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鳞 云止崖 终章(1 / 1)

虽是收回了昆城,但裴澜风至今仍住在鬼修界的鬼风谷里。

这片谷地与川林谷有些相似,面积却算不得大。

后山向阳,谷地背阴,傀儡们住在谷地中也相对较舒服。

孟凡躺在向阳的草坡上,找了顶草帽盖在脸上,胳膊枕在脑袋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睡着了。

“猪猪!”调皮的魔物一跳到他身上,把他的草帽扔给魔物二,被后者戴在脑袋上,哈哈大笑。

“又没发现我们吧!”魔物三叉腰嘲笑他,“都大乘期的人了,连我们来了都察觉不到,真丢人~”

孟凡瞅着坐在身上的三小只,心里好笑。

他早就知道这三小只来了,不过是没戳穿他们罢了,结果竟然被说成没本事,也是无奈。

他揉揉三小只身上罩着的小斗篷,“这边太阳大,对你们不好,下次别跟过来了。”

“太阳大也没事啊。”魔物一幻化出小手戳了戳孟凡的鼻尖,“我们连你这个纯阳之体都适应了,还怕什么太阳?”

魔物二还在玩草帽,听到这句,嘟囔道:“还不是在谷里总找不到你,想陪你说说话都不行……”

“抱歉。”孟凡叹了口气,“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没想冷落你们。”

“猪猪。”三小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魔物三开口,“你不是真心要与孟凡几作对吧?”

孟凡心里颤了颤,刚要反驳,魔物一便道:“别狡辩了,你和孟凡几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应该说不止我们,公主他们也知道。

“你不可能与孟凡几作对。”

魔物一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将孟凡所有的狡辩堵在喉间。

魔物二问:“你是有什么计划吧?”

“以你的性格,既不可能和孟凡几作对,也不可能背叛风风……”说到这里,魔物三认真地盯着孟凡,问:“你不会是想牺牲自己吧?”

啪嗒——

孟凡敲了下他的小脑袋,笑道:“想什么呢?我惜命着呢。”

他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万里晴空,又从随身空间里找出两个小帽子给三小只戴上,惬意地舒了口气。

他确实有计划,不会牺牲任何人的计划。

但前提是要破坏那人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他怕孟凡几接受不了。

————

转眼间,五年之期已到,裴澜风与廖罗山带着鬼风谷与血盟的一众鬼修进军仙修界。

除却近万数的尸体傀儡,血盟十几个门派联合召集的兵力也有数万,乌泱泱如连绵黑云聚集在玄天门高大的山门前,浓稠的魔气引得天地色变,空气中带了些许铁锈腥气,压得人心口憋闷。

孟凡与魏玲玲一行人站在裴澜风右侧,廖罗山与血盟一众则站在他的左侧,光他们几人的威压便足以震慑百里,惊得林中飞鸟四散而逃。

“温如故。”裴澜风的声音因着被真气包裹,直透过三重护山大阵传入玄天门境内,带着森冷的寒意,震耳欲聋,“滚出来!”

温如故站在玄天门内,身旁围满了玄天门长老、弟子和一众温家人,他透过结界仰望着几乎将整座灵玄山包围的鬼修,一双总是精光四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门主,我们杀出去!”有人喊道,“宁死不向鬼修低头!”

“他裴澜风投靠了鬼修,便是背叛了仙修,他才是大逆不道!”

“我们仙修才是正道!”

但也有人小声辩驳,“当初的裴家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对不起裴澜风在先,他这是复仇……他这是对我们玄天门复仇啊……”

有些胆小的女修哭出了声,开始忏悔自己当初不该那般对裴澜风。

裴澜风曾是温如故的二弟子,是玄天门的小师兄,他行的正坐得直,是仙修界的天才,也是很多人的榜样。

但玄天门之变,没人替他出头,部分人还生出了他本该如此,活该如此的恶毒情绪。

平日里喊着“小师兄”,关键时刻却弃之不顾,甚至因为对方的遭遇而沾沾自喜,冷漠地看着他被温如故逼上绝路,这是他们的罪。

“躲着不出来吗?”裴澜风冷笑一声,没让廖罗山帮忙,墨雪寒冰刃暴涨数丈,他抬手,包含着天地法则与致命黑炎的一剑斩下,只见那三层护山大阵竟从劈砍的位置碎裂了一个小口,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周扩散。

