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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三页 桃源(1 / 1)

楔子

九十八是一头小驴,出生于桃源宁字区第十二棵桃树上。它出生的那一天,这棵树上刚刚结出第九十八个浆果。所以,桃源的最高领导,也就是那只被大家称为老师的灰驴,在桃源的户籍本,也就是一块用桃木做成的大板子上,写下了“九十八”这个名字。

桃源的居民们都觉得有点难听,毕竟这只新生的小公驴长得很精神,一身白色短毛像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头顶上偏偏又有一撮赤红色,像不小心燃在雪地里的微火,顽强又谦和,火热又不会烧到手。桃源里很久都没有出现这么标志的驴了。

九十八自己倒不太关注名字好不好听,他只关心每年三月,桃树上能不能按时结出那种白里透粉、滋味甘美的浆果来。桃源的桃树跟外面的不一样,它们会结两种果子,朝阳的那一面,会结出碧绿的桃子,桃源里的每个居民都是从这种碧桃里跳出来的;朝阴的那一面,则会长出不像桃子像汤圆的浆果。

桃源里处处美食,桃源居民们在三餐上都十分满足。浆果也作为一种不错的零食,被广泛喜爱着。可是,只有九十八会对每年第一批结出来的浆果有特殊的热衷。其实第一批的味道并不算好,粉白的果子上必然透着一点青,味道也有一点涩,个子也小,低调地藏在桃叶之间。直到第二批熟透的浆果长出来,将它们顶落到地面。

在九十八出现之前,第一批浆果都是被扫到袋子里扔掉的。大家都说,这些是没有“长满”的浆果,不好吃。跟九十八同一天出生的永萃,闻都不愿意闻一下这些果子。

但九十八偏偏说好吃。每当灰驴老师看到他津津有味地啃果子时,就会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说很好很好。

九十八不懂老师说的好是什么意思,他只管吃,这种酸酸甜甜的浆果,反而比那些熟透了的更可口,在舌尖上更变化多端,每一个的口感都不一样。

桃源这个地方,四季皆美,夏不酷热,冬无严寒,春花缤纷,秋果香甜。居民们年年月月干的事,就是赏花观月,好吃好喝,或者呼呼大睡,或者讲故事。桃源里有太多太多的书了,有的刻在石头上,有的刻在竹简上,更多的是写在桃叶上,拿线串在一起。桃源藏书最多的地方,就是灰驴老师住的藏书馆了吧。在桃源这片不大不小的地域中,分平、安、康、宁四个小区,藏书馆就在四个小区的交界处,也是桃源里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绝大多数居民把“争斗”与“算计”的时间都花在了看书上,不像桃源外头的世界,喜欢反着来。

没人说得清楚桃源究竟在哪个地方,唯一肯定的是,桃源入口,只是一道门槛,温润碧绿的一道,在凡胎肉眼看不见的空间里,一横就是千万年。

但究竟有些人知道桃源的存在,也知道在桃源中心的藏书馆里,有一件最珍贵的宝物——智果。

这种充满宇宙全部智慧的果子,吃了它,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智果就放在藏书馆第三楼的花盆里,这不是秘密。灰驴老师连个保险柜都不用。他只颁布了一条规定,凡是碰过智果的居民,一旦被发现,即刻逐出桃源。大家知道,只要一跨出桃源的门槛,就会由驴变成人,被永久滞留在桃源之外的世界。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会变成整天你打我我打你的人咧!

于是,多年来,相安无事。桃源历代居民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智果的存在。

所以当永萃被扔出桃源门槛时,九十八是多吃惊呀。

永萃跟九十八同一天出生在同一颗树上。他的出生,也在桃源引起过一阵惊叹,从来没有过像红宝石一样颜色的驴子出现过啊!而且,他好聪明。桃源里所有书籍,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背下来,他能计算出天上星星运行的速度,能解答藏书馆里最难的数学题,还能挖陷阱并计算九十八只要走多少步就会掉进去。总之,桃源里的居民们都很喜欢他,甚至宠爱他。即便他的口头禅,渐渐只剩下“你真蠢!”大家也并不太计较。只有灰驴老师很少称赞他,只是要他多跟九十八一起玩耍,读书。老师说,你们是同一颗树上长出来的,便是兄弟了。

永萃最常对九十八说的话,就是“你怎么那么笨呀!”

当永萃在精妙地演算着星星的轨迹时,九十八忙着向驴子大嫂请教怎么能有效祛除桃树上长出来的害虫。桃源里任何一场比赛,都是永萃拿第一,九十八可能连决赛也进不了。别的区里的驴子,最喜欢时不时拿九十八消遣,拿浆果引他掉进到处是痒痒虫的山洞里,把小螃蟹放进他的被子下面等等,每次都是永萃来替他解围,一边骂他笨,一边教他用什么草药就能避开痒痒虫。

九十八每次都嘎嘎笑着,说知道了。

永萃生过一次很重的病,九十八跑了三天三夜,去遥远的山头为他找回治病的药草。永萃又说他蠢,他却说,兄弟嘛。

那一年,又到了挑选桃源守门人人选的时间,桃源的门槛总是需要守门人的,一代接一代的班。

挑选的方法也简单,由四个区域里挑出最年轻力壮的驴子们,猜拳决定。这一届,九十八跟永萃作为宁字区的代表双双出席。九十八输了,他老出石头。

散场时,灰驴老师喊住他,什么都还没问,九十八就笑着说:“永萃是个静不下来的家伙,不像我,只要有第一批浆果吃,我哪里都能呆得住。”

灰驴老师点点头,沉默良久才道:“好好守住桃源门槛。以后,每年我都派人将第一批浆果送给你。”

九十八接替的,是那个叫老白的黑驴。老白守门的时间,长得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反正,九十八接班的当天,看见老白变成了一团汤圆大小的光,溶进了那道翠绿的门槛里——每个守门人到最后都会这样。他们的后腿,一开始就会“长”在门槛上,日以继夜地守着这个唯一的出入口。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天,整个身\_体连同灵魂,便化成一团光,成为这道门槛的一部分。

不过,只要有每年第一批没有“长满”的浆果吃,守门人九十八就一点怨言都没有了。当守门人固然行动不便,但每天都能看到门槛外的花花世界,灰驴老师也常常来看它,跟他聊天,并送来各种书籍,九十八的守门生涯还是丰富且快乐的。起码他自己这样认为。只是,当永萃被扔出桃源,从他守护的门槛上摔出去时,他从永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永萃,冷漠、愤恨、不可一世……

他想追出去,可是,办不到。

时光流逝,到了九十八也变成光的那一天,他困倦地睡进了门槛里,四周只见到一片流动的翠绿。

他知道这不是死亡,只是永无止境的沉睡。桃源的门槛里,睡了好多跟他一样的守门人。他们跟自己一样,赶走过许多想潜入桃源的外来者,也阻止过一些想溜出桃源的同类,当然,也想明白了许多别人想不明白的事儿。

让九十八没想到的是,他的睡眠,被一个不期而至的人给打断了。那个人,用法术将继任守门人弄晕,但没有伤害对方,也没有闯入桃源的意思,只用一把造型奇特精巧的小凿子,将门槛上的一小块给凿了下来,不巧的是,九十八刚好就睡在这一块里。于是,他被装进一个袋子,颠颠簸簸地离开了。

九十八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桃源,他质问带走他的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陪伴一个人。”那个人回答。

“不去!”

“她长得很漂亮,声音也好听。”

“我只喜欢浆果!”

“……”

“下星期,本城最大的供水厂就要投入使用了,在那之前,我们最好已经搞定波尔西无损融水的问题。”

幽暗的实验室里,只有中间那张试验台上的顶灯亮着,司徒优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而严厉的光。身边那七八个与他一般年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男少-女,紧锁眉头,看着摆在实验台上的各种仪器与培养皿。

“你们能成为我的队友,是因为你们是桃源高中最拔尖、最聪明的学生。”司徒优指了指头上,“上面,我们的学校,已经变成了完全属于我们的国度,没有阻碍我们的老师和蠢钝的同学,只要我们在努力一把,下周,人类历史,就由我们说了算。”

少男少-女们的脸上,闪着异样的光华,着魔般地笑着。

一个剪平头、戴厚底眼镜的家伙走进实验室,对司徒优道:“全校封闭培训的谎言,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刚刚又有家长跟老师的家人打电话来,要求跟他们讲话。恐怕我们要加快速度,或者,换个地方……”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飞了他的眼镜。

“我只想知道,剩下的同学们,是否听话。”司徒优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最讨厌别人来教我怎么做。”

平头少年捂着脸,哆嗦着说:“大家都很努力地在学习,没有人敢违反你的命令,对自己的父母也应付得很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好。”司徒优满意地点点头,对身边另一个清秀的女生道,“你对音频处理不是很在行么?伪造那些家伙的声音去对付那些找人的电话吧,让他们再安心等一周。”

“好,我马上去。”听了他的命令,女生异常听话地离开。

“今天就到这里吧。休息去吧。”司徒优伸个懒腰,突然又问,“玉天音,今天没来?”

