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歇出身庶民,自幼过着清贫节俭的生活,能年纪轻轻做到泾州太守的位子实属不易。
容莺认为,天道酬勤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但是比起这点,她最佩服梁歇的却是始终如一,没有因为一朝成名而自傲,名利财富都没有能改变他。如今已经成了太守,他却依旧是一身落拓青衫,远远看去,如苍翠的青竹般笔直。
容莺想去询问他有关于梁娘子说的救命之恩,毕竟她实在没什么印象了。问过下人后,她便走过回廊去了后方的庭院。
她看到梁歇正挽着袖子弯腰在做什么,便走近了些。
梁歇听到脚步声,起身朝她行了一礼。
容莺还以为他是在摆弄花草,等近了才发现那些并不是花草,而是些种在花苑里的菜蔬。她有些惊讶,问道:“今日中午吃的菜便是从这里摘的吗?”
梁歇并没有因为在家中种菜而感到窘迫,十分坦然地解释:“中午的菜是从另一处院子摘来,并未在此处,太守府许多院落空置着,下官认为有些可惜,便命人种了蔬果,府中自给自足正好省了一笔开销。”
容莺以前没有接触到这些,她知道大多官宦人家,就算是品级极低的小官,也断没有在家种菜的道理,多是种些芍药兰花等风雅之物,梁歇倒很是接地气。
“我可以帮你。”她觉着梁歇和从前见过的士族子弟完全不同,兴许是因为贫苦出身,便能切身体会民生之艰。
“公主受了伤,还是不要再乱动的好。”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若是无趣,可四处看看。”
容莺被那匪徒撞坏了肩臂,如今稍一抬起便会觉得疼痛,听到梁歇这么说,她也不好上前添麻烦,便打量起了这个院子,顺带与梁歇聊起那件被她遗忘的救命之恩。
“你不用叫我公主,如今我是逃婚出来的,要是暴露了身份被追查到,闻人湙非要杀了我不可。”她虽说得可怕,表情却不见得多恐惧,反而像是在和他说笑。
梁歇正俯身摘下一个番瓜,闻言回头看她,问道:“既如此,公主想要下官如何称呼?”
容莺想了想,说道:“母妃叫我阿莺,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梁歇沉默半晌,似乎有些无奈,提醒道:“公主闺名,外男不可随意称呼。”
“那随便取一个,要不你替我取一个名字?”
“名姓岂可随意,公主莫要说笑了。”梁歇板着脸,语气颇为严肃。
她也没法子了,说道:“那叫什么好,总之不要叫公主,也不许自称下官了,让旁人听去了必定会怀疑。”
梁歇手上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番瓜低眉思索,番瓜与他十分不搭,以至于这幅场景看上去十分别扭。
好一会儿了他才说:“叫莺娘可好?”
民间多称女儿家为娘子,既不算过分亲密,也不显得生疏,正得体的称呼。
容莺点头应下,才想起要紧的事来,又问:“午间忘记问了,梁娘子说我曾救过她的性命,可我半点也不记得,是不是记错人了?”
太阳从云层中出来,光线忽然亮了起来,梁歇额上覆了层薄汗,他走到檐下避过刺目的光线,仍旧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生怕冒犯了她似的。
“平通十五年的早春,阿姐生了场病,当时正值春闱,我身上银两不足,药铺老板不肯卖药与我,是公主出现解了燃眉之急,救了阿姐的性命,知道我是考生后又出言安慰。他听了一下,语气沉下几分。如此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容莺听他这样说,总算隐约记起了点影子,当时她被送到珑山寺去,对长安城的一切都好奇,便下山去看看城中风景,还想给住在隔壁的闻人湙买些贵重的补药,以讨他欢心。哪知无心插柳的举动,日后竟能有如此多牵扯,当真是命运弄人。
她一心讨好的闻人湙与她互为仇人,而无意中帮助的梁歇却记挂着恩情屡次帮她。
“是我忘性大,不曾想竟有这些过往。”容莺面带歉意地说道。
梁歇摇头,“歇受之恩情,自当常记心上。”
如此想来便说得通了,难怪梁歇会在她危难时出手相助,这样她也不会用再多想了。想必当初梁歇愿意做她的驸马,肯定也是为了报恩。
“方才还说叫我莺娘。”
他怔了一下,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等太阳弱了,容莺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劳作,顺带问起泾州的大小事。
后院里种的菜种类不多,如今因为入秋,不如春日里有莼菜苍耳,到秋日主要以瓜豆和韭菁更多。但梁歇的苗圃中有许多果树,此刻正好都成熟了。
容莺正在问西北的战事,梁歇转过身突然递给了她一个东西,她猝不及防接过险些掉在地上,才发现是个又大又红的石榴,她瞥向梁歇,却见他已经回过身继续摘菜了。
再看那棵石榴树上的果子都要小上许多,唯独她手中这个长得最好,就被他摘下来了。
“谢谢你啦。”她捧着一个石榴笑着答谢,这几日赶路的阴霾,似乎也在此刻被驱散了。
“公主……”他说到一半又改口,“莺娘不必多礼。”
兴许是有些热,容莺看向梁歇的时候,发现他耳侧红了一片。
入夜后,容莺吃了南瓜黍米饭,颇为感慨道:“梁歇人可真好,难怪穆侍郎如此看好他。”
聆春正在缝补衣裳,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停下动作,紧盯着容莺,问道:“公主可是对梁歇生了情意,想留在泾州不走了?”