眨眼间,第一层大阵便化作数万碎片,消散在这半空中。

破了第一重,裴澜风并不收手,而是再一剑斩下,劈裂第二层,接着第三剑……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三重足以拦得住数百位渡劫期修士合力一击的护山大阵,便被裴澜风的区区三剑逼得彻底崩塌。

在玄天门弟子们惊骇的目光中,裴澜风收了墨雪寒冰刃,目光只盯着温如故,旋即笑开。

“温如故,我来取你性命。”

青年面若苍雪,唇似点朱,墨色的瞳仁仿佛吸尽了世界的光,黑的惊人。

“师兄,等我解决了他。”裴澜风转头对孟凡保证,“我们一起走。”

他的仇恨将会在此终结,余下的一切他全部交给孟凡,包括他的性命。

“好。”

得到孟凡的回答,裴澜风轻轻笑了,唇角的弧度柔和了他整张脸的艳色,将那古惑人的妖异感冲淡了许多。

他只身一人落到灵玄山顶,目光于在场众人脸上扫过,讥讽道:“各位师兄弟们,好久不见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他忘记,如今站在山顶上一看,记忆越发清晰。

裴澜风自顾自地走进玄天门,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算一算我被逐出玄天门已有十年了。”被几千玄天门的长老、弟子包围,裴澜风没有一点儿紧张,他像是自言自语:“你们知道当年我刚来到玄天门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我想的是裴家被鬼修灭门,玄天门肯收留我,便是我的第二个家,玄天门的师兄弟便是我的家人。

“我感激温如故的养育教导之恩,我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回报给大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山顶上的所有人听到。

“可我没有想到,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一直活在谎言和欺骗里,当真相暴露,你们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你们巴不得我去死,巴不得我这个抢了你们风头的人死在你们前面!”

他的声音放大,不见激动,却掺着冰渣,冷到了骨子里。

“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玄天门之于我是地狱!你们全是地狱里的恶鬼!不分善恶,自私自利,你们不配修仙,甚至不配为人!”

是他糊涂,是他天真,是他错信了恶人。

玄天门是他的罪,他必须亲手斩断。

墨雪寒冰刃握于双手,裴澜风挡住偷袭而来的炽火鞭,往后退了数步,看向那面色通红的男人,嘲讽道:“终于忍不住了吗?”

“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温如故骂道:“你这种投奔了鬼修的杂种,活该被逐出门派!”

“你已经找不出理由来骂我了吧。”裴澜风听笑话一样听着温如故的谩骂,“道貌岸然的是你,背信弃义的也是你,是你搅浑了仙修界的水,你才是最该被逐出门派的人!”

说罢,他持剑与温如故过招,眼中只剩滔天的杀意,自身气势也提升到最强,引得冷风呼啸,死气缠绕全身,幽冥鬼域笼罩整座灵玄山。

幽冥鬼域的发动就像一个讯号,数万鬼修大军顷刻向下俯冲,对着玄天门的弟子喊杀过去,誓要将此处变作昔日第一大仙修门派的坟墓。

孟凡没动,他看向身边的魏玲玲,发现对方虽然手握黑鬼镰刀,却也只是御空而立,没有下手的打算。

察觉到孟凡的视线,魏玲玲靠近他,轻声说:“我累了。”

孟凡愣了愣。

魏玲玲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

女孩儿单手提着漆黑的镰刀,望着下方混乱的战况,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风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说:“我心疼他,我觉得他恨这群人没有错,但我却无法忍受与他一起复仇。

“我在封魔林的时候,想着如果能逃出去,我必定要让龙族付出代价,我要杀光龙族,要让他们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但自从遇到了风风,有了爷爷,与大家一起走过这十年,我突然发现也许复仇并不是我唯一的出路。

“没有人是享受杀戮的,我想风风也是。”

魏玲玲揉了揉眼睛,调整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抬眼看向孟凡。

“他不坏,他最怕被人抛弃。”女孩儿望着孟凡,声音恳切,“所以,孟凡,答应我,你今天一定要保护好他行吗?”

