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欺负百姓的流寇不过是欺软怕硬,眼见兵马追来便四散逃去,被他们拐去的人也被救了回来。梁歇因为带兵阻止他们,被打了个半死,一身都是血。容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她只好带着梁歇姐弟一起返回洛阳。
半路上雨下得极大,他们为了早些回到城中便没有停歇,迎着大雨往回赶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城门口。中途去寻找闻人湙的两个侍卫久久未归,他们便没有再等。
容莺回到洛阳,带梁歇姐弟去到了总兵府,这才知晓了闻人湙外出的事,便开始忧心那伤者所说的话并非虚假,也许当真是闻人湙在白云观被人设伏呢?
她焦虑不安地等了一夜,始终没有闻人湙的动静,第二日天明后雨势渐渐小了,却没有要放晴的意思。她受了风寒,正在小口地喝着姜汤,梁娘子便带着醒来的梁歇来向她谢恩了。
梁歇嘴角青紫未消,额头还有一大块伤痕,走路都显得有几分虚浮,竟还特意赶来谢她。
容莺连忙将他扶起来回了一礼,说道:“你几次救我,何须多礼。”
梁歇紧抿着唇,表情显得极为严肃,说道:“当日歇匆忙离去,是因为有公务在身,并非对公主有不敬之心。”
她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在花楼见到梁歇的事,当时二人久别重逢,他才说一句话便走了,不过她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梁歇会特意向她解释。她苦笑道:“此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何况公主之称有名无实,如今我身不由己,担不起任何人的敬重。”
“担得起。”他毫迟疑地开口,说完后脸色微变,又补了一句:“公主待我有恩。”
梁娘子见二人还是如此见外,立刻说:“阿郎总是这样,虽然面上不大爱笑,但内里是个心软又和善的,公主可莫要因他不会说话而生疏了。”
容莺笑了笑,说道:“自然不会。”
等到午间雨才慢慢停了,仍未有闻人湙的消息传来,反倒是许三叠到总兵府直奔着容莺。封善跟在许三叠身后,一见容莺身边的封慈便拔了剑与他对上。
容莺惊愕道:“封善你这是做什么?”
封慈表情冷静,反而先看了容莺一眼。封善怒不可遏,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你竟敢叛主!”
许三叠黑着脸说道:“哪里是叛主,他根本就是李皎的人。”
“怎么回事?”容莺不可置信地望向封慈。“你出卖了闻人湙?”
许三叠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本来是要出卖你的。”
容莺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许三叠更来气了,不耐道:“你去一趟清风观找闻人湙这个死人自己去问清楚。”
他黑着一张脸,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愤愤道:“不去也随你,反正你就盼着他死呢。”
这句说完,容莺便明白了过来。封慈的事暂时轮不到她操心,便决定听许三叠的话,先去一趟城内的清风观。
清风观在一座无名小山上,香火本就不算旺盛,如今战乱去的人便更少了。容莺雨后上山,裙边免不了要沾满泥泞。中途摔了几次总算到了道观内。迎接她的童子似曾相识,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这才回想起是白简宁在撷芳斋时的童子。
很快白简宁也出来迎接了她,一身素净道袍,头戴玉白莲花冠,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白简宁见到故人也没有太多表情,只微微一颔首,说道:“跟我来吧。”
容莺行了一礼,跟着她绕过一处回廊,到了清风观的厢房。
只是走近便闻到了药汤的辛苦气味儿,待推开门,药香便更浓了。
闻人湙面无血色躺在榻上,面颊与脖颈都有明显的擦伤。容莺发现他连呼吸都很轻,仿佛已经失去了气息。
曾经在珑山寺的时候,容莺也见过这样的闻人湙,好似下一刻他便要死去一般,大口地吐着血,疼得额角冒出青筋,手指死死扣着床沿。她当时被吓得大哭,连夜下山去请大夫,摔得一身是泥水,又跪在佛像前祈求他平安无事。
如今再见到命悬一线的闻人湙,她发现内心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波澜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连睡着都皱着眉头。
容莺回过神走出厢房,低声问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他掉落山崖后,在雨中走了一段路才被侍卫找到,侍卫听他的话将人送到了我这里,不过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一双手磨烂了,至少一个月才能握笔,左臂也不能用。一共断了四根骨头,少不了要修养个一年半载。那么高掉下来才受些轻伤,甚至能爬起来走两步,倒真不愧是他,反正死是死不了了。”白简宁说到这里,语气里还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似乎并不心疼这位重伤的师弟。
“掉落山崖是怎么回事?”许三叠只让她过来,什么都没说过,她根本不知道闻人湙伤得这么重。
白简宁摇了摇头,“我只管救人,你要问还是等他醒来吧。等他好了早些走,别给我添什么麻烦,我这小小一个道观,容不得这么多暗卫。”
容莺点了点头,随后白简宁又吩咐童子带她去换一件衣裳。
童子给容莺拿了一件女冠的道袍,她穿上有些宽大,用腰带提了提才勉强不会踩到,头发也随意地用簪子挽了起来,眼神清澈姿态端庄,乍一看还真像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冠。
白简宁瞧见了,忍不住说:“我看你面相不错,索性也跟着我修行好了,离了这凡尘琐世有何不好。”
容莺微赧地笑了笑,答道:“在下不过一庸人,没有白道长的智慧洒脱,心志不坚无法修行,红尘事虽令人烦扰,却是我最不能割舍的。”
白简宁知道她的答案,并没有想着劝她,只问:“在长安时你恨极了闻人湙,如今再看好似变了心性?”
