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破空的尖啸声自耳边响过,一支利箭钉在了朱祁镇脚尖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袁彬与哈铭连忙止住脚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松开朱祁镇挡在他前面。哈铭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在此,那边的速速过来接驾!”
没有应声,哈铭又喊了一遍,回答他的却是几支带着尖啸声的利箭。都落在他们二人面前不远处。
哈铭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想伤了皇上么,小心将你们满门抄斩。”
一声冷笑远远传来,“皇上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又哪里来的皇上?再不走,小心将你们射成刺猬!”
哈铭大怒,正待再出言喝骂。袁彬一扭头,发现朱祁镇已转身跑出老远......
“皇上......”袁彬和哈铭大声叫着追了过去。
朱祁镇充耳不闻,在茫茫夜色中发足狂奔。
炮击过后,斡剌特军营满目疮痍,营帐损毁很多,近万斡剌特战士非死即伤,另外还跑散了战马数千匹,可谓损失惨重。看到这一副惨像,很多斡剌特将领都意识到仗再也打不下去了。
也先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他心里明白,这仗已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再拖下去能不能全身而退。
残酷的现实让每一人的头脑都清醒了,没有人要求再打下去。
也先再一次提出撤军时,很快便达成了一致。至于从哪里撤向草原,又有了分歧,有人提出自来路撤回,也就是出紫荆关,经宣府大同撤向草原。可这条路比较远,听说一支明军又重新占据了那里,要想从那里经过,还得重新进行一番攻坚战才行,对身心疲惫、士气低落的斡剌特骑兵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正在讨论不休时,阿剌知院的人来了,向也先禀报说脱脱不花仍然顿兵于居庸关之外,不能前进一步。
这个消息的到来使得也先的眼睛一亮,一个计划在脑海中诞生。这里距居庸关不到百里,如果与脱脱不花联手对居庸关前后夹攻的话,一定是能够拿下居庸关,自那里出关,比其它地方要容易多了。
计议已定,也先便让来人回去通知阿剌知院,他的大军将取道居庸关退回草原,到那时内外夹攻,一举夺下居庸关。
阿剌知院的人走后,也先将这个计划告诉诸将后人人振奋,纷纷召集手下收拾行装,拔营启程。
就在也先刚出了大帐时,有人过来禀报说,朱祁镇回来了。这让也先大感意外,昨夜混乱之时,这位昔日的大明天子不知所踪,他听了也没太在意,毕竟朱祁镇的皇帝身份已经过时,不再具备什么价值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
“太师,现在要怎样处置他?”手下人问道。
“既然回来了,也别再难为他,”也先吩咐道:“我欲回师草原,他要愿意跟就跟着吧!”
几个时辰之后,斡剌特骑兵终于撤离了京师。
不过与来时相比,这声势弱了许多。经过数日交战,十万斡剌特大军只剩下了六万多,其中很多人还带着伤,显得有些凄凄惶惶。
朱祁镇坐在一辆马车上,神色木然。
袁彬与哈铭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回望了一眼远去的京城,摇头一阵叹息。
“好不容易走了,皇上却......”哈铭叹了口气,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其实如果等到天亮了,他们就会看清楚皇上,”袁彬也道:“就不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面对袁哈二人的抱怨,朱祁镇一声不吭。等他们不再说话,朱祁镇方开口说了一句,“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这就回京吧!告诉新主子,就说朕已经死了。”
袁哈二人身子一震,“臣不敢,臣忠心侍奉皇上,决不敢有二心。”
“朕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你们跟着我又有何益?”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你们就算一直忠心服侍朕,朕也给不了你们什么,还是去吧!回到京师,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场富贵。”
“臣等就算是死,也决不离皇
上左右!”袁哈二人不为所动,一脸毅然的说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元琪儿骑在马上遥望京师,久久不愿离开。那里有她一生中最爱的人,本想攻取京师将他拿获,再续前缘,可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郡主,我们该离开了。”海力木在旁劝道。
元琪儿仿佛没有听到般,依然怔怔的看着远处城墙那模糊的轮廓,良久方说了一句话,“海力木,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海力木似乎很有信心,“太师雄才大略,一定会再率军过来这里。”
“那你说这次我们为什么会输了呢?”元琪儿收回目光,“我们的战士是那样的勇敢,这场仗是不应该败的。”
“郡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海力木劝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将这大明京师拿下。”
“海力木,”元琪儿目光烁烁的看着他道:“如果这场仗交给你,你会怎么打?”
“我......”海力木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呀!”元琪儿催促道。
“郡主,”海力木踌躇了片刻说道:“小人的见识是远远比不上太师的,所以小人不好说。”
“你是不敢说?”元琪儿眨了眨眼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而我也决不会把你讲的话说出去。”
“请郡主恕罪,”海力木咬了咬嘴唇,“其实攻取大明京师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在土木堡大胜后应一鼓作气,直捣这里?”元琪儿瞥了一眼远处的京城。
“正是,”海力木道:“那时大明京师人心惶惶,兵力薄弱,粮草不足,如太师率大军直抵城下,可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坚城!”