魏玲玲了解裴澜风,知道孟凡对裴澜风的重要性。

如今决战在即,如果孟凡突然反悔,站到孟凡几那一边,她难以想象这对裴澜风是个怎样的打击。

孟凡与她对视片刻,吐出一口气,回道:“我会护着他。”

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看着那两人背影的弱者,他会拨正三人间的错误,不让悲剧重演。

裴澜风如今虽然只有大乘期初期,但实力却完全碾压大乘期后期的温如故,有《封神秘箓》的他是如今云泽大陆最有机会成神的人,放眼仙鬼两界,几乎没有对手。

就算是廖罗山都不敢说能赢过他。

不过半个时辰,玄天门惨败,灵玄山上遍地的尸体,血腥之气弥漫整片天空。

裴澜风的墨雪寒冰刃贯穿温如故的灵台,剑尖从后脑突出,将人钉在地上,尖端压着一个化作小人的神识,只消一个念头,便能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师弟!”温思语跪在裴澜风身前,鬓发散乱,雪白的衣裙被血染透,再不复以往的清雅。

她双眼含泪,哭求道:“温师叔知道错了,我们都知道错了,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诸位师兄弟吧……”

她上前拉着裴澜风的袍脚,“师兄弟们还小,有些根本不知道师叔曾经做过的恶事,他们没有错啊,他们不该死啊……”

之前温如故不愿认输,非要拼着整个玄天门来与裴澜风硬碰硬,温思语想劝都没有办法,如今胜负已分,温思语只求裴澜风能放过无辜的人。

她在赌裴澜风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她也在赌裴澜风曾经对她的情意。

似是被她的话打动,青年曲起膝盖蹲在地上,两指捏着温如故的下巴对着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看了会儿,蓦然发笑。

他甩开温思语的手,右手覆上薄冰,穿透温如故的身体,当着温思语的面掏出那颗还带着温度的心脏,仔细端详了会儿。

“是红色的啊。”他的古怪行为吓坏了温思语,哭声都止住了,愣愣地不敢说话。

“这种人的心竟然也是红色的。”

毫不留情地捏碎了手中的心脏,再用剑意震碎温如故的神识,裴澜风甩净剑上的血,收了墨雪寒冰刃,御空向上,却是收了兵,不打算赶尽杀绝了。

回到孟凡身边,遥遥望了眼破落的灵玄山,裴澜风呼出一口气,脸上的冷意消去了几分,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他单手捏诀,以冰锥击碎玄天门的匾额,重声道。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玄天门。”

————

春末夏初,云止崖上的白色野花开的正盛。

孟凡几坐在崖边,目光远眺,却不是在看远处的云初日照,山石河海。

而是在想曾经的事。

他在想自己这三十年来都做过些什么。

想到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父亲和母亲,想到对他笑容慈爱的大祭司,想到曾经的龙族,也想到裴澜风和孟凡。

从云止崖的寒冰中苏醒,一梦之间,他成了这世间唯一的龙族。

他没有亲人,甚至没有族人。

他清楚自己一开始是不打算活的。

那时候他哪里有什么三个原则,什么不能死,不能哭,不能认输都是放屁。

他想死的。

每天都想死的。

可是孟凡让他活了下来。

相貌平平的少年,戴着无框眼镜,出口一句胆怯紧张的自我介绍却拯救了他。

细数这些年,唯有和孟凡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开心。

喜欢那人说的并不可笑的笑话,喜欢那人遇到危险时习惯性对他的依赖,喜欢他装怂,喜欢他傻笑,喜欢他喊自己大佬,喜欢他对自己的信任和真心。

孟凡将他黑白两色的世界染成彩色,给了他活着的另一层意义。

他习惯于以掠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却因为孟凡,第一次明白了何为给予,何为付出。

他做错一生,倒是可以在最后做一件正确的事,但愿孟凡知道真相之后不要怪他。

“孟凡几。”远处传来破空声,却是裴澜风与孟凡先于其他人赶到了。

“让你等久了。”这次裴澜风没有再将孟凡护在身后,而是唤出两把墨雪寒冰刃,与手持长剑的孟凡并排站在一起,站在了孟凡几的对面。

孟凡几的视线在孟凡手上的灵剑上停了片刻,轻声笑了。

他对两人说:“你们两个一起来吧。”