“来实验室之前,她说不舒服,要去医务室拿点药。”一个女生如是道。

司徒优皱皱眉,没说话。

所有人都离开后,司徒优一个人坐在密闭的实验室中间,堪比钢琴家的修长双手,慢慢地翻着一本童话书——《仙女与米粒的故事》。

这个童话,讲的是一位聪明美丽的仙女,将那些愚笨的妖怪和人类,都变成了米粒儿,永远锁在匣子里的故事。

我现在才发觉,作为一个永远不肯透露目的地的文艺面瘫道士,一个将武器藏在牙签盒里的奇葩,一个替我换一次轮胎都要另收工钱的大牌帮工,甲乙的存在,除了考验我的忍耐力之外,还是有别的价值的——

平日里屈居于牙签盒里的长剑,露出真容,自空中呼啸而过,麻利地将一只跟哥斯拉一般大小的蟑螂,一分为二。

这已是一路上被甲乙斩杀的第N个攻击者了。之前,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巨型蠕虫与巨型老鼠,每一个家伙的体积,都比我们大出N倍!我天生不喜欢虫子,以前,不停里只要出现一只蟑螂,就够我尖叫几分钟,直到敖炽或赵公子出现,替我处理干净为止。所以不要指望我会出手跟他们肉搏,碰它们一下,我都会汗毛倒竖的!

我忍住恶心,小心地避开断成两截的蟑螂尸体,跳到另一块干净的地板上。身旁,一根高耸入云的……椅子腿,在白炽灯光下巍然而立。再旁边,巨大的垃圾桶像个怪物,冷冷俯视着我。而我,走路要特别小心,才能不掉进大理石地砖之间的缝隙。对我而言,那道不足一厘米的缝,如今就是一条宽广的鸿沟,我甚至要动用一些灵力让自己飞起来,才能一次越过。

看热闹的,你们以为我在拍科幻电影吗?屁的电影啊!我……我被缩小了啊!!

堂堂的老板娘,现在可能就只比米粒儿大一点?不然你们以为那些哥斯拉一样大的蟑螂老鼠是从哪里来的!此刻的世界,一只蚂蚁都可以跟我摔跤,而且我还不一定能赢。

我背靠着落在椅子脚旁的一团废纸,坐下来冷静头脑,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们讲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遭遇。小人国的童话你我都看过不少,可当你自己变成了小人,而周遭的环境却毫无变化时,你就会跟我一样哭着说,童话都是骗人的。

只有甲乙一如既往地淡定,还时不时从怀-里拿出手机,调处GPS左看右看,然后在他随身的便笺本上画着路线图。

GPS没用,因为刚刚我已经看过自己的手机几百次,上头的定位,只到“桃源市桃源高中”为止,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桃源中学教学楼的负二楼,一个全封闭的实验室。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就算外人找到这里,也很难发现修真成这样的我们。

“整个实验室约有三百平方米,而我们现在的高度大概只有厘米,如果步行走出食堂,中途没有任何休息停顿,大概需要天时间。”甲乙慢条斯理地计算着,“如果你还能飞起来,估计值需要几个钟头。”

真是让人悲伤的计算啊!

“这时候千万别再跟我谈数学!”我白了他一眼,指指肚子,“我饿了。大的要吃饭,小的也要吃饭!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话音未落,一包果脯飞到我的怀-里,对面,那个扣着一顶线帽,露出黝黑短卷发的小丫头,白生生的瓜子脸,一抹新鲜的玫瑰色飞在两颊。难得她十五六岁已有一副好身段,稍显宽大的深蓝色高中校服也没能掩住玲珑的线条。最特别的,是她额头上那一小块火焰形的红色胎记,不但没给她的美貌减分,反而平添了几分神气。

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啊,可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打她的-屁-股吧!要不是她,我跟甲乙现在应该正在春光旖旎的大路上,好吃好喝并焦头烂额地继续找我们的“98”呢。

千机事件之后,我跟甲乙最热衷的,就是沿找一切跟“98”有关的东西,因为那块自千机身上得来的“枝上雀”给我们的下一站提示是——98。就这么一个数字而已。

于是我变成了强迫症患者,开车走过98号公路,去过无数地址跟98号有关的建筑物,连吃个饭吃了97块我也固执地要多给人家一块钱,反正遇到的任何跟98有关的东西都不放过,连车里循环播放的音乐都是天后的那首《相约98》。可惜,“枝上雀”上头的字迹一只都在,说明我们根本没找对对象。

偏偏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98”没找到,反而被这个丫头连累到了另一个大麻烦里。

好心惹的祸!

白天,我的二手车大概是有点闹脾气,罢工不肯走了。幸好当时已进到了这个比松山市还繁华的桃源市,不远处就有一家修车店,虽不是专业的4S店,我也千恩万谢。吩咐甲乙把车推过去,店里的师傅折腾了两个小时,说修不好,只能叫拖车往4S店送。我正犹豫要不要花这个钱喊拖车的时候,就是这个丫头,戴着帽子,拿着一大包零食从修车店隔壁的小超市里溜达出来,二话没说往我车上一捣腾,十分钟不到,发动机居然扬眉吐气地发动起来。

我记得当时的情景是,这小丫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电瓶接线柱松动,没事了。”

厉害啊……我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连牛跟车都分不清楚吧。不对,我十几岁的时候,世上还没有汽车呢……扯远了,反正,在我还来不及说谢谢的时候,这丫头已跨上了路边的一辆银色赛摩,临走前还甩我一句:“你们这些女-人,做面膜就勤快,不知道车子也要保养吗?没文化!”然后,一轰油门,人就不见了。

我连反驳一句“我很少做面膜”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紧跟着从小超市里追出来的售货员姑娘,给了我机会——这丫头,付钱的时候不小心将她的学生证丢在超市里了,上面,有她的一切信息。

学校:桃源高中

年级:高一(A)班

姓名:玉天音

我没有拾遗不还的习惯,念在这丫头修好了我的车,再加上那个售货员说的桃源中学就在市郊,离这里也就半小时车程,我自然就好心地开着车给人送去了。临走前,那年轻的售货员还特别羡慕地对我说,桃源高中是这里最顶尖的学校,每个年级只设一个班,凡是考入那里的学生,个个都是聪明透顶的尖子生,将来上一流大学不在话下。她以前也曾考过桃源高中的入学考试,只是分数差太多了。

我在心里默默安慰了她一下,对于一个从来没念过书进过学堂参加过高考的老妖怪,实在不太能体会她对于这个地方的恋慕。难道,一定要是所谓的“尖子”,才有让人羡慕的有点?

又扯远了,回到送学生证这回事。这个桃源中学确实有意思,位于市郊一个背山面河的好位置,四周花繁叶绿,清幽静谧,除了偶尔飞在天上的鸟雀与河中吐泡泡玩儿的鱼儿,几乎听不到什么杂音,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我们赶到的时候是下午。学校那扇高得离谱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口连个保安都没有。从门缝里往里瞅,就看见一座教学楼,不大,三层高,静默在温暖的阳光里,操场上空无一人。

所谓的尖子学校,清净得有点过分了。

东看西看的我们,在大门左侧发现了一个红色按钮,旁边一块七八寸的显示器上滚动着字幕——欢迎来到桃源高中!请按钮获取门禁卡。谢谢。

好先进啊……全自动无人操作?!我心里嘀咕着,摁下了按钮。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很伤我自尊的事情——显示器上,换了字幕内容:请在三秒钟内点击正确答案。然后,跳出来这么一个东西:若函数y=(x+1)(x-a)为偶函数,则a=?(请点击以下四个选项中的一个!)

我完全呆住了好吗!什么破学校啊,用数学题来代替保安?

在身为数学白痴的我愣神片刻,三秒时间过去,一把大红叉出现在显示器中央,一排红字滚动而过:对不起,经测试,您的智商为零,抱歉不能进入桃源高中。

“好有趣的学校啊。”甲乙盯着“智商为零”四个字,似笑非笑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表情了!每次我只要出糗,他就一副轻松很享受的死样子。唉,世上真是有现世现报这回事的。一定是我以前对赵公子跟纸片儿还不够好,身在福中不知福,上帝才派了这个魔星来惩罚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我看这学校不是有趣,是有鬼才对。”

反正,好奇心永远害死猫,不,害死老板娘啊。要是这时候我转身走人,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可是我偏偏选择了……用自己的方法,潜进了这个比监狱还封闭的“顶尖学校”。我想看看,在这个地方念书的,都是些什么三头六臂的尖子生!

对一个妖怪跟一个道士而言,突破一道奇高的围墙,再隐去身形在学校里大摇大摆地走,实在太容易了。所过之处,倒没什么不妥,在任何学校都能看见的,在这里也一样。除了——没有老师!

