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决转校到桐已经一个月了,对季眠的行踪还是毫无头绪。
前世,他是在建京遇到季眠的,那时候季眠在一家咖啡厅里当侍应生,不太会说话,笑起来干净温柔。他坐在窗边,视线望去,能看到服务生的围裙围着他纤细的腰,男人的两只手掌就能握得来。
他不知道,季眠什么时候去的建京,是否现在还在桐城。
想入神了,前面女生叫他都没反应来。
“厉决,你作业没交呢,得赶紧交上去。”
厉决抬眼,张扬英俊,充满少年气的脸让女生红了脸,耸了耸肩膀,是轻佻的语气:“没做啊,课代表,怎么办?”
“但是老师说要交的……”女生脸涨的更红,头也更低了。
厉决有点儿不耐烦:“你别记我名字。”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表情不屑,有点儿酸溜溜。
“姚苗装什么啊,谁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声音嗲的要死。”
“她怎么不去找别人,光找厉决,无语了。”
“矫情死了。”
苏珞瑜敲了敲桌子,冷冷地开口:“自习课,声音轻一点。”
女生们顿时噤声,低下头写作业去了。
听到苏珞瑜声音,厉决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学前就知道苏珞瑜在桐,一个班也在意料之中,厉决头一次看到苏珞瑜高中的样子,他心中竟然没有半分波动。
那张脸,无论如何跟季眠也不像,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把季眠当做他的替身。
他跟苏珞瑜是通他亲大哥认识的,前世,十五岁的厉决在大哥家中看到他,顿时一眼万年,惊艳了时光。
可是今生,他和苏珞瑜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虽说认识,可一天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到。
不说话也好,到底也是同床共枕的人,厉决无法用平常心面对苏珞瑜。
只要一看到苏珞瑜的脸,他就会想起自己如何在季眠跟他之间做了选择,如何将季眠抛弃在汪洋大海中。
那是他后半生的噩梦,仅仅是撕开一小块回忆,心就如同剜血。
时至今日,厉决已经不知道自己爱他什么了。
前世他一直以为自己爱苏珞瑜,爱他的高傲,爱他的孤冷,爱他的聪明劲儿,爱他对自己爱答不理。
季眠死后,他们争吵、冷战、抬杠、两看相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矛盾,越是如此,厉决越是迷茫,季眠温柔的眉眼在他心里就越是珍贵。
季眠的懂事贴,逆来顺受,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执念。
他敛了轻佻的笑意,沉默地望着窗。
今天再去桐城转转……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十月份的时候,最早的一批桂花开了。
季眠的眼睛又开始隐隐发痒,好在他提前吃了抗敏的药,滴了眼药水,没跟小学时候一样闹出“红眼病”的乌龙。
林敏芝出门前叮嘱他双休回家就好好休息,高中才开始,别太累,也别出去晃。
桐城满大街都是桂花香,省得他病情加重。
季眠表面上乖乖答应,实际上等林敏芝一走,他就从二楼跑下来,带着藤条编织的簸箕、足足两米长的棍子,到院子面打桂花。
他家住的小区是开放式的,中间有一条安静的马路,一条古典韵味的小河包围着小区,边上还有一个小学,上下学,就有些小学生从小区里面走。
季眠戴上护目镜保护眼睛,把簸箕放地上,找到了一颗开得旺盛的桂花树,用棍子在枝丫上敲敲打打。
没一会儿,桂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季眠接了一兜。
林芸背着小书包路过小区,看见季眠,迈着小短腿边跑边喊:“眠眠哥哥!”
季眠转过头,看见林芸,摘了护目镜:“放学啦?”
林芸就是宁倩嫁给林建一后生下的女儿,今年已经小学三年级。
季眠读初中时经常去傅沉俞家写作业,一来二去,林芸就认识他,知道他是二哥的好朋友。
“眠眠哥哥,你在干什么啊?”林芸小小年纪就很独立,不用林建一接送,桐城市的书记千金,朴素的没有一点架子。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好奇地打量着一簸箕桂花,她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季眠道:“给你做糖桂花吃,好不好?”
林芸鬼精似的,仰着小脸:“眠眠哥哥才不是给我做的,肯定是给二哥做的。”
季眠被拆穿了也不尴尬。
他跟着林敏芝混了么多年,混了一手好厨艺,也喜欢自己做些小点心。
傅沉俞在一九九八年的冬天发一场严重的高烧,就在那时候落了个无伤大雅的毛病,就是有点儿贫血,走哪儿口袋里都带着糖。
前几天,季眠从书上看来一个制作糖桂花的方法,心里就惦记上了,想做几罐给傅沉俞备着。
要是渴了,直接舀一勺出来泡水,又甜又香。
季眠把烂掉的和枯萎的桂花挑出来,乐道:“给你哥吃和给你吃有什么区别啊?”
