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与船夫谈好了游湖的价钱,径自先付了银两,也未与言梳和玉棋一同泛舟湖上,只有礼的作别后,沿着湖边去寻他故人的衣冠冢。
乌篷船顺着湖面飘了一会儿,渐渐朝湖中央过去。
上次言梳与宋阙一道来游湖时,湖面上就开了许多小白花,水扬白花朵朵于涟漪中飘浮绽放。过了这么长时间,湖面上的花儿开得更多了,水草中偶尔能瞥见青灰色的鲫鱼游走其中,也有的鱼儿探出半个脑袋来吃花儿。
乌篷船飘到了湖中央,言梳与玉棋端着一盘糕点喂周围的鱼儿,说来也奇怪,言梳觉得好吃的糕点鱼儿不吃,这家看上去很普通的糕点反而有许多小鱼争相来抢。
言梳问玉棋:“你与顾大侠是如何认识的?”
玉棋将那日遇见顾秋的事情与言梳说,若不是宋阙突然提起要给言梳买糕点吃,玉棋也不会在巷子里遇见顾秋,或许她那日没有救顾秋,以顾秋的伤势,很可能便死了。
言梳喂够了鱼,与玉棋一起靠在船舱内,背对着彼此依靠着,手中玩儿了两朵水面上摘来的白花,漫不经心地问玉棋有无向往。
玉棋沉默许久没有准确的回答,言梳看不到她的脸,不知此时玉棋是什么表情,但是她能听到玉棋一声轻轻的叹息,其实玉棋自己并未想过她想要什么。
她没有所向往的东西,因为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不尽人意,多年的打磨之下,将玉棋所有的棱角全都磨圆,最后剩下的只有胆怯、懦弱与妥协。
宋阙告诉过言梳,与其他们帮助玉棋离开金家,倒不如让玉棋有自己离开金家,重新开阔眼界奔向广阔天地生活的打算。
言梳道:“其实如若是不够恩爱的夫妻,也可以和离的,金老板这个人不算很坏,但绝对称不上一位良人,玉棋你是灵,早就超脱于□□凡胎,不如与我一样,好好考虑修炼成仙的事呀!”
玉棋对成仙并无兴趣,她是生在人间,长在人间的,遥不可及的山海甚至也是遇见了言梳与宋阙之后,她才听说过。
在言梳看不到的地方,玉棋沉默地轻轻摇头,反问了言梳一句:“那你为何会想要成仙呢,言姑娘,你难道不是在人间长大的吗?”
言梳愣了愣,认真回答道:“不是,我生来就是一本书,在遇见宋阙之前,不可听,不可看,不可闻,是宋阙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的。等我睁开眼,能看见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是现下这幅模样,身处凡世了。”
“所以仙君是你见到的第一个人?”玉棋低叹:“难怪我见你有些依赖他。”
其实不是有些,在玉棋的眼里,言梳对宋阙的某些话可以用言听计从来形容,好似在她跟前只要是宋阙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她与金世风不是好的相处方式,可言梳对宋阙无底线的信任与依赖,也不是好的相处方式。
“那你向往成仙,也是仙君与你说的吗?”玉棋问。
言梳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成仙的原因,她喜欢宋阙,想和宋阙永远在一起,而宋阙是神仙,此番下凡不过是为了改命历劫,等他的任务结束之后会回到山海,言梳既然要追随宋阙而去,自然也是要成仙的。
“我想陪在宋阙身边,必然要跟他去山海的,哪怕迟一些年,我也要去找到他。”言梳道:“而且当神仙有许多好处,虽说我没当过……”
言梳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好处出来,她提起时不觉得有多向往,毕竟当神仙的好处,也是宋阙告诉她的。
玉棋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你和仙君是仙侣,再不济,应当也有超乎一般的情意关系,不过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因为喜欢仙君才想要成仙的。言梳,若要你理解我不想成仙的心,首先便要你不再喜欢仙君,若是撇去这一层原因,你还愿意成仙吗?”
言梳一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若她不再喜欢宋阙了,还愿意为了他去修炼吗?
“都说成仙有凡人无法达成的好处,但也有凡人承受不住的痛苦,修炼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数不清多少日夜都要奔赴于此。心不能歪,性不可变,光是这两点就没几人能做到,何况是成千上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孤独呢。”玉棋摇头,眸中意外的坚定:“我不愿活成那样。”
玉棋体会过孤独,之前被人贩卖的十多年中,从未有过一人愿意听她的心事,问她的意见,她就像是活在孤单又渺小的结界中,唯一的用处就是给他人为药。
可她到了金家后,金世风在知晓她的身份之前与她说过许多话,偶尔心情好还会陪她找些事来做,他的眼里能看见她,那时她不是物件,不是药,是人。
“言梳,你想与仙君在一起,所以要成仙,那仙君呢?也是如此想的吗?”玉棋问她。
言梳嗯了声,捏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边吃便道:“那是当然了,我所有修炼之法都是他教给我的,凡是有不懂的地方也是他为我指点迷津,他说过他会在山海等我,那自然也是喜欢我,想要我去山海陪着他呀!”