我蹿过学校里仅有的三个教室,只看到学生,讲台上空空如也。有一个教室的黑板前,居然是个扎小辫的雀斑姑娘,在黑板上流畅地划拉着我看不太明白的数学符号,另外几个学生站在她旁边,很专注地看与思考。甲乙瞟了一眼,说这个姑娘正在尝试否定黎曼假说。当甲乙知道我连黎曼是谁都不知道时,他便再也不说话了。

三个班级,没有老师,全部在自学。竟然没有一个人在看漫画,读小说,刷微博!我继续好奇地飘荡在这些学生之间,窗户边的两个男生各自抱着一本书争论不休。我零星听到什么量子引力质子寿命之类的词之后,便惭愧得再也不敢靠近。剩下的那些,讨论的不是抽象的哲学问题,就是在拿笔记本互相比拼,看谁能更快入侵国外某个中央情报系统。

这些年轻青涩的脸孔上,个个都或多或少洋溢着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自负之情。这一点听到他们讲电话就知道,一个瘦瘦的男生,冷冷对着手机道:“你们知道什么呀?你跟我爸的IQ加起来还不如我的十分之一呢。要不是听我的,你们的股票这次能赚钱?少来指挥我要怎么做!别来学校看我,我们在封闭培训!”

说罢,挂了电话的男生,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扔回课桌。

这时,与他同桌的、满脸雀斑的女生,突然把笔一扔,埋头小声哭起来。

“哭什么呀你!”他用胳膊捅了捅她。

女生抬起头,瘪着嘴道:“我……我想出去!我好怕……”

“你小心说话!要是被他知道你想走,一定会拿你当试验品的!”男生左右看看,小声警告。

“就算我不走,他每周都要搞测验,最后三名也会变成试验品的啊!”女生抽噎着。

“所以大家都在努力读书复习啊!你再胡思乱想,我也帮不了你。”男生“哼”了一声,再不理会她。

我满腹疑惑地听完这段对话,又在学校里兜了一圈,发现三个教室里,都没有玉天音的身影。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也不嬉笑打闹,个个收拾书包,便逐一回到了学生宿舍,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学术书籍,真是比监狱里的犯人还规矩。

明明没有人监管他们,居然还这么听话,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让他们畏惧?

无人值守的大门,没有老师的教室,这个学校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难道有关部门都不派人来走动走动?就算是全封闭制的学校,难道学生们的亲人就不来看看孩子的生活学习情况?

我心中的疑团,吹气球般越来越大。

正当我们以为玉天音可能不在学校的时候,这丫头,却以一个极其奇幻的方式,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主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彩晕的家伙跨到栏杆外头,双\_臂舒展开来,轻轻一跃,便像只轻盈的鸟儿,或者像一朵没有重量的云,飘然落地。

这家伙,不是玉天音是谁?那张俊俏脸蛋与不同于常人的气场,在黑夜里也闪闪发光。

紧跟着她跳下来的,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少年,穿着同款校服,被风吹乱的黑发,在路灯下闪着暗红的光。

一个逃,一个追,那少年杀气腾腾。

这么大的热闹,岂有不围观之理!

玉天音一路飞奔,径直钻进了负二楼的实验室里。

我与甲乙追进去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已经打得鸡飞狗跳了。设备齐全的实验室里,白炽灯把二人的模样照个一清二楚。

少年极俊美,若不是手里非要握一把消防斧,不要命地朝玉天音砍去,我想我会很喜欢他的。至于玉天音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应很快,躲闪及时,手里握着的武器,居然是一把不知从哪里顺手摸来的炒菜大勺,时不时拿它挡开消防斧的攻击。

我满耳朵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大勺与斧头的PK,火花四溅。

那少年看上去,是要玉天音的命的,可玉天音却只是抵抗防御,没有要跟他决一死战的意思。

打了老半天,胜负未分,两个家伙,一个抱着斧子靠在宽大的试验台前喘息,一个抱着勺子,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小锅炉前调整着呼吸。

“把资料还给我!”司徒优狠狠地瞪着她,“下贱的女贼!”

“我不下贱,也不是女贼。我只是来见证你的失败而已。”玉天音一点也不生气,边说边环顾四周,“我不想跟你动手,也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肯停止你的实验,交出那些被你藏起来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失败?”司徒优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禁笑出了声,“失败是蠢人的字典里才有的词。你就算偷走波尔西的数据与资料,顶多让我们的实验室延迟几天罢了。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玉天音摇摇头,自言自语般道:“我看,这次你输了。要让这小子觉悟,比登天还难。只能按我的方法来了。”

她不像是在跟司徒优说话,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

话音刚落,那少年竟趁她分神的瞬间,迅速拿起摆在试验台旁的一个烧杯,将里头的液体对准玉天音的脸泼过去。

我最见不得跟女-人较真的男人,尤其是还要耍耍不太光明的小花招的那种。

“动动手就算了,要不要毁容这么残忍啊?不是同学么?”

灯光下,我跟甲乙现出身形,玉天音刚刚被我用超常的速度“挪”到了安全位置,烧杯里的液体一滴都没挨着她。至于甲乙,直接就上去没收了司徒优的武器,反扣住他的手,将其压制在试验台上。

对于我们的出现,玉天音只是愣了愣,并不太惊奇,司徒优倒是被神出鬼没的我们吓了一跳。

“还你这个。”我将学生证扔到她手里。

玉天音看了看,笑笑:“世事真难料,没想到你们会找来。”她打量我跟甲乙一番,又道:“你们不是人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反问。

玉天音没吱声,走到司徒优面前,说:“把你的‘试验品’交出来。否则我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会杀我?”被摁在桌上的少年,费力地笑出声。

玉天音冷冷道:“必要的时候。”

少年咬咬牙,说:“书架上,第三层的第二本书里,有把钥匙。他们就被锁在对面那个白铁柜子里。”

玉天音马上跑到那摆满了各种原文科学书籍的书架前,伸手去拿第三层第二本书。就在这时,我身为一只老妖怪的江湖经验突然觉醒了,大声喊了句:“别动!”

可恨,就喊晚了那么半秒。

根本就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隐蔽的开关。玉天音刚将那本书往外一抽,一团异常明亮的红光便从我们头顶上那几盏看似寻常的灯里投射而出,吧整个实验室都照成了红色。

我的身\_体,尤其是那luo露在外的皮肤,突然感到了一阵微微的灼痛。那些红色的光线,在持续了一秒钟之后便停止了运作,实验室里的灯光恢复了原装,照一地青白,实验台还是那个试验台,桌子还是那个桌子,椅子还是那个椅子,可是——

我们所有人,都缩成了米粒儿!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我花了大概二十分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奇心,我有点恨你了。

“连累你们了,满不好意思。”玉天音走到我身边,“吃吧吃吧,这果脯味道不错。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孕妇,那这个就更适合你了。”

“我要吃肉!”我愤怒地撕开包装袋,把酸酸甜甜的果脯塞-到了嘴里,味道还真是不错,我脸色马上就没那么难看了。

被缩成米粒之后的最直接后果,就是那些时不时从实验室的角角落落里钻出来的虫子与老鼠,个个都变成了需要拼命对付的巨型怪兽。那些平日里被视为弱小、生死都操纵在人类手里的存在,突然与我们对调了位置。昨天我还是身高168公分,一鞋底能拍死一堆蟑螂的老板娘,今天就变成了被蟑螂疯狂追逐的零食。在与这些不是怪兽的怪兽搏斗的过程里,我更加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的,包括强与弱的力量。

我有一点累了,可能是没吃饱饭?可能是身为孕妇比较虚弱?也可能是那道突袭我们的红光里,不但藏了缩小我们身形的力量,还会同时缩减我们的体力,乃至灵力。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飞一下就这么累。恐怕,我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飞一次了。换言之,那些横在地板砖之间的无数道缝隙,成了我此刻无法逾越的障碍。再简单点说,如果他们把我扔在这里。如果这样,墓志铭该怎么写呢?伟大的老板娘,被饿死在一块大理石地砖上,因为她无法越过地砖之间不到一厘米的缝隙?

“不舒服?”甲乙看着我有点发白的脸,“个子变小了,胆子也小了?”

“你以后也当一回孕妇,就不会问这种蠢问题了。”我瞪都懒得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不担心是假的,就算我是妖怪,我也会担心这场无妄之灾会不会给我肚子里那个带来什么后遗症,天晓得那个红光里有没有什么辐射与副作用。

另外,我还有个疑问,如果刚刚的红光能把我们变得这么小,那为什么同在实验室里的虫子老鼠,还是原来的尺寸?难道这个东西只针对人类?可我是妖怪啊!莫非在人间待的时间太长,我的妖怪DNA也跟人类同步了?我真想哭一场……

我看向也在往嘴里扔果脯的玉天音,这丫头居然还吃得身份陶醉。好像刚刚跟司徒优的一场搏斗只是闹着玩儿的游戏,现在的处境,也只是一场噩梦似的。心理素质真不错!