林芸仿佛已经闻到了糖桂花甜蜜的香气,吸了吸鼻子,有点儿委屈:“眠眠哥哥给二哥做的东西,二哥一口都不分给我吃的。”
季眠一愣,挑眉,心想:不是吧,大佬私底下么小气的吗?
他摸了摸林芸的脑袋:“好吧,眠眠哥哥这次做四罐,给你一罐。”
林芸用力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开口:“眠眠哥哥,那你偷偷给我,别告诉我二哥啊,不然他要生气的。”
季眠被她逗笑了,说得傅沉俞好像真有那么小气似的。
季眠动作快,刚打完桂花收拾进院子,天上就飘起了绵绵细雨,后来下大了,季眠就留林芸在家里,等雨停了走。
一大一小两只盘腿坐在小桌子前,乖乖地摘桂花梗。
秋雨一小时没见停,林芸书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她专门用来联系家人的手机,小女孩不但长得漂亮,自制力也好,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林建一很放心给她手机,不怕她偷偷玩,影响成绩。
林芸挂了电话,对季眠说:“眠眠哥哥,我说在你家,二哥说来接我。”
季眠捏着桂花的手一顿,连忙把桌上的桂花全都收到厨房去。
他对桂花过敏,傅沉俞是知道的。
每年秋天,对方都会提醒他戴口罩,时时刻刻盯着季眠吃药。
其实季眠现在已经没小时候那么严重了,就是会眼睛痒,眼眶发红,像今天吃药来捡桂花,就更没什么太大反应。
大不了一会儿再吃一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心虚。
大佬的脾气可不好,万一被他给骂了怎么办?
还是等糖桂花做好之后送给他,说自己买的就行。
半小时后,傅沉俞出现在季眠家门口。
他是骑着摩托来的,林建一给他考了中考状元的奖励,六位数的车,价值不菲,少年身材高大,双腿修长,摘下头盔,露出英俊的脸蛋。
季眠见了,感慨一句,傅沉俞人如其名,相貌上来说,当真是沉鱼落雁的。
难怪镇南偷偷把他叫做校草,当之无愧。
他羡慕地摸了摸傅沉俞的摩托车,男孩子嘛,谁不喜欢这酷毙了的车子。
不他不会骑摩托,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傅沉俞扫了一眼季眠:“你眼睛怎么了?”
季眠心跳如雷,连忙撒谎:“秋天到了,有点儿红,没什么事儿。小芸吃点心,还没吃晚饭,你记得提醒周姨给她热热饭菜。”
走之前,季眠又抓了一把糖给林芸。
傅沉俞跨上了车,季眠熟练地把林芸一抱,放在后座。
到底没忍住,季眠感慨道:“傅沉俞,你骑摩托车好帅啊。”
虽然知道傅沉俞有摩托车,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骑。
季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下次也带带我,你那个自行车坐的我屁股疼。我还没坐摩托车呢。”
傅沉俞转过头,戴上头盔,只给他留一个侧脸,他冷道:“无聊。随便你。”
车开出两百米,林芸吃完糖,抬头看着傅沉俞,童言无忌道:“二哥,你刚脸红了喔。”
别以为偷偷戴上头盔我就没看见了!
傅沉俞:……
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你为什么在季眠家里。”傅沉俞淡淡地开口。
林芸:“我放学回来看到眠眠哥哥在打桂花。眠眠哥哥说要做糖桂花给我吃,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做给二哥吃的,二哥低血糖,眠眠哥哥一直惦记着。不我也想吃,我就留下来帮眠眠哥哥忙。”
小丫头,还挺有心机。
傅沉俞的神情愣住,下一秒回神,心里如同打翻了调料瓶,各滋味儿都有。
心动,感动,酸酸涨涨。
蠢兔子……嫌自己敏还不够严重了,打什么桂花……
林芸没听到傅沉俞的回答,回味来,发现自己把跟季眠的秘密给说出去了!她说眠眠哥哥会偷偷给自己糖桂花!
她怎么一时口快犯下如此大错!
二哥不回答他,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吧?
林芸还挺怕她冷冰冰的二哥,连忙解释:“我是……我是帮忙有一罐糖桂花的。眠眠哥哥给二哥三罐,我只有一罐,眠眠哥哥对二哥是偏心的。”
傅沉俞倒不至于真的为了一罐糖桂花欺负小妹,只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林芸说着说着,人小鬼大、老神在在叹了口气:“眠眠哥哥长得好看,又温柔,还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对二哥也好好,要是眠眠哥哥是女生就好了,我真希望他可以当我嫂子。”
小丫头在心里打算盘,悄悄补充:那样我就可以吃到更多好吃的了!
