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莺看得出崔清乐的艳羡,如果没有她,这婚事也许真的会落在崔家的头上。
崔氏兄妹野心勃勃,为了兴旺家族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努力往上爬,再加上崔清乐对闻人湙本就爱慕已久,如今试了这华贵的婚服,心中不甘只会更甚,看容莺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怨怼。
如今三哥已经离开了长安,容曦如今有了身孕,赵勉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容莺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如今赌一把,赌输了无非会被闻人湙教训,可若是赌赢,她就能得到自由。
“我始终觉着,这婚服我是配不上的……”容莺眼中蓄着泪水,颇为楚楚可怜。“姐姐不是旁人,必定明白我与帝师的关系,日后只会给他留下把柄,惹得天下人耻笑。”
崔清乐见她情真意切,心中诧异道:“你这是何意,难道……难道你不愿嫁与殿下?”
闻人湙可是正统的皇室血脉,这样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人物,便是从前做帝师时便有贵女上赶着自荐枕席,如今容莺一个不受待见的敌军公主,能得到闻人湙如此宠爱,简直是做梦才有的好事,她竟还敢不情愿?
意识到这一点,崔清乐心中甚至有了几分火气。就好似她心心念念得不到的宝贝,在一个不如自己的人那里竟被嫌弃了,教她心里如何能好受。“你好大的胆子。”
容莺心中一紧,忙又垂下脸,言辞恳切道:“是我不知好歹,可这位子本该属于姐姐,如今我却鸠占鹊巢,抢了属于你的皇后之位,这些日来我都寝食难安。帝师不过一时糊涂,日后失悔却来不及了……”
崔清乐的心思恰好就让容莺给戳中了,就如话中所说,尽管她一再开解自己,也仍旧无法彻底摒弃心中怨恨,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这婚事正是被一个无用的公主给抢了去,如果没有容莺,她本是可以做皇后的,闻人湙身边的人便会是她。而她也能如心中志向,学做美名流传的卫皇后一般,让她崔家也名扬天下,荣光百年不衰。
这一切都让容莺给搅和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烦躁,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喜欢殿下,有心上人了不成?”
容莺本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中一急,随口编出个理由,说道:“不瞒姐姐,在长安时我有一未婚夫婿,本欲今年成婚,却恰逢这祸事。他与我两情相悦早有盟约,连百姓都知晓此事,而我此生也是非他不嫁……”
她言罢,突然揪着衣摆跪了下去,朝着崔清乐行了跪拜的大礼。
崔清乐本来正同情她的遭遇,突然被如此对待,忙去扶她起来,却被紧紧拉住了手臂。容莺仰起头,面上仍带着泪痕。“是我不知羞耻,与人私通逃婚,不关崔家的事。”
“你……”崔清乐神色一动,扶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我挟持婢女,扮作府中下人逃了出去。崔家为保帝师颜面,不得已让姐姐替我出嫁,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至于让殿下颜面尽失。”容莺温声软语说着这些谋划时,更像是在谆谆善诱。
闻人湙这样人物,怎能甘心受这种奇耻大辱,为了保全颜面,必定会迎李代桃僵的崔清乐入宫。而崔家的身份,即便闻人湙一时心中不满,也会顾念旧情将这火气撒在容莺身上,至多也是让人天南海北追杀她罢了。
崔清乐被说动了,又不大愿意承认自己是这权势所打动,犹豫良久,目光悄悄扫过那漆盘上的华服与金冠。“你当真爱极了你那未婚夫婿?”
容莺知道她多半是松动了,继续道:“除他以外,旁人我是宁死也不愿嫁的。还请姐姐成全,放我走吧。”
崔清乐抿了抿唇,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此举风险很大,兴许会招来闻人湙不满,但若是能成,等着她的就是滔天富贵,以至于此刻心中半是扭捏,另一半却欣喜无比。她来不及思考,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愿意有情人成眷属,既如此,帮你也未尝不可……”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没有多少底气,毕竟她还该去问过父兄的意见,若是他们不同意,此事也成不了。加上事发被闻人湙追究,她还没想好如何推脱干系,毕竟凭着一个容莺,是断不能逃离闻人湙的掌控。
她深呼一口气,说道:“两日后便是婚期,未免太过仓促,我需要问过兄长才能决定。”
容莺心中再担忧也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于崔家兄妹的野心。
夜里府中仍十分热闹,崔清乐命人把兄长请到屋中,紧闭房门商议容莺的事。她并未将自己的意心思全部说出口,而是将容莺的话再修饰一番,更显得是容莺死活不肯嫁给闻人湙,她只是心生悲悯罢了。
崔照在房中来回踱步,心里如有浪涛翻滚般起伏着。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事成后能让他们崔家飞黄腾达,事败也不过是回到从前,总归到了如今的地步,拼一把又算得了什么。
崔清乐言辞惋惜:“听闻九公主与那名为梁歇的侍郎早有盟约,二人情投意合,是被硬生生拆散的……”
崔照沉声道:“九公主心有怨恨,留在殿下身边岂不是隐患,日后若想谋害殿下如何防得住?”