“越快找到那个家伙,我们恢复原状的几率就越大。”甲乙四下查看了一番。

“哦?”大嚼着果脯的玉天音,顺手摘掉帽子扔到地上,自言自语,“不戴了,好热。”

她的表情、眼神、气场,包括声音,突然跟之前不大一样。不论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犀利聪慧,还是刚刚跟少年打架时的沉着稳健,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有点傲娇的小仙女般的人物。但现在的她,满眼都是小孩子才有的天真,但偏偏又裹在一种历尽沧桑、看透红尘的大智若愚之中。尤其是她的声音,明明是个清脆宛如天籁的女声,竟突然变成了一个憨憨的男声。

我跟甲乙还来不及问话时,又被这丫头给吓了一跳——她好好的脑袋上,“biu”的一声弹出两个毛茸茸的驴耳朵。

玉天音摸摸冒出来的耳朵,她本来的声音从口里传出来,嗔怪道:“你出来干吗?吃你的果脯去!”

“你们都忙着想对策,我一个人只顾着吃,不好意思嘛。”那男声接过话茬。

一个身\_体,两个声音,我跟甲乙面面相觑。

“我说这位小哥,你能讲讲你的计策么?”玉天音看着甲乙,用男声继续问道,“这次是我们的一点点失误。我们没想到司徒优会有这一手。”

我打量着这个“双声人”,尽可能平静地代替甲乙回答:“那家伙既然敢孤注一掷,不介意把他自己跟我们一起缩小,必然是因为他有恢复原状的方法。只要尽快找到他,我们就有脱困的机会。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明白,可那蠢驴不明白。”玉天音又恢复了女声,看看脸色不好的我,“可你这个样子,‘尽快’不起来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觉得身\_体更沉重了,刚刚还能跑一下飞一下,现在估计连跑都跑不起来了吧。

甲乙默不作声地从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撕下一页,三两下折成了一个纸船,放在地上,闭目捏诀,默念了几声咒语之后,一阵小旋风自纸船周围升起,纸船随之打着转儿,越转越大,直到变成能容纳下我们三人的体积,才停住。

“上去。”他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拉住他温热的大手掌,用力地站起来,爬进了纸船。

拉住他手掌的瞬间,我头一次觉得这个帮工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

随着他运起的咒力,这纸船很顺利地从地上浮了起来,快速朝前游弋而去。

必须要佩服一下这个家伙的道术,能够驭纸成舟,并行动自如,没有几十百把年的修行,是很难达到的吧?而他看起来,这么年轻。

阵阵凉风扑到我脸上,混合着实验室里奇怪的气味,并不太舒服。甲乙稍微挪挪身-子,把我完全挡在他的背后。感觉稍好一点的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挺拔而宽阔的背影,蓦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我还很“年幼”,也像现在这样,躲在一个高大的背影之后,御风而行。那个替我挡住风雨的人,能够轻易将一片树叶化作一只小舟,手法与甲乙大同小异——水神子淼,将我自浮珑山上带下来的男人,我居然无端端地想起了他。

可是,甲乙跟子淼,根本不可能扯上关系。

我定定神,停止了连我都觉得荒谬的联想。

“你居然这么厉害呀!”男声的玉天音惊讶地说。

“少见多怪,以前我认识的那些家伙,个个都有比这个厉害百倍的法术。”女声的玉天音脱口而出。

“玉天音。”我郑重地喊出她的名字,这两个声音的驴耳朵丫头,才是我要弄明白的首要问题。

“其实我不叫玉天音。”女声的她,朝我耸耸肩。

“我们的真名,叫天音九十八。”男声的她,适时地补充道,“她叫天音,我叫九十八。”

九十八?!

我心下一惊,连甲乙都回过头,很仔细地盯了她几眼。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我强忍住莫名的激动,镇定地问。

她歪起脑袋,想了想,叹口气:“我怕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呢。”

“你讲。”

“我以前,是天上的神。”

到现在,她偶尔还是会从那场噩梦里惊醒过来。

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暴风雪,将山林、村落、人类、牲畜,全部埋在死寂的雪白之下。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吹断那些支出雪外的、脆如玻璃的屋顶,或者胳膊。

某片山坡上的雪,稍微薄一点,一家四口,父母抱着襁褓中的一双儿女,紧紧蜷在地上,结在他们身上的冰,把他们变成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团。

她常常觉得自己还站在最高的地方,在平息的风雪中,安静地俯瞰一切。冷风里飞扬的彩虹色衣裙,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把生与死的界限,勾勒得特别清晰。

这场梦,通常是在那襁褓中的婴儿,突然睁开不甘心的眼睛时,结束。

她松开攥紧的拳头,在黎明前最后一点黑暗里,睁开眼睛,手心里全是冷汗。农舍外头,老刘家养的公鸡准时打鸣,厨房里,已经飘出热气腾腾的烙饼的味道。

用不了多久,门外就会响起敲门声。老刘的老婆,嗓门跟那只公鸡一样嘹亮:“天音!吃早饭!”

“呀!吃饭了!”这个时候,身\_体里另一个声音就活跃起来,只要这家伙一出来,她好好的头上,就会冒出两只蠢兮兮的驴耳朵。

该怎么说呢?她,跟“他”,共用一个身\_体。他们的精魄,纠缠在一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当她还没有从那个“壳”里出来时,她生命的唯一主题,就是一场深深的睡眠。偶尔会做梦,有时候是那场埋葬一切的风雪;有时候是一座金碧辉煌、漂浮云端的宫殿。

在这场梦境里,她依然穿着彩虹的丝裙,衣袂飘飘,脚踏瑞云,手捧一卷神谕,自碧空之上翩然而降,如瀑长发在身后摆动,莹润碧绿的玉环在纤细的腰肢间叮当作响。等候她的,是人界那一群又一群对神充满期待的人类。他们的虔诚与信任,超乎想象。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记得自己的职位——天音,将天界各位大神的神谕,传达至人界的女神。

并不是多么技术性的职位,她只需要打扮得光彩照人,拿着诸位神君的神谕,高高在上地降临在人类面前,将神赐给他们的“神谕”,用她的天籁般动听的声音,照本宣科念出去就可以了。神谕的内容千奇百怪,比如,天帝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让她去告诉那些正在饥荒里挣扎的人,往哪个方向走就可以找到肥沃的田地;战神会让她去告诉某个部落,他们的敌人将在明天偷袭,要他们做好准备;刑王会让她在一场无法确定凶手的审判中,笃定地宣布谁是真凶;有时候,雍容华贵的天后,会因为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而春风满面,要她去人间某个忠心侍奉天后娘娘的部落里,分发一些仙果,以示恩恤。其实,那些次等的仙果,吃不好人,也吃不死人罢了。可那些人类,常常为了抢夺这些果子,打得头破血流。

总之,人们对天音女神的降临,充满了不可逆转的崇拜。她代表的,就是高不可及的神,她的话,就是不能怀疑、不能反抗的神谕。

不过在天界,她的处境就不那么好了。在诸神眼里,她只是个“传话筒”而已。高坐殿堂的神君们,个个都可以毫不客气地差遣她。她常常刚刚赶回天界,又被派去人界传话。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反正,自诩睿智的神君们,有太多方法,去“整治”这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世界。

天帝的神谕,只会告诉那些忠心侍奉他的人。不相信他的,即便饿殍万里,他也拒绝指引他们哪里有生机。至于战神,他越来越沉迷于他自己的棋盘,正义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每一场战役的输赢,要由他来决定。所谓的神谕,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几次,她也试着对神君们做出一些建议,可是,收到的回应永远是:“我说的就是真理。小小一个天音,你懂什么?”

她懂什么?她能记住天界万书阁里每一本书的内容,这些平日里都没什么人会去看的书里,藏了太多宇宙的秘密。她早就能够从土地的模样判断它是否肥沃,制造四季与风雪雷电的方法也一看就会,她偷偷造出的宝剑,比战神自己铸造的更锋利。

可是,一切都只是偷偷的。她的聪颖与力量,被限制在她的职位里。

只有地音那个家伙,对自己好一点。那个浑身都是耳朵,长得像头熊的家伙,每隔一年才会上天界一次,向诸神汇报他在人界听到的各种声音,好的,或者不好的。

她跟地音,一年能见一次。他们是天界之中,唯一能平等交流的朋友。

她知道地音的聪慧不在任何一个神君之下。这一点,他们很相似。只是地音总有些自卑,以泥土为食的他,从来没有获准出席天界的任何一场宴席。他们嫌他有点脏。

她与地音的最后一次碰面,他说:“人界越来越混乱了。天界也是。什么都在改变。”

她没说话,目送他走出天门的门槛。

当这个宇宙,有了神与人的区分,天界与人间的界限之后,似乎并没有按照它应该有的轨迹运行。地音说得没错,“混乱”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那一天,她拖着疲倦的身\_体,走在兵荒马乱、尘土飞扬的人间,突然想,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吧。那群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神哪,都干了些什么?