单论实力,没人能赢得了他。

裴澜风蹙眉,却没跟他客气,与孟凡对了个视线,便发动了幽冥鬼域,踏着极端诡奇的步伐向着孟凡几攻击过去。

而孟凡则将纯阳之体催动到极致,墨色的眼珠转为金黄,与裴澜风各攻一边,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两位大乘期修士的气势冲天,隐隐有改变气象的趋势。

孟凡几面色不变,偏圆的褐色瞳仁化作暗金竖瞳,漆黑龙鳞一直攀附到眼脸,却并未改变他的面目与手臂。

明明身处幽冥鬼域,他却好像能够预料到裴澜风的动作,在墨雪寒冰刃近身的那一刻,只手握住了剑锋,与此同时,迅速侧身,右手成拳,一拳击打在孟凡刺过来的长剑上,刚猛的力道震得孟凡节节败退,紧接着他右腿高抬,一记鞭腿冲着裴澜风的侧腰袭去,眼见就要碰到的时候,裴澜风弃剑消失,才得以避过这一招。

孟凡稳住身形,满目骇然。

他想过孟凡几到底有多强,也见识过裴澜风与孟凡几交手时,一面倒的场面。

可真正轮到自己,才明白这特么、这特么……

这特么就是个人形兵器啊!

而这个人形兵器现在并没有发动灵根,也没有祭出龙吟,就赤手空拳,单靠着肉体力量受住了自己和裴澜风两个大乘期的全力一击。

不是裴澜风太弱,是孟凡几太强。

时至今日,孟凡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裴澜风的心性坚定,再加上已经有了和孟凡几交手的经验,即使处在下风也不见慌乱,他唤回墨雪寒冰刃,双剑在手,于黑暗中向孟凡几刺去。

黑炎是孟凡几龙鳞的克星,方才对方看似淡定,实则徒手接住墨雪寒冰刃已经划伤了手,他不信孟凡几能一直这么轻敌下去。

果然,下一刻,龙吟便被孟凡几握于手间,扛住了裴澜风的一击,孟凡调整好心态,再次挥剑向着孟凡几背后刺去。

他是来阻止孟凡几的,不能心软。

孟凡几眸色稍安,背后陡然升腾出数道火墙,挡住了孟凡的攻击,手中龙吟偏转剑锋,一股强绝的震荡自其上波动而出,带动四周天地法则向着裴澜风挤压过去,使得对方不得不撤力后退。

待到孟凡从火墙中冲出,孟凡几已然站在了数步之外,随着他口中法诀念出,小鼎脱手,数百道龙族灵魂鱼贯而出,穿戴上孟凡几利用火焰制造出的“盔甲”,龙目怒然,仰天长啸,竟如龙族复活了一般,骇人无比。

孟凡几脚下如同踩着飘忽不定的轻风,眨眼间便出现在孟凡眼前,收剑换拳,一拳击打在他腰侧,竟是让他急退数步,吐出口血,显然这一击没有留手,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难受至极。

他身为半龙族,身负三灵根,肉体力量极强,既可远攻,亦可近战,又因为风灵根加持,速度逆天,几乎没有缺点。

孟凡擦净嘴角的血,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没人能打败孟凡几的错觉。

“风风!”廖罗山和魏玲玲的声音传来。

显然他们也跟来了。

廖罗山的目光在那数百条火龙身上停了片刻,皱紧了眉。

他看向孟凡几,“孟凡说你知道了龙族覆灭的秘密,却不肯告诉他。”

他问:“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用这种方式解决?”

廖罗山对孟凡几和裴澜风都有好感,也因为孟凡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明明之前还是盟友,怎么就弄成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了呢?

“我必须启动阵法。”孟凡几挡住裴澜风的墨雪寒冰刃,声音沉稳平静。

他需要裴澜风的命。

“虽然我觉得你人不错。”廖罗山抽出背后长刀,眯起眼睛,刀指孟凡几,“但你启动阵法便是要置裴澜风于死地。”

“这事,我不同意。”他恨声道:“所以,你也别怪我以多欺少。”

他以前最不耻的便是以多欺少,但如今事情摆在眼前,他能看出孟凡几的实力深不可测,单靠孟凡和裴澜风真有可能招架不住,所以他才想要打破原则,帮裴澜风一把。

长刀上布满雷电,乌云于天空聚集,仿佛要下一场急雨,阴沉可怖。

“廖罗山!”哪知他还未出手,便被裴澜风打断,青年自死气中走出,对他道:“我不用你帮,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别人不能插手。”