说到此处,他似乎又找到了借口。
“送她走,无论是对你我,还是对殿下,都是一桩好事。”他顿了顿,“再说,这不是她哭着求来的吗?既然她自己都说了一切罪责都在她身上,我们便成全她。”
崔照对这平白多出的妹妹可没什么好感,不心生厌恶就不错了,如今容莺主动要走,且愿意揽下罪责,他如何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按照规矩,新婚夫妇在成婚的三日前不能见面。闻人湙离了容莺,总是有几分不习惯,夜里伸手去揽,只摸到冰凉空荡的床侧,只好起身叹口气,将烛火点亮,兀自在书案前写起了书信。
闻人湙知道容莺心存芥蒂,却也依旧抱着希望,愿二人能和好如初。自从流落民间,他一路摸爬滚打,说是在炼狱中厮杀也不为过,即便他是恶鬼,如今也有些贪恋人世的温暖了。
在珑山寺初遇,她面露怯色,频频看他,暗自红了一张脸。
闻人湙知道自己与她心中的喜欢的先生,差距实在不小,却也心存侥幸,望她能念在自己的好上,也能接受他真实的面目。
子夜时分,深宫的中的夜晚总是寂静到让人不安,就像这黑沉沉的夜色中蛰伏了一只猛兽般。
而以往,闻人湙总习惯披着衣裳,坐在书案前看折子,时而去看一眼被撑起轮廓的被褥,想到其中正安心熟睡的容莺,他的心便会莫名宁静。
此刻提笔,他又下意识看去,目光落到空无一人的床榻,他微微一怔,随即捏了捏眉心,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有很多事未曾与容莺说过,例如她名字的来源,还有他是如何历经坎坷,从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挺过来的。奈何两人各揣心思,坦诚相待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闻人湙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写下“卿卿如晤”四字后,手上的笔再没有落下,一直等到笔尖凝聚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他缓缓回过神,反而自嘲一笑。
没想到他自恃冷静决绝,却总在她的事上犹疑不定,想要与她说些体己话都迟迟不知如何下笔,也罢,等成婚后,二人自有数不尽的时间。
崔府小女崔云莺与闻人湙成婚,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闻人湙身份特殊,到底是皇室遗孤,很可能今日的崔家小女,日后就能成为大周的皇后,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测,纷纷去问那崔家小女是什么人物,如何引得这姿容绝尘的帝师倾心,然而传来传去也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崔清乐有意调走了府中侍卫,暮色将至时,容莺便以婚事操劳为由早早睡下,不允许旁人来打扰。实则与聆春一同换上采买婢女的衣服,将匕首抵在府中婆子腰上,威胁着送她们出去。
这些事崔照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主动帮她,也不让人帮着阻拦。
容莺姜汁涂在脸上,用铅粉涂抹眉梢,衣服里也塞了棉布撑出轮廓,让自己尽量像一个粗糙不起眼的婢女。聆春则同她一样,挎着一个大篮子,面色暗黄,没有半点贵气,混在下人中都不会被注意到。
婆子不识字,才来崔府做工不久,突然被人拿着刀威胁,说什么做什么,很快就带着容莺她们出去了。
容莺顺利离开崔府,将婆子拉到无人的巷角,这才拜谢道:“方才恕我冒犯了,我这里有两锭金子,若急着用钱便拿回去,重新寻处家宅,剩余的应当够一户人家吃上三年了,还是莫要想着回府了,否则会替全家招来杀身之祸。”
她此话一半是故意说着吓这婆子,一半也是拿不准,不想拖累她性命,毕竟闻人湙要真算起账来,这带她出府的人必定第一个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婆子心有余悸,不好当面发作,看她拿出金子脸色便缓和许多,忙道了谢拿着钱走了,的确被打消了回去告状的心思。
如今正值乱世,马匹最是珍贵,长安的每一匹马都做了登记,崔清乐帮她的前提,便是不允许这火烧到崔家身上,因此大多数事都要靠容莺自己解决。她不得不变卖了金钗翠钿,命聆春托了人从黑市买马,一波三折花了大价钱。
好在宫中的那阵子她不曾闲着,和萧成器一同学习了骑射,如今已经能熟练骑马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她和聆春一同从暗巷中牵了马,拿着鱼符出城。
通关的鱼符是聆春得来的,她自称是从闻人湙的书房中偷偷取来一枚,容莺并没有怀疑,总归此物要助她出城,如何得来日后再问就是了。
吸取上一次被闻人湙亲自抓回去的教训,这一回容莺是累死了也不敢喘息,带着聆春马不蹄停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东南的路上有重兵把控,虽然能到扬州,但其中艰险更甚,她不如先离开长安,等找到三哥会和后再从长计议。
容莺抓紧缰绳,发丝被风吹散随意飞舞。
她的头顶是明月,身后是不断远去的长安城。
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多烦忧。至此,闻人湙只是过去,她会找到自己的活法。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的闻人湙: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个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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