她的双脚,踩在了一堆血流成河的尸骸中,里头的孩子,至死都没闭上眼睛。战争与贫瘠,什么时候变成了人界的主题?

血腥与黄沙,在狂风里交织,迷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情景,过往的记忆,被强制平息的怒气与不甘,突然挣脱-了锁链,野兽般冲向她的干涸的心脏。

她只记得,时间停顿了一会儿,天空也黑了一会儿,她的身\_体,像是死去了一会儿,又活了过来。

天界确实混乱了。天帝终日躲在他的寝宫里,拒绝见任何人。他的老婆也不再着迷于梳妆打扮,成天带着她的手下,不知在人界忙些什么。只听说,她去过的地方,死了不少容貌俊俏的女-子。

她拒绝再为任何一个天神工作,指着战神的鼻子,轻蔑地说:“你的智慧,不及我万分之一。”

愤怒的战神,自然不会忍受这样的评价。他们打了一架,两败俱伤,堂堂战神,没能占到小小天音的便宜。

“你也不过如此。”她捂住伤口,胸中的那头野兽却分外得意,也越来越膨大。

她不再按照他人的意愿当一个传话筒,现在,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她来告诉人类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来判断谁是谁非谁该死。她的话,就是绝对的真理。因为,她相信她的智慧,也坚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聪明。

她越发地享受人类对她的臣服与信仰,到后来,当有人对她表示怀疑的时候,她涌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这个人。

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有问题。任何的怀疑,都是死罪。

直到,那个无辜的部落,因为她的一席话,所有人,被永远埋在冰雪之下。

她在这个部落里,享受了最崇高的待遇。因为当初是她,指引这个贫瘠的部落迁移到了这里。如今,他们的生活里,水草丰茂,牛马成群,衣食不愁。所有人都真诚地崇拜她。而她,也将这个山脚下的部落,当成了自己在人界的一座宫殿,标志着她的伟大与明智的地方。

所以那个瞎眼的祭司老头真该死啊,说什么他能听懂动物的话,不久之后,这里会有一场大风雪,必须尽快搬走。

笑话呀,她选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这种问题出现?一个瞎眼的老头,能够比一个天神更厉害吗?

她下令砍掉祭司的头,安抚了一场小小的骚动。然后,她舒心地去了另一个地方,做另一场战争的裁判。

几天之后,等她回到山脚,她的“宫殿”,已经成为了一场永久的噩梦。

不行啊,怎么能是这样的结果?她是从来没有失误过的天神哪!不能原谅……

在雪地里呆了三天,她心中的兽开始愤怒地咆哮,她变成了一头真正的野兽,冲到世间任何一个地方,抓住任何一个人,都会问:“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世上最厉害的神?”

所有吓得直摇头或者说不知道的人,都被她撕成了两截。

不知从几时起,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开始惊恐地大喊“妖怪!”那些曾经崇拜她的人,吓得四散奔逃。

她依然重复着她的问题与杀戮,却再不敢看自己的模样。所有能映出她身影的东西,她都离得远远的。她的头,也越来越疼,里面好像被石头胀满了一样,再没有任何空隙。

直到那个满月的夜晚,手中沾满鲜血的她,孤独地站在一片废墟中喘息,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轻轻摁住了她的肩膀。

“跟我走吧。你需要一场睡眠,与一个朋友。”

回头,她的眼中,只有一片模糊,陌生的人影,化在月色之下,荡漾成一片清凉的颜色。

而这种清凉又有温度的感觉,也瞬间包裹住了她。心变得异常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杀伐……好沉,好舒服的一场睡眠。

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她停在了一片虚无又实在的颜色里,淡淡的绿色,淡淡的红色,像春天里,开出的第一朵桃花。

一阵奇异的动静,忽然惊走了她的困倦。她缓缓睁开眼,一头白色的,头上有一撮红毛的驴子出现在视野之中,傻乎乎地跑过来,跟自己撞了个满怀。

这便是她,与九十八第一次的相见。

过了好久,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封印了,还是被封印在一块住着头蠢驴子的翠色石头里。

被封印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难受。以前,她见过一些被天神封印的妖怪,每一个都生不如死。可封印她的人,似乎并不是为了让她难受。

石头里的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她心情好的时候,这片虚无的疆界里,能生出模模糊糊的风景,山水或者亭台,有时又会是一片缀满花朵的草原;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切都会消失,只会不断地飘雪。

这只驴子,就是这个封印世界里,唯一与她为伴的活物了。

起初,她根本不屑于跟一只驴子对话。可这只驴子显然是个话唠,把自己的来历,桃源里的生活,一股脑都跟她说了。

这头驴子没有任何抓狂的时候,就算被她冷眼相向,也能自得其乐。他能在这片虚无的封印世界里,栽出一片桃树,每天浇水照料,等它们开花结果。然后将桃树上结出来的奇怪浆果,送给她吃。还告诉她,没有“长满”的浆果才最好吃。

慢慢地,她被这只简单又勤劳的驴子感染了,也愿意与他聊一聊天,并吃下他种出来的浆果。不管这些桃树与果子,是真实还是幻觉,味道却是真的不错。每个果子的味道,都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她终于主动跟九十八说话了。

“起初我也不明白。后来,老师跟我说,长满的浆果,因为‘满了’,所以不可能再塞-进任何新的东西,也意味着再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可能。”九十八嚼着浆果,“恰恰是这些没有长满的,半熟的浆果,反而有足够的空间吸纳更多的阳光与月色,春风与晨露,味道自然更加鲜活迷人了。”

她仔细地-舔-了-舔-唇角余留的果汁,淡淡的甜,与醇美的香,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满”与“不满”的果子,原来差别会这么大。

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的生活,会搞得那么糟糕了。

“唉,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很担心呢。”九十八的驴脸上,第一次露出担忧的表情,“这么些年,我都没机会跟人讲。”

“我不是人么!讲啊!”

“你不是天神嘛!”九十八嘎嘎一笑。

“我没资格做神。”她坦然道,旋即瞪了他一眼,“讲!”

“其实就是桃源里藏着的法宝啦。”九十八吸了吸鼻子,“老师最后一次来门槛看我的时候,他说永萃被逐出桃源的原因,是他偷吃了藏书馆里的三个‘智果’。”

“智果?蕴藏了宇宙中所有智慧的智果?”

九十八摇头:“其实,那根本不是智果,是愚果。”

她一愣:“愚果是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

“让人变蠢的果子呀。”九十八甩了甩尾巴,叹了口气。

“他后来变蠢了?”

“满了,自然就蠢了。”九十八眨眨眼睛,“老师说,永萃会为这件事,在人界付出三世代价。”

“三世代价?”

“吃了愚果的家伙,会在人界转生三世,每一世的人生,都注定会因为‘太满’而遭逢巨大失败,不管他曾经有多么聪明过人,风光无限。而且,愚果的力量,会随着他每一次的转生而增加,到了第三世的时候,就会变成一种藏在他体-内的传染病,像妖魔一样,甚至影响到身边那些有同样毛病的人。”九十八如是道。

“你意思是,那些同样‘很满’的人?”

“是。那可能会很麻烦。也许会像从前的你那样,失去理智与善良,仗恃着自己高于他人的‘智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干出可怕的事情。”九十八深吸了一口气,“可惜我不能离开这里,不然,我是应该帮永萃取出愚果的。如今也不知外头是什么时候,永萃如何了。”

她想了想,问他:“如果能出去,你要怎么帮那个永萃?”

“用智果啊。”九十八脱口而出。

“真有智果这种东西?”她不太相信。

九十八笑笑:“到处都是。你吃的就是啊。”

“我没觉得自己聪明了啊。”她白了他一眼。

“你能喜欢上那些没长满的果子,这就是最大的智慧了。”九十八又嘎嘎一笑。

总之,这一次的谈话,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她也答应九十八,如果将来他们能离开这个封印,她会帮他找回那个倒霉的、转生三世的家伙。

“咱们要不要跟老刘夫妇道个别呢?”天音坐在窗前,戴上帽子。

“先吃了再说嘛!”九十八撅撅嘴,“我饿死了!”