傅沉俞沉默着没说话,下了车他揪着林芸的脸蛋,痛得林芸嗷嗷叫唤。
傅沉俞冷道:“下次别说鬼话,否则我就揍你。”
林芸眼泪汪汪的跑回自己的卧室,摊开语文作业,想起今天的事,于是开始写周记:
2009年,10月25号。
作文题目:《小小的愿望—如果》
“今天回家,我遇到了眠眠哥哥,眠眠哥哥是我二哥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欢的哥哥之一。眠眠哥哥长得非常好看,性格很温柔,还会做很多点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眠眠哥哥很偏心,每次都给我二哥多一点,给我少一点。但是我也很喜欢我二哥,以我不介意眠眠哥哥的偏心!我们今天一起打了桂花,眠眠哥哥答应给我做糖桂花,看着自己只有一罐的糖桂花,我叹了口气,心里有着小小的愿望:如果眠眠哥哥是女孩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做我嫂子了。”
后来,个作文还被选上了语文周报,名字被改成《乌龙的愿望》,拿了二等奖。
林芸兴高采烈把奖状和作文一起捧给傅沉俞看,傅沉俞脸都看黑了。
一面是气的,一面又忍不住真的想,万一愿望成真了呢?
桐城的十一月跟镇南的运动会一起来临了,季眠报名了一个长跑,一个跳远。
傅沉俞是镇南校篮球队的,在运动会之前要参加桐城高校篮球比赛,今年打入决赛的有桐、七中和旅职,决赛时间就安排在运动会前后。
听政教处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今年的运动会是三个学校联合起来办的,地点定在了桐城体育中心,挨着镇南边上。
下午放学,傅沉俞就径直到篮球场练球。
打完半场,就看见季眠背着书包,坐在观众席上。
少年专注地看着他打篮球,手上没拿矿泉水,而是拿了一个透明的杯子,杯盖拧得严严实实,水是黄橙橙的,飘着桂花。
篮球场边上还站着一个女生,和她的闺蜜。
季眠在军训看到的那个实验班的女生,后来才知道名字叫做罗露,是实验一班的班花,还是文艺委员,据他观察,应该是对大佬有点儿意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季眠眼睁睁看着罗露给傅沉俞送水,然后被傅沉俞淡漠地拒绝,尴尬地红了脸,站在原地。
傅沉俞拒绝了罗露,转而向季眠讨水喝。
季眠自然地拧开瓶盖,把水递给他,唏嘘:“傅沉俞,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女生有点儿喜欢你?”
傅沉俞仰着头喝了几口,桂花糖水灌进喉咙,一路甜进心里,喝得很舒坦。想到是季眠亲手做的,舒坦中还带着一点儿心疼,以及一些恃宠而骄的满足感。
他用手背擦了嘴角,说:“关我什么事。”
谁喜欢他,他都要回复吗?
麻烦。
季眠内心更唏嘘了:不愧是冷酷无情的大佬啊……
他记得原著中的傅沉俞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唯一的感情都给了苏珞瑜。
现在大佬对苏珞瑜好像也一般般……对自己倒是挺好的,季眠有点儿小得意,又想:那当然,他可是跟大佬有着命交情的兄弟!
“傅沉俞,你们篮球比赛的时间是几点啊,我看我来不来得及。”
育馆的操场和篮球场是分开的,季眠想跑完步之后去看傅沉俞的篮球赛,给他加油。
“两点。”傅沉俞合上瓶盖。
季眠说:“哎别,我喝口。”
他长大后,敏没那么严重,喝一口还行,就是不能贪甜,多喝。
季眠从傅沉俞手中拿回杯子,就在傅沉俞喝的那口位置,啄吻一般含住了杯沿。
傅沉俞看愣了眼,喉结情难自禁地上下滑动。
季眠喝完,糖水把他嘴唇滋润的很有水光,十分饱满。
他抿了抿唇,很开心:“时间刚好错开了,我去给你加油,傅沉俞,要赢啊。”
与此同时,桐也为篮球比赛的事找到了厉决。
他们看厉决在操场打篮球,是个好苗子,一看就是在校队呆的。
桐篮球队中,有个男生腿有点受伤,队友怕他打不完全场,就托人找到厉决,希望他可以做替补。
只是厉决这人一来桐,就成了桐最难搞的刺头,不但迅速跟那群校霸混在了一起,如今还混成了老大,凶名在外,大家有些发怵。
意外的是,厉决挺喜欢篮球。
听说要打比赛,立刻就答应了。
篮球队队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太好了,镇南今年的主力是傅沉俞,那家伙初中就很出名,我还怕队里没有一个人顶得住呢。”
厉决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后槽牙咬在一起,眼里有震惊的神情:“……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