人您说这该当如何是好?”那主事苦着脸说道。
“你等着!”倪方气哼哼的甩袖扬长而去。
那主事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看着在一旁悠闲自得的杨牧云,真恨不得把他一拳打倒,然后再踩上几脚。
倪方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谢宁,将事情的经过跟谢郎中说了一遍。谢宁一听脸色马上就沉下来了,“这群颠三倒四的丘八!”他心中暗骂一声,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郎中大人,”倪方在一旁说道:“要不咱们把杨牧云放了?”
“放了?”谢宁冷笑一声,“冲撞使节团的事可大可小,皇上不放在心上便罢,如果要较起真来,丢官罢爵也不在话下。”
“那怎么办?”倪方不禁急了起来,“这又不能丢入大牢,又不能放了,难不成像菩萨一样供在我刑部不成?”
“像菩萨一样供在刑部?”谢宁登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拍了拍倪方的肩膀,“倪方,都说你是一根直肠子,这不还是挺有办法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