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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怨憎(1 / 1)

穆桓庭的夫人是个很和善热情的人,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和赵姬正好相反。容莺不知道赵姬从前是什么样子,只是记忆中的赵姬总是忧愁凄冷地坐在窗台,看着便让人心生不喜。

她看着穆桓庭夫妻和睦的样子,不禁心中想,也许没有入梁王府之前的赵姬,也是这样温婉爱笑。

容莺不想面对那么难堪的处境,便拒绝了去穆桓庭家做客的请求,拜谢过后就要走,却又被叫住了。

穆桓庭和夫人说了两句,便让她带着孩子先行,回身对容莺说:“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莺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穆桓庭本想让容莺身边跟随的侍卫退开,然而两人都不理会他的话,容莺只好说:“这是闻人湙的人。”

穆桓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公主近日可还好?”

几乎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她,都会问一句她近日可还好。容莺答不上来,她如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没有人敢欺辱怠慢她,然而她心底生不出一丝喜悦来,走到何处都觉着喘不过气,就像被困在一个华美的笼子里,偶尔闻人湙得了兴致来逗弄她,而她并无反抗的权利。

从前她至少可以选择避让,如今却连只能承受,有朝一日被厌弃,恐怕难性命都难以保全。

穆桓庭不能确认闻人湙是否有将他与赵姬的事告诉容莺,因此也不好说明什么,便委婉道:“公主的生母与臣曾是故友,若公主有何难处,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你帮不到我。”她摇头,漠然地看着穆桓庭。“母妃亦没有穆侍郎这样的故人。”

穆桓庭喉头一梗,眼神微动,垂首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容莺别过脸看向远处的穆夫人,她正拉着一双儿女的手站在一个糕饼摊前,笑吟吟地说着话,两个孩子也十分乖巧可爱,站在母亲身边也不乱跑,时不时看向她和穆桓庭。

闻人湙给她看的信中掺杂了许多,包括赵姬曾在自焚前贿赂宫婢和侍卫的事,当时穆桓庭赴长安述职,只是很快又离开了。信中虽未曾说经,却隐约透露出赵姬要私奔的意思。

只可怜她现如今才知晓,穆桓庭兴许是失约没去,才让赵姬心死如灰。

容莺垂下眼,说道:“穆侍郎已有妻儿,更该舍去前尘莫要回望。我与你并无干系,也没什么对不住的。”

容莺说完后便匆匆告别,像是不忍再面对穆桓庭一般。

说到底,她仍是有一丝怨恨和不甘在的。

赵姬私奔,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只因赵姬从未想着带她一起走,届时她会被视为耻辱,落得个被处死的下场。

穆桓庭可以抛弃赵姬,赵姬也可以抛弃她。

父母之爱于她而言是最奢侈的东西,以至于时常要靠记忆中零星的画面来猜测,也许赵姬待她也有爱意,并非如此冷漠。

聆春同样心事重重,看了眼头顶的太阳,突然说:“天色不早了,公主不如绕个近路,从永安门回宫。”

容莺也未仔细想便应下了,侍卫除了护她周全不让她逃跑以外,旁的并不干预,因此她要从永安门走,马夫也听从。

等到了宫门口,她才听到了一些喧哗声,侍卫开了道,正想让人避让马车,聆春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容莺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前方正被围出一大片空地,中间是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正被镣铐牵制着手脚,赫然是在等待受刑。

他趴在地上面色惨白,痛哭流涕地向几个兵卫求情,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容莺看他有几分眼熟,便探出头看了眼,罪臣此时也看到了她,立刻张口大呼:“公主!公主是来救下官的吗?恳请公主开恩放过我吧!”

她虽眼熟,却记不得他的身份,只好问:“你是何人?”

侍卫在她开口的时候便忍不住劝道:“公主还请回宫,此地不宜久留。”

那罪臣正要说明,就被人拽着发髻拖了回去,容莺立刻掀开车帘走出去。“先等等。”

她并没有要不分青红皂白救人的意思,但既然此人认得她,多少要问清楚。

那罪臣立刻说:“李恪的冠礼上,我与公主曾有一面之缘,二皇子妃正是我表妹。求求公主看在与阿宁的交情上,让帝师大人绕我一命!李家满门都在战场上杀敌卫国,如此对待我,让忠臣寒心呐公主!”

容莺并未立刻发话,仍在思虑他此人身份,问那兵卫:“他犯了什么罪?”

兵卫摇头道:“这不是臣等能过问的。”

见容莺没有要救他的意思,那人心生绝望,不禁怒从中来,悲愤地指着她大骂:“你身为公主,帮着反贼残害忠良!还当众人不知,你分明早与反贼私相授受,简直是不忠不孝,不知廉耻!待李家兵将归来,定要你们这对狗男女剥皮实草!”