“你也看出来了?不过可惜我父王他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机会,”元琪儿叹道:“他当时不应该理会脱脱不花那道汗旨的。”
“太师有他自己的顾虑,”海力木道:“郡主就不要再私下埋怨了。”
“我就不明白了,脱脱不花是他拥立为汗的,”元琪儿眸光一闪,显得有些不甘,“我斡剌特人的实力要远远强于汗廷,怎就心甘情愿的任其摆布呢?”
“郡主......”海力木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额日图策马驰来,在离元琪儿丈许处勒住马缰,“郡主,太师让您赶快跟过去,不得在此逗留!”
“我知道了,”元琪儿回望了京师一眼,喃喃自语道:“或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过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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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人拔营遁去的情景被城墙上观望的于谦和诸将看了个一清二楚。
众将纷纷要求带兵出击,在斡剌特人后面进行掩杀。
于谦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杨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杨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大人,现在鞑子虽然败退,但其战力仍在。况其全部是骑兵,机动力要远胜于我们,追不一定能追上他们,要是被他们反戈一击,吃亏的还是我们。”
“你们都听到了?”于谦环视了一眼诸将,“鞑子擅于佯败诱敌,你们不可上当,还是谨守住京师各处门户,不要让鞑子有机可趁!”
“是!”
待众将退下后,于谦眼望斡剌特人的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转向杨牧云,“牧云啊!你说他们会撤向哪里呢?”
“紫荆关已被收复,这条撤退的路线已经被堵了,”杨牧云沉吟道:“离京师最近的是居庸关,他们一定会撤向那里。”
“这是为何?”
“回大人,”杨牧云道:“脱脱不花的兵马还在居庸关外,若能与也先内外夹攻的话,是有很大可能拿下这座关城的。”
“哦?”于谦目光一闪,捋着胡须说道:“这么说罗通现在很危险了?”
“未
见得,”杨牧云说道:“如果罗都督准备得当,是不会给也先这个机会的。”
“这又怎么说?”于谦白眉一扬。
“因为居庸关实际上是不会有内外夹攻的危险,”杨牧云分析道:“脱脱不花有自己的盘算,是不会让也先如愿的。”
“什么盘算?”
“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是被也先拥立的,也先的实力要远远强于他,”杨牧云道:“他一直受也先压制,心中对其不满......”顿了顿,“我要是脱脱不花,恨不得也先与其麾下兵马尽数折在关内,又怎会与他联手打通居庸关?”
“唔......牧云言之有理,”于谦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他道:“要真如牧云所料,这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
“也先的军队不能滞留在关内,”杨牧云道:“否则一路祸害,会让百姓生灵涂炭。”
“牧云的意思是将也先的兵马尽数消灭在关内,让他匹马不得出关?”于谦的目光一凝。
“要歼灭他们恐怕不大容易,”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依下官之见,还是开个口子,放他们回草原吧!”
“牧云是想放虎归山?”于谦皱了皱眉,“这也先是个人物,对我大明来说也是一个极厉害的对手,牧云难道想在今后的战场上再面对这样的人么?”
“当然不想,”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可大人别忘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想不到趁土木堡大胜一鼓作气攻下我大明京师呢?”
“那是因为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不想看其做大,”于谦道:“便将他召回草原。”
“所以我们这里有了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杨牧云道:“这才打退了也先对京师的攻击。”
于谦眼睛一亮,“你是让也先回到草原,继续跟脱脱不花互掐?”
“正是,”杨牧云道:“经此一战,也先实力大损,而且其威望也会大大削弱。回到草原后,一定会对脱脱不花心生怨怼。鞑子内部若是产生了裂痕而互相攻讦的话,我大明边境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他们会照着牧云预想的去做么?”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笑笑,“不过汗廷与斡剌特人之间的对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我们帮他们铲除了一方,另一方不就做大了么?”话音一转,“我们这里还应该派一支机动兵马跟在他们后面,使他们不致窜向他处。于大人还要以兵部的名义传檄各地州府,要他们严阵以待。”
“嗯......”于谦点点头,“老夫明白该怎样去对付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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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脱脱不花的兵马也开始拔营而起了。
“大汗,”阿剌知院来到脱脱不花面前,“太师的大军正在向居庸关行进,我们还是接应了他们再走吧?”
“接应,如何接应?”脱脱不花苦笑一声道:“昨晚军中失火,粮草损失大半,今日再不走,战士们就该挨饿了。”
“无论如何请大汗再撑持两日,”阿剌知院哀求道:“我们不能丢下太师他们不管啊!”
“太师的军力远胜于本汗,拿下这小小居庸关应该不再话下,”脱脱不花摇头道:“本汗得为困在这里的所有部属考虑出路。”
“大汗,”阿剌知院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臣能不能率所部留下,以接应太师?”
“大胆,”一旁的阿噶多尔济呵斥道:“你现在连大汗的命令也敢违抗了么?”
天空中悠悠荡荡的飘下来几片絮状的东西,晶莹剔透,竟然是雪花。
“你看,下雪了,”脱脱不花说道:“很多战士没有携带皮裘和冬衣。阿剌知院,你忍心看着自己的部下挨饿受冻么?”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还不到十月下旬,居庸关内外就飘起了雪花。
也先的大军行进在雪花飞舞的归途上,心情更加低落。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居庸关的另一侧,已没有己方的一兵一卒,脱脱不花已经率军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