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澜风第一次见到孟凡几的时候,是在裴家被灭门之后的第三天。
他从裴家亲信那里偷跑出来,跟随着连命牌的指示,长途跋涉地来到了川林谷中,只为了寻找多日不见的父母,结果看到的却是亲人们被雨水冲刷到发白的尸体在幽深的谷底发酸发臭。
连命牌从手里坠落,年仅十岁的裴澜风跪倒在谷坑的边缘,巨大的刺激使得他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只能顺着谷坑的边缘往里爬,又因为暴雨带来的泥泞,手脚扒不住边缘,身子一滑就一路滚到了横在谷底的尸体堆上。
裴澜风身上,脸上,指甲缝里都是泥,他爬到爹娘的身边,抓着娘亲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呜叫着“娘,娘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风儿,娘,风儿来找你了,娘……”
他哽咽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无助地环顾四周,发现总是夸他冰剑用的好的大伯,在他被教训之后买小玩意儿来哄他的婶婶都在这里,他们的脸都与爹娘一样被雨水泡的浮肿,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他不死心地爬到每个亲人面前,嘴里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说着想要唤醒他们的话。
可惜毫无用处。
没有人会醒来,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裴澜风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那个属于他的幸福世界被残酷的现实打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乌云笼罩在头顶,一道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从云缝中坠落,狠狠地砸向这暗沉的大地。
“啊——”
裴澜风攥着娘亲的手,大吼了一声之后,将额头紧抵着那只冰冷的手,隐忍的,痛苦的哭了起来。
曾经被裴家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从天上滚落,狠狠摔进了脏泥里,他的家族,他的亲人,全都没了。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裴澜风的头顶,顺着脸庞滑落,冲走了他的眼泪,却冲不走他内心的痛苦和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哭的都快没了力气,嗓子嘶哑的不像一个十岁少年。
远处传来两道破空声,来人冲散了灰蒙蒙的雨幕,下落到了他的身前。
喧嚣吵闹的雨声还在耳边激荡,裴澜风勉强睁开哭的通红的双眼,微微抬头看向来人。
是玄天门门主温如故,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虽是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冷漠。
“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竟然让裴家遭受如此大的不幸!”温如故满脸沉痛,上前想要扶起瘫坐在地上的裴澜风,却被身后的人微微一挡,目光中就只剩下了少年的背影。
少年将自己用来抵挡雨水的真气罩扩大,把裴澜风罩了进来,然后蹲下身,对他说,“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这不构成你自虐的理由。跟我走吧,我来保护你。”
不知怎么的,那时候的裴澜风就像是被他的这句话蛊惑了一样,扁着嘴巴忍了好久之后突然放声大哭,比刚才隐忍的哀嚎要疯狂的多,那嘶哑的声音难听至极,却能够将他的痛苦完全地通过哭声诠释出来。
那一天,温如故将他带回了玄天门,并举行拜师大典将他收为了自己的徒弟,仅仅排在孟凡几的后面,以十岁之龄成为了玄天门内的二师兄。
除却孟凡几的所有弟子见到他之后都要尊称一声“小师兄。”
嗯,他知道了那个人叫孟凡几,是玄天门的大师兄,十五岁便达到了金丹期初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也是整个玄天门内弟子的骄傲。
孟凡几,孟凡几,孟凡几。
他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一刻也没有忘。
只是来到玄天门的日子长了之后,他渐渐发现孟凡几身上好像隐藏着很多秘密,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
有时对他不错,见面以礼相待,但有时候,那双眼睛看向他时却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与厌恶。
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如果非要深入地猜想,他甚至觉得孟凡几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玄天门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行弟子之间的切磋比试,算是对这段时间他们修炼进步程度的考核。
裴澜风刚刚突破筑基,在弟子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修为。一路或轻松,或艰难地打了十几场比试之后,对上了孟凡几。