他一番话说完,百姓纷纷看向此处。

容莺手指掐着掌心,沉默地听着这些谩骂,承受百姓们的打探的目光。侍卫立刻劝道:“公主还是回去吧。”

她没说话,依旧看着那个喋喋不休辱骂她的罪臣。

百姓们对她猜测众多,尽管她也许是受到了逼迫,也无人会在意她的难处,说来说去也骂不到闻人湙的头上,反而是她会成为不忠不孝与反贼苟合的祸水。

聆春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并不好受,然而容莺坚持不走,面色苍白地听着那人的喊骂声逐渐虚弱,最后变成惨叫和哀嚎。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被处以凌迟的极刑,且是在永安门当着百姓的面,将他剥光了一刀刀刮下肉来。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不一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呕吐了。

容莺坐在马车中,手指紧握成拳,听着那人的叫喊停下,并不敢去看他濒死的惨状。

闻人湙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他从前处置不忠的手下,将人扒了皮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她以为是传闻,以为是百姓出于敬畏和恐惧所传出来的,然而今日所见,她应当明白,与她同床共枕的,不是那如鹤一般的君子,而是从死尸中爬出来的毒蛇。

余下一路,容莺一言不发,聆春忘不掉方才的场景,心知容莺是受到了惊吓,便出言安抚道:“公主莫要想了。”

容莺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将她的心思都看穿了似的,让她不由慌乱起来,说道:“公主不要听旁人说的胡话……”

容莺没吭声,一路上都没有再与聆春说话,直到下马车的时候,她郁结胸中,忽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虽然侍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容莺却仍就不省人事。

将人送回了紫宸殿后,太医立刻赶到,最后说她是气急攻心,肺火过重导致。

闻人湙不置一词,等出了寝殿,却二话不说颁下诏令,将那已被凌迟的罪臣抄三族,并株连蔓引。

聆春跪在容莺榻前瑟瑟发抖,听着闻人湙走进殿中的脚步声,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儿。然而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榻前,并没有要处置她的意思。

良久后,等人端了药来,他才坐到榻边,手指轻轻抚过容莺的脸颊,轻声道:“你知道凌迟具体是如何吗?”

聆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应声,克制不住地发抖。

闻人湙继续自顾自地说:“听说今日那没用的东西,只挨了一千三百刀就死了。也不知你能不能挨过三千刀,毕竟容莺亲近你,我也免不得要对你开恩,在你受刑的时候,会让人下手轻些,用参汤吊着你的命,好教你不那么快咽气……”

他语气平缓,像是在聊什么无甚要紧的琐事,冷漠地和聆春商讨着她的死法。

聆春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闻人湙看着她伏在脚边瑟瑟发抖,却轻快一笑,温和道:“哭什么,又不是教你现在死,不然她醒了与我置气如何是好。”

说完这些,他再不看聆春一眼,“滚吧。”

聆春步履趔趄险些摔倒,逃也似得离开了。

盛夏正热,殿中四角都放了消暑的冰缸,闻人湙坐在容莺身边看书,案上放着一碗桂花酒酿,等她醒了喝。

一直到天色暗了,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侧目看过去。

昏睡了整整半日的容莺终于醒来,正面色怪异地盯着那碗桂花酒酿。

“怎么了。”他出声问道。

容莺面颊苍白,看了他一会儿,莫名地别过脸去,说道:“我要见三哥。”

“天色晚了,你要想去可以等明日。”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去见他。”

闻人湙面上的柔和笑意终于沉了下去,眼角冷凝着不悦。“你今日怎么了?”

容莺却看向那碗桂花酒酿,说道:“你其实不喜欢甜的,可你总装作什么都好。”

一如在珑山寺的时候,强忍着不耐对她温和有礼,向她解释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又在她递来糕点蜜饯的时候微笑答谢,在她频频示好的时候从不拒绝。

她第一次遇上一个这样对自己好的人,便以为闻人湙同她一样是真心,于是一厢情愿地凑上前,跳梁小丑一般要与他共患难,说着日后陪他一起走的傻话。

那时候的闻人湙心里在想什么?是在笑她不知死活,还是笑她愚钝不堪?

“你想起来了。”他沉默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终于等到容莺想起来,却并不如他心中所想。即便忆起了过往,也没有让她重新拾起那些爱慕,反而加剧了怨憎。

容莺撑着身子,披散的墨发遮住她大半面容,闻人湙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缓缓道:“我从前叫你先生,是真心敬重……先生将我当做什么,也是可以随意玩弄的鸟雀吗?”

她心中突然有些恶毒地想,若是在珑山寺的时候,她没有不知死活地去救闻人湙就好了,如果他死在了那个雨夜,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不会背上骂名,也不会与亲友离散。

可真的重来一次,她又当真能看着闻人湙死在眼前吗?

“我不该怨你,你本就是这样的人,我该怨自己卑怯心软,总是这样笨。”容莺低垂着头,闻人湙去扶她,有眼泪砸到了他的手背上,仿佛这滴泪无比灼烫,竟让他心中一紧,莫名地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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