白简宁比闻人湙还要大上两岁,虽然气质清冷出尘,却并不让人感到疏远,加上在长安时容莺受她医治照拂,此时便心生亲近,许多话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不瞒道长,离开长安一路的所见所闻,让我通晓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东西。大抵正是那些经历,我才知道有些事并非用善恶就能分明,我与闻人湙大抵也是如此,早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言了。”
“你的确长大不少。”白简宁顿了顿,“那你爱他吗?”
山上一到了夜晚便冷得厉害,容莺放心不下闻人湙,便守在他的床榻前歇息。厢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她夜里又忘了续上,睡着后烛火烧完了也不知道。
一直到凉风从未阖上的窗户钻进来将她冻醒,她才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便是从窗户投进来的冷清月辉。
床榻上的闻人湙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正眉头紧皱发出几句破碎而模糊的呓语。容莺见他额头泛出了冷汗,以为是哪里的伤口开裂了疼得厉害,便伸手掀去被褥,想解开衣襟看一眼,然而榻上的人却突然睁开双眼,不等她出声便单手锁住她脖颈,一手掐住她喉咙,一副要取她性命的架势。
“你是何人?”闻人湙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如同是被砂砾摩擦过的玉石。
“你的伤!”容莺被他吓了一跳,又怕伤到他没敢挣扎。
他只是松了力道,却没有完全松手,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动作。
“闻人湙,我是容莺。”她以为闻人湙还没有认出自己,便昭明了身份。
他沉默片刻,还是没松手,甚至手指掐在她咽喉处,冷嘲道:“她怎么会管我,她盼着我死了,好与梁歇双宿双飞才是。”
容莺也不知怎么的,竟从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来。
“我没有盼着你死。”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吗?”他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容莺得到喘息,立刻伸手去扶他。然而眼前昏黑,也看不清他的伤处。
“你又想去哪儿?”
闻人湙察觉到她起身要走,也不顾手上钻心的疼,只死死攥住她。语气虽狠戾,却也有一瞬的慌张,如同落水的人抱住了一根脆弱的浮木。
“我只是去点灯,你不要伤到自己。”容莺回身安抚了两句,闻人湙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有所平静,渐渐地松了手,任由她点亮室内的烛火。
闻人湙终于看清了她,一身古怪的道袍,难怪被他认成了生人。
因为方才的动作,闻人湙手上缠着的白布已经渗了血,她只能替他拆开好换药。
如今他只要稍有动作,疼痛便会牵及全身。
拆开了缠在伤口上的布,容莺才看清闻人湙的手掌到底伤得有多重。手心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边缘被雨水泡的发白,内里又不断流着血水,皮肉狰狞地外翻,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惧怕。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似的,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容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上药,冷不丁听他开口:“为什么还要来?”
她未曾多想,下意识便答:“许三叠让我来找你。”
然而她说完这句,闻人湙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间抽回手,面上如同覆了层寒霜般阴森,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声道:“你走。”
容莺见他突然发火,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怕他气急了自己应付不来,便想去叫个童子帮着自己替他换药,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等走出门口没多远,又听见屋内桌椅碰撞的声响,忙又返回去看他。
闻人湙也不知何时下的床榻,赤脚就追了过来,摔倒在地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扶着桌沿想要起身,指缝间都在滴血。
“你这是做什么?”她心中一紧,俯身想去扶他起来。
闻人湙见容莺折返,眼睫颤了颤,突然卸下力道,任由半个身子趴在她身上,压得她险些仰过身去。
她跪坐在地,感受到落在她颈侧的温热呼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只是去找人,不是要丢下你走。”
闻人湙虚弱道:“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容莺:那我走?
闻人湙: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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