“好吧。吃了再说。”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妥协了。

这样的情景,是她跟九十八都没想到的。

几天前,本来还好好待在封印里大吃果子的他们,突然听到四周传来阵阵碎裂的声音,他们这个空间的天与地,像是要崩塌掉一般。

结果,真塌掉了……无数光线从他们身边飞出,山水、草原、桃树,他们构建在这里的全部,都被分割成了碎片,包括他们自己,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被一股力量重重抛向高空。

醒来时,天音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农舍的床-上,盖着有点脏兮兮的棉被。面前,农夫老刘跟他的老婆,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根据老刘夫妇的说法,是他们再耕田时,发现了赤身luo体昏倒在田埂旁边的天音。天寒地冻的,他们怕她冻死,就给救回家来了。

天音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可事实就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封印消失了。她以本来的模样,回到了已经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人界。

九十八的精魄,则停在了她的身\_体里,一个身\_体,两个灵魂的后果,就是天音必须时时小心那对会突然冒出来的驴耳朵。最高兴的,当然还是九十八。他对这个真实的人界充满新鲜与好奇。在老刘家修养的这段时间,他从不拿他们当无知农民,不但把老刘那一身耕田种菜的本事都给学下来,连老刘老婆烙大饼的本领也虚心求教,搞得老两口心花怒放,连声说从没见过这么谦和又聪明的姑娘。

刚开始时,天音还是有些排斥的,曾经的天神,与一对连大字都不识的农村夫妇为伍,未免不妥。又一次,她问征用了她的身\_体忙着烙大饼的九十八:“你学这些有用么?”

“任何地方,都能学到东西。反正我还没‘长满’呢。”九十八流着口水望着锅里的饼子。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老刘夫妇丰收的菜园,在一场小雨后越发翠绿可爱,生机勃勃;看到老刘拿买菜的钱给老婆买了一件新棉袄,乐得她合不拢嘴;看到村里的小孩幸福地啃着九十八烙出来的大饼时。她突然觉得,世上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而这个价值,并不因他是大字不识的农夫,还是锦衣玉食的皇帝,而有任何高低之分。

从那天之后,她也跟着九十八一起,学着往菜地里浇水施肥,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俩,谁也没有忘记“愚果”的事。

九十八说,只要他吃饱了饭,努力的闻,会闻到愚果跟永萃的味道,不论他转生到了哪里,变成了什么。

今天,他们与老刘夫妇道别的原因,就是九十八说,他知道了永萃的下落。

这不是一场让人轻松的旅行。

当他们赶到那个叫作长平的地方时,等候他们的,只有赵国大败,数十万降军被秦军全部坑杀的事实。

他们的首领,那个叫赵括的男人,只剩一具万箭穿身、死不瞑目的尸体。

“你确定是他?”天音问道。

她虽已不是天神,又被封印多年,可仍有部分神力,带着九十八潜入战场而不被人发现,不难。她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九十八所说的,第一世的永萃,真是眼前这血肉模糊的男人?

“我不会认错永萃的味道。”他捧起这男人僵硬的右手,看着手背上那一道鲜红色的胎记道,“老师说,一世一笔。三世一到,俱归虚无。”

天音没说话。这个传说中纸上谈兵、目中无人的“天才”,到临死一刻,也没有松开手里那把自负的利剑。

九十八伸出手,在他打的头上拍了三下。

一个白里透红、鹌鹑蛋大小的果子,从赵括的嘴里跳出来,滚到一旁。

一块大石被九十八抓在手里,他照准那果子,狠狠拍下去。“噗”一声响,四分五裂的果肉里,黑黑的果汁远不如他喷出来,须臾间便整个化成一摊灰烬,随风而散。

“再被人误食就不好了。”九十八眨眨眼。

无名的荒野,黄昏的蒿草随风摆动,九十八将最后一捧土,堆到一座无名的新坟上。

天音觉得,蠢驴的心,有一点悲伤。

“他不算是个坏人吧?”九十八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自问自答,“应该不是。”

“走吧。”天音转过身。

夕阳如血,老鸦掠过,延伸向远方的小路上,天音与九十八都没怎么讲话。沿途听到的,都是对赵括的指责乃至咒骂。九十八默默地听着,越走越快。

有些事,只能就这样远远抛在后头吧。

可天音知道,这头驴子,不想让这样的事件再重演一次。

但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时间的指针往后转了上千年,这世界进入了全新的格局,但天音与九十八,还是原来那模样。九十八乐意向世上任何一个人学习,他总说自己还没有“满”,这个世界让他佩服的人有太多太多。厨师、钟表匠、画家、律师——他跟天音,几乎做遍了世上大部分的职业。他们的聪慧与谦和,让一切都变得顺利。

那一年,他们还想方设法混入了法兰西的军队,认真地写了一封信,放到了法兰西皇帝的书桌上。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希望这高高在上、狂妄自负的男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稍微停一停,试试听取那些被认为“远不如他”的人的意见。

不过,信被当成个笑话,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男人,在那雨过天晴的清晨,看着窗外的景色,笃定地对他的手下说:“等着瞧吧,这一次的胜利,至少是百分之九十。”

可惜,滑铁卢的全军覆没,将这个“法兰西历史上唯一的男人”,永久送到了荒凉的圣赫勒拿岛。

六年之后,当九十八用同样的方法,在一具冰凉的尸体旁,砸烂了第二颗愚果时,他对天音说:“下一世,最后一次,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些东西?”

取出愚果,只有两个方法,死亡,或者觉悟。

可天音觉得,觉悟比死亡,难太多了。不然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没有食用愚果,却依然愚蠢的人呢。

不是人人都能有她这般运气,遇到一个温柔的封印,以及一头爱吃没“长满”的浆果的驴子。10

“第三世,是司徒优?”听完了天音的回忆,我皱起了眉头。

要么死亡,要么觉悟……

天音点点头:“当我们找到第三世的永萃,也就是司徒优的时候,他已是桃源高中里,最天才的高中生了。而他体-内的愚果的力量,不但将被他的自负不断膨胀,还感染了他身边的不少同学。进入桃源高中的孩子,个个都天资聪颖,因为自小就各种优秀,所以多收有些要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如此一来,就太容易被已经妖魔化的愚果操纵,变得人格扭曲,连亲人朋友都丝毫不放在心上,只对司徒优唯命是从。”

我想了想,说:“司徒优,将这个学校变成了他自己理想中的‘桃源’?”

“对。”天音有些无奈,“我以转学生的身份来到这里时,这个学校,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狱。在愚果的魔咒中越陷越深的司徒优,大概在从半年期,暗中集合了七八个他认为最有用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团队,研究并制造一种叫波尔西的玩意儿。”

“波尔西?”

“他最喜欢读的一本童话,仙女将蠢人变成了米粒儿,锁在箱子里,永远不让他们出来破坏这个世界。那个仙女的名字,就叫波尔西。”天音顿了顿,“也就是能将人体瞬间缩小的生化制剂。将之放置到特制的发射器中释放力量,也就是刚刚照射到我们的红光……”

“他将发射器安装到顶灯里?”我不禁问道,“这个学校里还有多少发射器?他纠集这么多同党高这些事,学校方面都毫不知情?”“起初是偷偷进行的。司徒优利用学校的实验室里的资源,在一个月前制造出了第一瓶波尔西。”她的脸色变得严峻,“这家伙,居然拿学校的老师当试验品。他说,反正这些老师本来就教不了他什么了,干脆用来实验波尔西的效果。学校里的老师总共就十来个,全部中招……不仅是老师,他还私自制定了一周一次的测验,每个班级的最后三名,也将作为试验品。最可怕的,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是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干的,并以此威胁,在之后的一个月中,大家都不准离开学校,如果家人问起,就说学校在封闭训练。否则,他们将全部充作试验品。”

“为什么要让大家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正常读书的样子?”我问道,“难道他还有别的计划?”

“他希望能用他的方法从这个尖子生最多的学校里,继续‘提拔’队员,他需要利用更多崇拜他的人,跟他一起完成更宏大的目标。”天音深吸了口气,“他的团队,现在最迫切的课题,是如何让波尔西在水中无损溶解。”

我的心下一惊:“他想把这个鬼东西,放进水源里?”

“利用发射器来催化波尔西,影响范围是很有限的。利用水源,能让波尔西祸害到的范围,以千万倍计。”天音基本肯定,“我以转学生的身份,在一年前混进桃源高中,调查了他很久。并且还想方设法用我的聪明与才能引起司徒优的注意,让他也将我吸纳进这个团队。在知道他的水源计划之后,我赶在他们成功之前,偷走了制造波尔西的配方与所有数据,暂时阻止了他们的实验,并以此为交换,让他将那些老师跟学生放出来并回复原样。”

“如果他那么容易屈服,就不是司徒优了。”我的心情有点沉重。

三世一到,俱归虚无。要取出愚果,要么是司徒优悬崖勒马,从愚果的邪力中觉悟过来,要么就是像他前两世那样,在生命终结时才能挣脱这个魔咒。前两世,他虽然自负,但尚算正常,天音他们不出手主动结果他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到了第三世,愚果的力量扭曲妖化,司徒优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而且他的波尔西已经箭在弦上,不杀他,这个可怕的“天才”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疯狂的目标的……难怪九十八一直都在沉默。

“先找到人再说。”甲乙熟练地控制着纸船,绕过一张桌子,往实验室的大门方向飞去,“他再天才,现在也只是一颗米粒。而我们,是四颗。”

话音未落,一阵异响从上空传来。甲乙脸色一变,猛一转弯,将纸船迅速驶入一张桌子的底部停住。

有人!