“你为何会这样想?”容莺奇怪道。“我不过是夸他一句,怎么会因此而放弃与三哥会和,何况如今我身份特殊,久留此地岂不是拖累他。”
聆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弱下语气,说道:“那便好了,梁歇为人过于刚正,不懂屈折,公主是万金之躯,难道也随他一起种地,穿粗布麻衣不成。”
容莺当然没有对梁歇生出旁的心思来,但聆春说了这样的话,她难免要为此不平。“正所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梁歇虽父母早逝一路坎坷,却没有因富贵而忘却做官的目的,不贪图享乐不结党营私,正是官中典范,日后也会有更好的女子与他相配。”
她想起一些事,不满道:“何况从前不是你趁我失忆,骗我说梁歇与我情投意合,如今怎得还瞧不上他了。”
聆春忙低了头,心虚道:“我只是担忧,泾州离长安不远,若公主久留此地迟早会被发现。”
容莺认同了这句,也点点头。“这些我也知晓,只是今晨伤了手臂不好再骑马,等稍好些了,我打探出李将军的消息,更好找到三哥便抓紧离开。”
聆春望着窗外兀自叹气,容莺当她是想念家人,安慰道:“你很快就会和家人重逢,不必忧心,岭南一带暂无战乱,他们也会相安无事的。”
听完后的聆春依旧没有高兴多少,强撑出笑意谢过容莺,她只好不再说了,毕竟她没有什么亲人挂念,无法体会这样的心情。
扬州城中,荷花已渐渐开始凋敝。当地的天子行宫虽不及长安,却也奢华精致。为了修缮大兴土木,城中百姓之前因徭役苦不堪言,还在宫门前闹了一阵子,杀了好几个人后便安分了。
李愿宁身为镇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留在扬州城明面上是不舍她受苦,实则是为了拿她要挟李将军,好让他顾念着妻女父母不会投靠叛军。
来到扬州近一年,李愿宁与容麒也成婚六月,然而他始终与容霁互相争斗,不肯对太子之位死心。既然嫁给了容麒,她身为妻子也只能被迫站在丈夫的立场,从前许多与她交好的友人也因此生了隔阂,渐渐地不再来往。
除了李愿宁以外,容麒后宅还有十几位美妾,偶尔还会带坊间的舞女回府。李愿宁起初还会与他争执,不久后便死心了。奈何容麒看不惯她是将门出身,整日里舞刀弄枪,将她的珍藏武器与宝马都送了出去。李愿宁去找母亲哭诉,反被母亲训斥了一番,从此便换上繁复华美的衣裙,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
从长安传来闻人湙被悔婚的消息,李愿宁幸灾乐祸,朝着长安的方向狠啐一口,只恨不能提着长枪亲自去杀了他,好给惨死的容莺报仇。
好不容易心中痛快,夜里容麒就喝醉了酒。李愿宁不情不愿地照顾他,听着他口中胡乱叫着什么陌生的名字,脸上满是漠然。然而大概是白日里与什么人闹了不快,容麒边喊边骂,手脚不停乱动。
李愿宁不满,没好气道:“殿下就不能好生睡觉吗?”
方才躺在床上乱动个不停的容麒,听闻此话,竟一跃而起,一脚踢上她心口处,不等她起身,又抄起了小桌上的博山炉砸下去。
李愿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片刻后疼痛难忍,有温热的液体随之流下,糊住了她的眼睛。她喘了口气,艰难地爬起身,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再不理会身后破口大骂的醉鬼。
什么皇子,什么狗屁皇子妃,她就是死在匈奴的铁骑下,也不愿意跟这种烂人再同床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暴躁姐妹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