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战事频繁,淮南一带也不安分,闻人湙想趁着年关将容莺带回长安。然而往往天不遂人愿,大雪过后道路难行,天寒地冻将士们也扛不住。而燕军更是趁着此时去攻打潞州,容恪伤未好便急忙赶过去了。
镇守潞州的主将如今是李恪,他年纪尚轻不够老练,虽勇猛果敢,在调兵遣将上却还是差了些,几场败仗下来,城中军民士气大减,面对着破败的城墙,猩红的雪地,没有人能笑着去过张罗过年的事。一旦城破,以突厥兵马残暴的习性,潞州成为一座死城已是必然。
李恪临危受命,纵使心中悲恸父兄的离世,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晋州所剩兵马不多,容恪赶去潞州同样无济于事,只不过拖延了城破的时日罢了。
容莺给容恪送去的信一直没有回应,便忍不住担忧他是否身体康健,白日里没什么精神,夜里也睡不好,背对着闻人湙叹气。
闻人湙自然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说道:“你再不睡,我们可以找些事做。”
容莺吓得立刻缩进被子里,将整个人都裹了起来,生怕闻人湙碰她。
他失笑,又说:“容恪对你而言便如此重要?”
“三哥待我很好,从小便护着我,可我什么也没有,能给他的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容莺探出脑袋,声音有些闷闷的。
闻人湙轻飘飘地应了一句“睡吧”,紧接着便将她拥入怀中没有再说话了。
容莺并未放在心上,紧接着第二日,靖军中就开始收整,准备朝着潞州去了。
萧成器亲自来太守府接李愿宁,送她去潞州与李恪团聚。容莺未曾想到闻人湙会下令派兵支援潞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到被催着上马车了,仍觉得有些恍惚。
“闻人湙,你真是……”她说着便顿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憋了半天,才接着道:“真是让我捉摸不透。”
闻人湙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一声后说道:“我此次去潞州,一是不想见你整日愁眉苦脸,二是有要事告知容恪。”
去潞州的路程不算太近,加上潞州战乱已久,早已贫弱不堪,城中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他们才到城门前便与燕军交战,一直到鏖战了两日才暂时攻退他们,然而潞州却不肯打开城门放靖军进去。
萧成器正焦躁,闻人湙却不慌不忙地让人把随军的李愿宁给“请”了出来。
李愿宁被要挟着站在城门下,抱着小平安破口大骂萧成器,李恪见到阔别已久的妹妹,顿时间眼眶便湿了,心急如焚地望着她,恨不得飞身下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城中百姓一听援军来了,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求着李恪放靖军入城。
将士们与凶残的燕军乱党交战许久,早已是筋疲力尽,并非所有人都不怕死,即便知道城下的人也是叛军,却还是忍不住想,反正都是大周的血脉,帮谁都是帮大周,只要能守住,总比被燕军屠城的好。
一番哄闹下,容恪也站了出来,信使去给他传了话,一直到第二日天亮才放了靖军入城。
城门打开后,李愿宁将孩子丢给乳母,自己急忙奔去找李恪,厉声质问父亲与几位兄弟在何处。李恪眼含热泪一言不发,她僵站了片刻,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兄妹二人相拥而泣,众人眼看着都不忍心上前打搅。
容莺下了马车想也不想就去找容恪,被闻人湙扯住不许她乱跑,只许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容恪因为伤势尚未好全,在营帐中修养,得知放靖军入城的消息,心中更是气愤,然而所有愤懑与怒火都在见到容莺的一刻消散。
“三哥!”容莺钻入营帐,看到平安无事的容恪,眼前一亮就上前要抱他。
容恪手臂都张开了,却没能接到容莺。再一看,闻人湙已经将人拽回了他身边,眼神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闻人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容恪瞪着他,恨不得上前打他两拳。
“我以为你能明白,”闻人湙神情倨傲,冷眼望着他。“我要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任你如何不甘,也不得不承认,以你的实力保不住晋州,更保不住容莺。”
容恪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用力到几乎要攥出血来。
“阿莺,你先出去。”
不等容莺应声,闻人湙便说:“留下也无妨,没什么她不能听的。”
容恪恼怒道:“阿莺是我妹妹,你不要将她扯进这些不相干的事!”