这是他们三人纠缠三世的恩怨,在这场决战里,他死了两次,身边没有孟凡。

但这次,他身边有孟凡。

所以即便输了,即便死了,他也认。

甚至没有遗憾。

“……死脑筋。”廖罗山与他对视,最终被劝服,收了长刀,“行,你们的事自己解决,你活着我给你庆功,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裴澜风被他的话逗笑,回他,“谢了。”

廖罗山摆手,“犯不着。”

孟凡吞了两颗丹药,咬牙再次对着孟凡几冲去,却被火龙拦在了半空。

裴澜风和孟凡几被笼罩在幽冥鬼域中不得见,他干着急也没用,只得着重应付起眼前的状况。

黑暗中,孟凡几的暗金竖瞳,隐隐透出些光,龙吟与墨雪寒冰刃短短数息对了几百招,两人均显出了些疲态。

又一击分离,裴澜风突然收了剑,墨色的眼睛紧盯着孟凡几,缓声说道:“你已经放弃了复活龙族。”

他用的是肯定句,孟凡几却没有反驳。

“方才你与廖罗山的对话我听到了。”裴澜风说:“你没有说要复活龙族,只说了要启动阵法,所以你已经变了。”

“你推翻了曾经的目标,现在的你放弃了龙族。”

孟凡几与他对视,片刻后竟是轻笑出声。

“想不到,你竟成了最先看出来的人。”

凉风阁的石碑上记载着龙族覆灭的原因。

距今几千年前,龙族诞生于初始大陆,凭借着傲人的天赋窥探到了大道法则,却不想就此止步,他们想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所以开始压迫其他种族,甚至依着空间法则,让云泽大陆成为供他们控制的子位面。

他们甚至可以控制云泽大陆人类的人生轨迹,压制他们的修为,让他们永远无法飞升,借着这力量强化他们自身。

在他们眼中云泽大陆的人类不过是猪羊一类的牲畜,是实验品。

然而有一天,这卑贱的种族里出现了一个天资卓绝的人,她察觉到了云泽大陆的不合理之处,她成为了人族里唯一一个有可能突破桎梏的人。

她就是凉风阁的阁主,孟凡几的母亲,凉承月。

然而可悲的是,她在还不知道龙族是主谋的情况下,爱上了一个龙族。

孟泽带她去过初始大陆,向她介绍自己的种族,他们相爱过。

可也因此,凉承月发现了龙族的秘密,她开始寻找突破口,她不想云泽大陆永远生活在龙族的阴影下。

只是,即便她再小心,也瞒不过龙族能够预知未来的大祭司。

凉风阁被灭,孟泽送给凉承月的骨剑最后却被用来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着实悲凉。

但龙族也因此遭受到了天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故事到此合该结束了。

却因为一个孟凡几发生了改变。

大祭司早有预料,天罚将至。

他倾全族之力布下十二座阵法,创造罗泽天宫,留下黑白龙玉,撰写《封神秘箓》,设局纯阴之体,将所有的筹码压在因为是半龙族,所以能够逃过天罚的孟凡几身上,又以龙鼎压制他的思想,剥离他的记忆,让他沦为复活龙族的工具。

可悲孟凡几当真兢兢业业,毫不怀疑地走过这两世,将杀母仇人的话当做懿旨,将丑恶的种族当成归宿,一错再错,直到不能回头。

所以这次他说的要启动阵法,并不是要复活龙族,而是彻底抹杀龙族,剿灭龙魂,斩碎龙骨,将全部生气还给三个位面,让曾经逝去的人,禁锢的亡魂重临世间。

裴澜风听完他的叙述,手中的墨雪寒冰刃垂至身侧,对孟凡几却是再生不出杀意来。

他看着面前神色冷峻的男人,摇了摇头,第一次不带攻击地与他交谈,“你应该告诉他。”

他指的是孟凡。

“算了。”提到孟凡,孟凡几显然很了解对方,神色也柔和了些,“现在让他恨我,好过之后伤心。”