对方每走一步,地板就震颤一下。

除此之外,我的耳朵里,似乎还听到些别的很细微、很有节奏的敲击声。来源处,在我们头上的抽屉里。

戴着厚底眼镜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被关在玻璃试管里的司徒优,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根细细的吸管,从水杯里吸了一点点清水。

“我知道你在实验室的顶灯里,背着我们放了发射器在里面。在我们整个团队把波尔西不溶于水的难题解决之后,你就会像对付老师跟差生们一样,把我们都变成试验品吧。”他冷笑着,指着实验室的四周道,“我当着你的面那么勤快地替你整理实验室,只是为了将我设计的监视摄像头埋在这里的每个角落。你背着组员们-干-过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天才。”

“装那么多摄像头,也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司徒优倒也不慌张,语气里更多的是嘲讽,“阿泰,那一耳光,真没白打你啊。”

阿泰的脸顿时涨红了,恼-羞-成怒道:“把波尔西的解除药剂交出来!”

司徒优只是笑,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我已毫无保留地将波尔西的制作方法与你们分享,还不满意?”

“一个掌握解除药剂的人,就能击溃所有会制造波尔西的人。”阿泰怒道,“我已经找过所有能找到的地方,你到底吧关于解除药剂的一切藏到了哪里?!快说!”

他只笑不语。

一滴清水落入试管,淹没了司徒优的大半个身-子。

他停下笑声,抬头看着这个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同伴”:“继续。蠢材。”

被逼急的阿泰,露出了杀气:“就算没有解除药剂,如果只有我一人知道波尔西的制作方法,也能让这个世界对我俯首称臣。”

司徒优的面色微微一变。

又一滴水珠从高处重重落入试管,足够为司徒优制造出一场灭顶之灾。

生死一线之时,一道微笑却形如闪电的利光,凭空而现,斜劈向阿泰手中的试管。

“喀嚓”一声,试管的下半截应声而落,浑身--湿--透的司徒优从里头掉出来,呼呼朝地板上坠去,摔死之前,天音一飞而起,抱-住他的腰,安全落地。

跟在她后头落下来的,还有手持利剑的甲乙。

“这边!”我充当统筹指挥员,指挥他们从一组文件柜的缝隙里跳出去。

阿泰跟司徒优的对话,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救人是必须的,要是司徒优被淹死了,我们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米粒儿?!

文件柜是我找的,离我们最近的最佳掩体。

柜子里头,一片漆黑,铺满各种纸张。

司徒优咳嗽着:“你们救了我,我也不会把解除药剂给你们。”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下手不轻。

“这是替老师打的。虽然他从来不打人。”九十八的声音,慢吞吞地冒出来。

“你是谁……”司徒优有些诧异,“什么老师?”

“很久之前的老师。”九十八停顿了许久,才道,“是不是将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变成米粒儿,你才会更有鹤立鸡群、藐视苍生的满足?”

“优秀的人,把不优秀的人踩在脚下,没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孕妇不宜发火,我也要上去给他一耳光。

“优秀与否的界限在哪里?”我平静地问他,“不及你知道得多的人就是蠢材?考试最后一名,就该被开除出这个世界?干寻常工作,毫不惊天动地的人,就没有存在的意义?都要像你这样,十几岁就懂得制造狗屁生化武器的‘天才’,才该趾高气扬地活着?”

“本就如此。”司徒优的嘴巴,硬过不锈钢。

我一点都不生气,摊开手掌,用制光术在手掌上升起一团火,等着看热闹。

一个被击破的玻璃盒子出现在角落里,一群与我们一般大小的愤怒的家伙,从盒子旁边涌过来,把暴露在光线中的司徒优围在中间,愤怒的拳头,眼看着就要集体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拳头最终是停在了半空。

一个戴着眼镜、微微秃顶的大叔,看着依然昂着头,对他们的出现没有半分惧怕的司徒优,无奈地放下拳头,半晌才自言自语一句:“算了。”

“就这么算了?校长,是他把我们弄成这样的啊!要不是刚刚这几个人恰好经过,咱们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一个揪住司徒优衣领的健壮男人,怒气冲冲道,“这孩子简直是着魔了呀!”

“李老师,放开他。”大叔朝他摆摆手,“打死他又有什么用?到底还是我们的学生。”

听了这话,剩下的十来个男女,神情复杂地垂下了双手。

这些,就是被司徒优缩小囚禁的“试验品”们。

刚刚我们躲在桌子下的时候,听到的呼救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这些男男女女,被锁在一个玻璃盒子里,随意地放进了抽屉里,盒子里只放了一个干瘪的苹果,这些天,他们就靠啃这个活命,要不是那李老师身\_体够健壮,一只没有放弃拿皮鞋敲击玻璃求救,这群家伙不知要挨到几时才能重见天日。

“你们懂的,我全部都懂。你们有什么资格当我的老师?”司徒优一笑,轻蔑地扫视着他的师长们。

觉悟,确实比死亡难太多了啊。

九十八慢慢攥紧-了拳头。

这时,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比十级地震还厉害,将我们所有人全部震翻在地。

外头,传来了一个疯狂的声音:“滚出来!限你们十秒钟内滚出来!我知道还有米粒儿在这里!我在监视器里都看见了!全部滚出来!否则我就打开实验室里的煤气罐!”

差点忘了,外头还有一个受到“愚果”间接影响的疯子。实验室里储备的各种气体罐子,真要被引爆的话,我们可能就没活路了。以咱们现在的体积,一丁点火苗也是熊熊烈焰啊!

紧要关头,我还不忘拍拍司徒优的肩膀:“咱们都是不被你放在眼里的笨蛋,只有指望你这天才出去,搞定你兄弟了!”

司徒优一皱眉,没说话。

“除非有人能马上恢复原状,否则,以这个模样出去,一旦被对方发现,一只脚就能踩死我们。”甲乙开口道,“就算使出攻击法术,作用也是被缩小了无数倍。打老鼠蟑螂还勉强,要对付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

我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这个阿泰,肯定戴着他的放大镜疯狂地搜寻我们。

“解除药剂在哪里?”我抓住司徒优的肩膀。

司徒优还是不肯说。

被愚果祸害的人,果真会变成世上最愚蠢的人哪。我终于懂了。

放开他后,我眼珠一转,突然问甲乙:“你估计,我们的攻击法术再扩大多少倍,就能制服外头那个小子?不要他的命,弄晕就成。”

“十倍,差不多了。”甲乙道。

我转过身问那帮家伙:“有物理老师么?”

一个小个子男人站出来,扶了扶眼镜:“怎么?”

“你对实验室熟么?”

“算吧。”

“离这个文件柜最近的放大镜,在哪里?”

“任何一张桌子上都能找到。”

“好,那赌一把吧。”

当阿泰发觉某张桌子上闪过一块异常的光点时,已经太迟了。

甲乙的剑锋中钻出的雪光,透过这面被撑起来的放大镜,射中了他的身\_体,他只觉得有一枚小刺,狠狠扎进了他的腹部,无法控制的麻痹与疼痛,瞬间淹没了她的身\_体与意识。

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放大镜后的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这只是一面普通的放大镜,可是要将它撑起来让甲乙施展出的剑光穿出去,一点都不容易。

一把年纪的校长,顾不得老胳膊老腿,拼死抵住了放大镜的手柄,旁边的老师学生们,每一个都咬紧牙关,紧紧靠在一起,彼此互相支撑着,用身\_体做成支架,所有的“小不点”,豁出自己的命去,才勉强让放大镜立了起来。

不过,这帮拼命的人里,没有司徒优。这个家伙,一直站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袖手旁观。不知在他这个天才的眼里,我们这群不会制造生化武器的、数学不及格的、米粒一样大的、为了支起一个放大镜而拼命的、为了活下去而想尽办法的家伙,是不是愚蠢依然。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放下悬着的心,从放大镜后钻出来时,瘫坐在地的阿泰,竟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从地上胡乱摸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用力朝我们站的这张桌子上砸过来。

一把锋利无比的裁纸刀。

就算不被它的刀锋割到,这么巨大的一把刀,速度又这么快,随便砸到哪个人头上都会当场暴毙!