容莺不明白二人争执的缘由,本来想听容恪的话,可听到他这样说,心中又隐约觉得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语气不由地严肃起来。“为何与我不相干,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三哥这边,又何必要刻意避开我。”
“阿莺……”容恪喉头一哽,心中更加酸涩。他总希望容莺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做个快活天真的公主就够了,战火与皇位争斗都离她越远越好。“算了。”
他无奈道:“乱世已成,你我都不能幸免,有些事迟早要知道。”
很快,容莺就明白了容恪口中的“有些事”是指什么。
一年前容恪镇守边关,为了守住魏州耗尽心血,最后却苦苦等不来援兵,暴露了行踪后被燕军埋伏,导致数万将士曝尸荒野,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最后剩下的不过寥寥百人。容恪侥幸生还,落入村庄中修养许久才能勉强站直身子,一直到今日旧伤还会以隐隐作痛。
而整个大周也是从魏州失陷后被一步步蚕食,魏州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让大周的国运急转直下,如今一路失陷到晋州。
当初他求援无果又被走漏行踪,无论如何想都不简单,只是他虽心存怀疑,却没有机会去查清真相。闻人湙曾是朝中帝师,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自容恪领兵几乎全军覆没后,朝中对他骂声四起,纷纷责怪他因为自大断送了大周的国土。即便他死而复生仍在上阵杀敌,扬州的权贵们提到他也还是带了几分怨怼。
闻人湙有些好笑他这样仇视自己。“我的确想杀你,可那四万将士之死,的确不是出自我的手。你更该仔细看看,让你如此卖命的人值不值得。”
容恪勤勉好学,又屡立战功,未婚妻的父亲在朝中颇有声望。何况他兵权在握,名声也十分要好,早就成了容霁的心头大患,容麒也同样敌视他,瞧不起这个宫女所出的皇弟,自然要想尽方法打压。在容恪即将班师回朝的时候,向来不合的二人听闻燕军攻城,便生了同样的心思。
兴许他们只是想让容恪吃个败仗,损失些兵马好让他回京后受罚,并未想到会恰好迎合了燕军,亲手将大周推入狼口。然而无论如何,后果已经造成,黑锅还是容恪一个人背,死去的将士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两人的一己之私,断送万千将士的性命,毁了不知多少在家中苦苦等待之人的期盼。
容恪记得死尸遍地的场景,血水漫过了他的脚背,弥漫的腥臭气让他逐渐麻木,每走一步都踩在同袍的尸骨上。
怎会没有恨?他恨得发疯!在被捡去养伤的日子里,他时常夜不能寐,几次想要以死谢罪。然而得到长安被困的消息,他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至少还有一个容莺在等着他回去,即便要死也见她一面,最后死在自己的故土。
知晓其中内情后,容莺几乎是呆愣地盯着容恪,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然而只有漠然,甚至看不到愤怒。
他嘶哑道:“纵使知道这一切,我又能做什么,难道要我杀了他们替枉死的将士报仇,要我不忠不义杀了自己的兄长不成?”
“为何不可?”闻人湙轻嗤一声。“你父皇连从小亲近的皇弟都能杀,你既然是他的血脉?自然该一脉相承,将自己的手足杀了来夺权。总归你已经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迟早有一日都会倒戈相向,何必还要守着什么可笑的忠君。”
容莺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笃定道:“闻人湙,你在挑唆我三哥叛君。”
闻人湙笑了笑,坦然道:“那你呢,你希望他如何做?”
容恪抬起布满血丝的眸子,神情疲惫地看着容莺。她这样一个心思良善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希望他大逆不道。
“我希望三哥随自己的意。”容莺忽然说道:“若只能活一个,我选三哥。”
闻人湙轻笑出声,不禁睨了她一眼,说道:“看来你也认为我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过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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