“愚蠢。”裴澜风骂了他一句,却收了剑,对孟凡几道:“你我斗了三世,你不是会在这种事上撒谎的人,所以这次我信你。

“我的命你尽管取走,但你所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做到。”

孟凡几似乎有点惊讶裴澜风会这么干脆地将命交给他,一时有些怔楞,不过片刻他便恢复过来,一双暗金色的竖瞳盯着裴澜风,露出些无奈的笑容,叹道。

“裴澜风,我承认,这次是我输了。”

兜兜转转三世,他次次都以为自己赢了,与人交手他从未输过,做事上他没认为自己错过,但如今,面对裴澜风的坦然和信任,他承认,是自己输了。

当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孟凡几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原来认错不难。

原来认输也不难。

是他自以为是惯了,才以为这是什么不可违背的原则。

做错了事不可耻,打输了架也不可耻,只要愿意承认错误,这些便可一笔揭过,没人会去刨根问底纠结得失。

————

幽冥鬼域消散,露出当中的情况,却是裴澜风被龙吟剑贯穿胸膛,被孟凡几揪着衣领摔到了云止崖的崖顶。

与此同时,提前备好的第十二座阵法亮起,艳红的阵法线包裹住裴澜风,贪婪地吸收着从他伤口渗出的血,石台出现,龙鳞归位,第十二团黑炎让裴澜风以重伤之躯冲破《封神秘箓》第十二重,彻底成为阵法的炉鼎。

天空变色,乌云聚集,大地震动,河水翻滚。

初始大陆、罗泽天宫、云泽大陆,封魔林、九狐山、碧沙荒漠、潜龙渊、忘忧谷、绝尘殿、轮回庙、梦魇之城、川林谷、祁梦山、风寂山、云止崖,三个位面,整整十二座阵法全部亮起。

与孟凡缠斗的数百条火龙丢弃火焰盔甲,黑灰色的龙魂盘旋在云止崖的崖顶,飓风起,风沙漫天,百里内竟无法视物。

巨龙在嘶吼,云止崖上的数百具龙族骸骨腾空而起,与龙魂缠绕,孟凡几快速结印,身体化作百米黑龙,一直存储在他体内的石台生气喷薄而出,漆黑龙魂似是嗅到了这生气的味道,飞驰过去,张口便咬,疯狂吞吃着生气,妄图摆脱这千年的囚困,重临世间。

“孟凡几!”孟凡以真气罩抵御风沙,疯了一样地向着云止崖顶冲过去。

看到裴澜风被甩出去的那瞬间,他一颗存着侥幸的心彻底凉透,脑海里一时间只剩了对孟凡几所作所为的滔天怒火和对自己无能的唾弃。

他为何这般没用!

他为何护不住裴澜风!

是他一直放纵孟凡几去伤害别人,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顶着风沙前进,他将将赶到裴澜风的身边,颤抖着手指去触碰裴澜风的灵台,只感觉到微弱的神识。

他赶忙拿出随身空间的药粉洒在对方的伤口上,眼眶发红,几欲落泪。

“孟凡几。”半空中,那为首的龙族已然恢复了一半身体,也有了意识,他睁开龙目,看向眼前被过量肆虐的生气割的遍体鳞伤的黑龙,夸道:“你做的很好。”

“大祭司。”孟凡几的声音低沉沙哑,极力想要克制杀意,却不得法,令他的目光更加骇人。

“你杀死我母亲时,就没有半分心愧吗?”

龙族骨剑向来只送挚爱之人,父亲定是爱极了母亲,才将骨剑送予对方。

大祭司却用两人的定情之物杀死了凉承月。

何其残忍!

“你已经知道了吗?”大祭司目光微闪,意识到龙族距离复活只剩咫尺,他也不再伪装平时的和善,嗤笑道:“怪只怪她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如若她老老实实地待在云泽大陆,也不至于给自己招此劫难。”

“不过,她倒是有几分意思,我骗他说孟泽早就抛弃了她。”大祭司仿佛在咀嚼当时凉承月表露的痛苦,他道:“可她不信,直到死都相信孟泽对她的感情。真是奇怪的人类。”

“哦,你也不怎么聪明。”大祭司转眼看向孟凡几,嘲笑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竟然真的复活了我们,十二座石台寄养在你体内,经由阵法引出,作为寄存者的你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哎,我会记住你的,你好歹算是龙族的功臣,等我们……”