我跟甲乙,一人一边,将那些呆住的老师学生一股脑朝旁边推开。

飞旋的刀,带起一阵旋风,擦着我们的身\_体划过去,朝着司徒优所站的方向坠去。

噼啪一声巨响,整个桌面都颤-抖了一下。

扭头一看,那把小泰飞刀不偏不倚砸在司徒优站的地方。按天才的标准,我们看到的,应该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自救成功,跳到安全地带,然后横抱双\_臂对我们冷冷一笑,这才对吧。

可是我们没看到这一幕。那把刀,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子的另一端。

我物理不好,可也知道照这个速度与惯性,这把刀不可能还留在桌子上,必然有什么力量,阻止了它的前进。

除了没看到司徒优,我也没看到天音跟九十八。

快步跑到那把刀前头一看——天音用自己的身\_体,死死抵住横扫过来的刀锋。那么小的她,硬是让着庞然大物停在了司徒优的面前,锐利的刀尖,离他的脑袋只差分毫。

司徒优也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音的背影。

“天音……九十八?”我定定神,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喊道。

“他们”都没应我,天音的身\_体,一直保持着紧贴着刀锋的姿势。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甲乙皱了皱眉头。

好几分钟后,天音才像是缓过劲来,慢慢地后退几步,转过身,一脸尴尬的笑容:“我……我还以为天神是不会受伤的呢……”

一道巨大的伤口,横在她的心口上。

鲜红的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她低头看了看,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赶忙冲过去抱-住她,想替她止血,却发现这血怎么也停不了。

“甲乙!”我向他求救。

甲乙附身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摇摇头:“这种程度的损伤,无能为力。她早已不具备神的力量,跟人类没太大区别。”

天音头上的驴耳朵转了转,九十八的声音传出来:“对不起啊天音,我忘记这个身\_体是你我共用的。没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

“蠢驴。我们早就不分什么彼此了。”天音笑笑,“封印我的人,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就是要让你这头总是长‘不满’的蠢驴,永远陪着我这个曾经什么都很满的天神……”

司徒优愣愣地看着天音,嘴唇微微颤-抖:“你……我并不需要别人来救我。”

九十八转过脸,望着司徒优:“我并不是别人。我们……是一棵树上长出来的兄弟呢!”

“兄弟……”司徒优嚅嗫着。

九十八的脸上扬起傻气的笑容:“不记得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再把身边的人,当成微不足道的米粒儿……你看,我们这些米粒儿,也能……也能让阿泰那样的‘巨人’倒下去呢。”

米粒儿,也能让巨人倒下去?!

司徒优看着他,看着面前筋疲力尽的老师们,又看看那边昏死过去的阿泰,那一口强撑住的气,瞬间溃散了。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双手紧紧摁住心口,一下倒在地上,身\_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哮喘病人般使劲吸气。

要么死亡,要么觉悟。

十几秒后,只听司徒优一阵干呕,一个白里透黑的果子,从他口里吐了出来。

“快……”越来越虚弱的九十八,指着那个果子。

甲乙上去,高高地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将之踩个稀巴烂。

“蠢驴,你赢了。”天音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她费力地转过头看着我,欣慰笑道,“我们之前讨论过,对司徒优,是杀,还是留。我是不相信这个家伙会觉悟的。可这头驴相信。他说,愚果虽然可怕,但智果到处都是,只看你愿不愿意吃而已……”

我笑笑:“明白。”

“我很久没有回过桃源了,我曾经在那里守着一道门槛。桃源里的家伙,都是驴子,但是,他们不蠢。”九十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驴耳朵渐渐耷拉下去,“那里有一棵桃树,每年结出来的第一批浆果,总是没有长满的……是最好吃的……”

甲乙的纸船,将所有人送出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

目的地,是学校的医务室。

吐出愚果的司徒优,变得比之前好相处了许多。他告诉我们,波尔西的解除药剂,就是钙片。没错,就是最普通的钙片。

真是让人吐血的答案啊。

出于好奇,我还问了他,为什么波尔西只会让我们跟我们身上携带的全部东西都缩小,他说目前他只将人类的DNA纳入缩小范围,其他的还没离得及研究。

一定是这家伙的哪个步骤弄错了,居然连妖怪也一起缩小!想到这里,我还是很想揍他的。

不过,他却跟我说,他要放弃这项研究了。

“当自己也当过一会米粒儿之后,我对这项实验,完全失去了兴趣。”他的原话。

现在,最麻烦的一件事,就是钙片。那么大一颗药片摆在我面前,真是愁死了。

幸好司徒优说,吃三口的量,就足够了。

于是,这个晚上最热闹的一幕,就是一堆小人儿,躲在医务室里,围着两颗从药瓶里倒出来的钙片,你一口我一口地咬……

如果,那只最爱吃东西的驴子也在,一定会更热闹吧。

?尾声?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长高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与甲乙走出桃源高中。

之前,甲乙还干了两件事——

第一,让司徒优交出了所有关于波尔西的资料与数据,毁掉。

第二,让全校师生,陷入一场会持续24小时的睡眠。到他们醒来之后,所有与波尔西,与我们,与天音有关的记忆,都会消失。

“那些孩子,曾经长得太满了,帮他们清空一些,方便以后装更多的东西。”说完这句,甲乙指了指我的脑袋,摇摇头,“你这里又实在太空了!以后多看点书。要做一个有文化的女-人哪!”

我觉得,这世上肯定远远不止那三个愚果。一定还有别的愚果,被另外一些天生自负的倒霉鬼吃掉了。比如甲乙,比如敖炽……

OK,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我摸着我的肚子,对里面的小家伙说:“乖,妈妈带你去吃饭。想吃鸡腿饭还是烤肉饭?”

“老板娘,我有一点虚弱。最近的鸡腿饭在哪里?”

“滚!”

被天音修好的发动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强劲。

二手车一路飞奔,在清晨的桃源市里,留下第一缕舒畅的尾气……

离开这座城市前,我去了一趟邮局,寄出一份快递。

快递里,有一小瓶包装严实的浮生茶,还有一封信,收件人是司徒优。

信的内很短,一行字——

从前有座桃花源,桃花源里有棵树,树上长了两头驴,驴子最爱吃浆果,记住,没有长满的果子,才最好吃。

回到车里,便听甲乙摇头叹息:“你不是卖茶叶的老板娘,是挥泪大赠送的慈善家!”然后甩了张报纸给我:“汽油又涨价了。”

“不停的员工守则,新增一条!每个员工必须保证在一个月内销售十罐茶叶,否则工资奖金不予计算。”我淡定地把报纸扔回去,“不满意的,可以去投诉,也可以辞职。”

“你舍得我走么?”甲乙缩了缩身-子,歪靠在座位上。

这话说的……被敖炽听见了还了得!

我转过头,正要警告他不要乱说话,这厮的呼噜声,已响遍大江南北。

车窗下那张年轻而好看的脸,在不阴不晴的光线里,露出明显的倦意。

想来,昨晚确实是他一路帮忙,才让我这个孕妇稍感轻松。一个要刻薄我嘲笑我,又会主动替我挡风挡雨的道士,无法理解。这个第三期不停里的怪咖帮工,究竟是命运给我的陷阱,还是奖赏?!

沿途都看见跟桃源市有关的广告,桃源二字,在我心里钻来钻去。

抱歉,我也很希望有大团圆的结果,我也希望身为曾经的天神的天音,与桃源里来的九十八,不会被一道伤口打败。可惜事实就是事实,我与甲乙,都无法让他们再睁开眼睛。

我能确定的,只有天音,或者九十八,他们消失前的脸孔上,没有遗憾,只有笑容。

一对可以真正有能力藐视旁人的组合,千百年来却真心尊重着身边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谦和走过每一个地方。从不肯让自己“长满”的家伙,反而会有更多的喜悦与满足呢。

所谓智果愚果,便是这满与不满的道理吧。

我将车停到路边,摸了摸口袋里那块新来的,呈不规则形状的翠石,当它从消失的天音身上身上落下来时,我捧着它,天音与九十八的热度,分明还在里头。

甲乙说,这块石头叫做“桃源槛”,如果贴近眼睛,对光看去,就能看到景色旖旎、桃花遍野的桃源之景。

我举起它,对着光线往里一瞅,笑了,果然是那样呢,桃花遍野,春风拂面,好像还有一些谦和而欢乐的驴子,在里头跑来跑去。

不过,感性归感性,天音讲的故事,给我带来了新的疑问。

我一直以为,封印在青珀之中的,是作恶多端的妖孽,前两块都这样,可天音竟曾经是天界的天神。她提到的那个,浑身长满耳朵的熊,那个叫地音的天神,总让我想到千机。如果千机也是曾经的天神,那整个事情就变得非常古怪了。因为,封印天神,这不是一件小事。还有作为第二重封印的青珀,为什么有的没有碎,有的却碎开,以至于被封印在里头的家伙们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这些问题,打着滚儿在我脑海里翻腾,茶叶卖不卖得出去,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咚”一声巨响,似有重物落在我的车顶上!

高空抛物这种事是我最愤恨的!但……不对,我现在已经出了桃源市,沿途都会空旷野地,哪来的高楼大厦?

我正要停车,车窗前,突然倒吊下半个身-子——

消失数月,一脸风霜雨雪的敖炽,倒挂在窗前,指了指旁边,凶悍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给我靠边停车!”

不好,债主追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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