在比试之前,裴澜风的心里隐隐激动,因为他虽然和孟凡几同一个师父,但由于对方总是出门派执行任务,所以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表面上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却和众多弟子一样将孟凡几当成了努力的目标。
他想有一天能追上这个人,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上,让他重视到自己。
站上擂台,高了他大半个头的少年负剑而立,神色冷漠至极,甚至还带着轻微的嘲讽。
裴澜风皱起眉,心里升腾起一丝怒火。
他讨厌被轻视,他讨厌这般神态的孟凡几。
两人行过礼之后,在长老的指令下开始了比试。
只是裴澜风没想到的是这场比试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他甚至都没看清孟凡几的动作,对方的剑就已经指在了他的喉咙上,锋锐的剑芒划破了薄薄的表层皮肤,几颗血珠从伤口处滚落,砸进衣襟,点缀上了几点颜色。
“废物。”只一句话就击碎了裴澜风所有的骄傲。
孟凡几收剑下了擂台,稳稳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并不多看他一眼。
裴澜风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长老叫了第三声才回过神来,赶忙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脚步不稳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筑基期虽然与金丹期差距甚远,但他断不可能连一招都接不住。
他竟然这么弱吗?弱到被那人看不起,弱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叫了废物却拿不出一个反驳的理由。
他怎么可能是废物?他曾经是裴家最有天赋的孩子,冰属性天灵根,毫无杂质的纯冰系,十岁便达到了筑基期,是比他的父亲,裴家家主还要快的速度。
那个人为什么要叫自己废物!他凭什么叫他废物!
但自己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自己还能替家族报仇吗?他连孟凡几都打不过,又怎么能战胜那么多凶神恶煞的鬼修?
他为什么这么没用……
接下来的比试裴澜风浑浑噩噩,受了好几处伤,最后败下阵来;反观孟凡几,每一场比试都是三两招定胜负,脸色甚至都没怎么变过,一路轻松地拿到了榜首。
裴澜风苦涩地笑了笑,晚饭也没吃便回了房,翻出温如故给他的几套秘籍,开始在小院里练起了剑。
他必须变强,他要超过孟凡几,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他有能力替家族报仇,他一直都是裴家的骄傲!
裴澜风自虐一样不顾伤势拼命地修炼,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浸湿了白色的内衫,也将靛蓝的外衫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自虐了吗?”哪知练到入夜时,孟凡几却走进了他的小院子,手里还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
“饭也不吃,伤也不治,你不要以为你是主咳咳……”他好像说错了什么,轻咳两声改口,“你的身体不是铁打的,是肉长的,要想报仇,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澜风看着他将手里的食盒与药瓶放到小院的石桌上,脸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冷漠,似乎又变回了那个雨天里的少年。
“师兄。”
“嗯?”
裴澜风目光触及到眼前人和善的神色,眼眶有些泛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有些忐忑地轻声说道。
“请你不要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那日的孟凡几是这样回答的他,他只记住了这句话,却没有注意到对方指的“我”是哪个“我”。
十五岁那年,裴澜风在罗泽天宫内不小心暴露了身怀《封神秘箓》的秘密,一时间温如故变了脸色,玄天门内的众弟子纷纷倒戈,他小心翼翼生存的世界再一次被击碎,崩塌地没了原本的样子。
曾经和善慈祥的师父,公私分明的长老,共同进步的同门和本应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都变了一副嘴脸,叫嚣着让他交出《封神秘箓》,那本给裴家带来厄运的通天秘籍。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所有的善意都是虚与蛇委,他从来不曾被真心对待过,这些人都是骗子!都是叛徒!
除了孟凡几。
这个人站出来替他挡掉炽火鞭的那一刻,裴澜风是诧异的,无措的,难以置信的。
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是浓重的血腥味儿,他见着孟凡几快速结印,在印成的一瞬间,一个四角都是龙头的小鼎被塞在他的手里,身体消失在金光中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那个人说。
“其实……我叫孟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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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能会有三更掉落,我先放前两更番外,让大家明白一下风风对小怂的执念!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正文,吊打怨木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