他话未说完,只见一道几十丈长的剑光当头斩下,竟是将他还未恢复的身子从当中斩成了两半。

还未长好的血肉骨骼喷洒碎裂,裹着风沙,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吼——”

大祭司疼的四处翻腾,挥洒的血液溅了孟凡几满身,已然化作人形的青年,手持龙吟剑,单手捏诀,铺天盖地的深红火焰照亮天际,席卷上所有龙族的尸骸骨肉。

那火焰里融了他的血,燃烧了他所有的精气,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以人类之躯,神色冰冷,无喜无悲地驱使龙吟骨剑斩断这几百具龙族未成形的尸骸,也从此斩断了自己与这个种族最后的牵绊。

他杀红了眼,透支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去斩杀眼前的一切。

撕裂皮肉,斩碎筋骨。

一时血沫横飞,又被火焰烧成灰烬,与风沙融在一起,宛如业火熊熊燃烧的阿鼻地狱,看不见光明,只余迷惑双眼的暗红。

待到风沙消散,火焰褪去,孟凡几跪在遍地焦黑的云止崖顶,将龙吟剑插入心扉,以剩余的生命与十二座石台的力量逆转阵法,绿色的生气如实质般以十二座阵法的阵眼为中心流淌而出。

与此同时,魏凌宇腰间的招魂幡中飞出无数亡魂,发着淡蓝色的光,现出本来的模样。

“芸姨!”久燃看到亡魂中所化的女人,惊叫一声,双眼迅速红了起来。

那是裴澜风去九狐山时收入招魂幡的亡魂,如今显出原貌,才知她便是曾经因阵法丧生的狐族人。

隐在傀儡大军中的五十八具骷髅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覆盖上皮肉,他们茫然四望,看到魏玲玲和魏凌宇,愣愣地走过去,难以置信自己竟能活过来。

“爹……”魏玲玲发现了他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扑到那人怀里,又看向旁边的女人,哽咽着喊出声,“娘……”

川林谷,裴家墓碑前,有只手顶破了泥土,透出地面,接着又有十几人苏醒,茫然地看着自己恢复温度的双手。

祁梦山,何家死去的半数人复生。嶼汐獨家整理,敬請關注。

九狐城,漂泊的亡魂也陆陆续续归位。

木之林恢复往日生机,初始大陆云开雾散。

曾经被龙族阵法夺取生命的人在此重生。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源头,三个位面终于从棋局中得到解脱,再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获得了应有的自由。

孟凡几拔出龙吟剑,放在身侧,仰躺在焦黑的地面,吐出一口浊气,却因吐得急了,咳出大口鲜血。

手脚渐渐失去温度,龙吟嗡嗡鸣叫,似是在悲泣。

风沙散去的天空格外的蓝,日头穿过云层洒在身上,脸上,有些刺眼。

孟凡几望着这样的天,便又想到了孟凡与他说过的话。

生日啊,他有生日吗……

他连娘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亮晶晶的房子里,有双轻轻抚摸他发顶的手,很暖,像现在的阳光一样。

“大佬!”耳边传来孟凡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孟凡几微微偏过头去找人,视线所及的是清醒过来的裴澜风,还有那抹跌跌撞撞的影子。

阵法成功了,裴澜风也醒了。

他这次应是做对了。

孟凡终于又肯喊他一声“大佬”了。

想到这儿,他轻轻笑起来。

今天,他格外喜欢笑。

大抵是因为放下了一切的轻松吧。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了。

龙族的债,他还了。

他的错,他认了。

即便死后见到娘,他也不必心虚了。

只是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毕竟。

以后可能再也听不到孟凡喊他了。

再也见不到孟凡对他傻呵呵的笑了。

真是……

可惜啊。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怎么说呢,大佬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吧,他认为这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对的事。

还有之前大佬就想死了,小的时候在云止崖的时候,还有后来见了凉风阁旧址的时候,还有川林谷的时候,他说羡慕裴澜风不必辛苦地活着。还有风风,他其实很懂大佬,斗了三世,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还有小怂,可能有人会说他什么都没做,但是他的存在却也是无可厚非的,他是真正改变了大佬的人,算是大团圆结局吧,后面还有番外,大家别伤心,我不会那么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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