“是吗?”玉棋深吸一口气:“那可真好。”
“等你哪一日成仙了,你与仙君两情相悦,便可合修,成为真正的仙侣。”玉棋转身,面朝着言梳轻声笑道:“我很喜欢你,言梳,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希望你能达成所愿,我希望你能成仙。”
言梳见玉棋说时认真,脸都有些红了。
以往她不曾与人说过这些话,也实在是没碰到能说这些话的人,她也把玉棋当成好朋友,与往常遇见的‘朋友’都不相同,她亦希望以后能有人像她这般对待玉棋,让她常常能如现下这般畅所欲言。
微风拂过,湖面上的白花一半被吹进水里,等风停了之后,一片涟漪,白花再度立出水面,乌篷船开始往湖岸边驶去。
顾秋在湖岸边两人上船的地方等着,手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根树枝,那树枝在水里洗得干净,在言梳和玉棋下船时探了过来,让两人扶着树枝上岸。
三人走了一路,言梳忽而想起来她们买糕点时的食盒忘在乌篷船的船舱内了,于是转身要回去拿,独留玉棋与顾秋二人站在垂柳树下。
顾秋很会察言观色,在他说故事时,提到被救的女子曾备受折磨那刹玉棋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复杂的神色暗含了些许疼痛,那是曾受过同样对待不自觉流露的共情,结合上回在客栈院子里,金世风对玉棋的态度,顾秋也知道玉棋过得并不好。
言梳去拿食盒是小跑着的,岸上路面被人踏出了一条小泥路,因为方下过一场雨,路还有些湿,言梳快到乌篷船前脚下打滑,挥着胳膊才勉强站稳。
玉棋连忙对她道了句:“小心些!”
言梳回眸朝她笑了笑,玉棋回以微笑,顾秋见状,开口道:“玉棋姑娘多笑笑其实很好看。”
这句话叫玉棋收敛了笑容,有些警惕地朝他看过去,顾秋察觉出了玉棋的排斥,无奈耸肩:“我并非登徒子,这一点我想你应当清楚。”
否则二人有过几次单独相处的时机,顾秋又有一身武艺,怎会不占玉棋便宜。
他道:“我走南闯北多年,一直以来都以助人为己任,救过的人就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了,但还是头一次有人会在我危险时,主动接近救我。”
顾秋不是没遇见过濒死的危险,只是他很走运,总能安然度过危机,救人者被救,叫他很感激,加上玉棋特殊的身份,顾秋对她感激之余也多了几丝好奇。
“江湖人最讲知恩图报,玉棋姑娘救过我两回,我总想着要去回报你,这才与你多说了几句话。”顾秋道:“按理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能想到最好的报答方式便是让你自由,去你想去的地方。听玉棋姑娘先前几次提话,似乎对云登国还很向往,那你何必留在恶主身边,被人打压,放弃外面的世界?”
“恶……恶主?”玉棋眨了眨眼,想起来顾秋说的恶主应当是金世风,不过金世风对她的确称不上友善。
“在外人面前,你那主人尚且能对你毫不留情地责骂,可见在无人的时候又该怎么欺负你了。”顾秋歉然一笑:“抱歉,我幕天席地生活惯了,手上并无多少银钱,怕是赎不出你,但只要玉棋姑娘愿意,顾某还会一身本领,要把你从你那恶主身边带走,让他不再找到还是很容易的。”
玉棋抿嘴,不知如何解释她与金世风的关系了,只能摇头道:“不用,我……我挺好的。”
“你别害怕,虽说每次见你我都受伤,瞧着很不可靠,但我有那个本事带你走。”顾秋拍了拍背上背着的剑道:“我以我的佩剑起誓。”
“不必不必!”玉棋连忙摆手,只能为金世风狡辩:“他、他不是恶主,我……我是他的……”
金世风说过,不许在外人跟前道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我其实也没受欺负。”玉棋实在不知怎么说了,只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言梳,希望她赶紧回来解救自己。
言梳取了食盒便蹦蹦跳跳地跑回了玉棋身边,察觉玉棋与顾秋之间气氛诡异,眼神询问了玉棋发生何事,玉棋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只是把言梳推到了她与顾秋之间,这般排斥,顾秋也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两声。
入了城后行人渐多,到达客栈的那条街口,顾秋就没再继续跟着二人,远远地看见言梳与玉棋进了客栈便转身隐入人群之中。
她们回来得不算早,宋阙看书也看得有些头昏,言梳凑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单手撑着额头,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看似认真地阅读,实则已经阖眼休息了。
桌面上的书页顺着微风偶尔翻飞,轻风扬起了宋阙的发丝,带着淡淡的忍冬香味。
言梳轻笑欲推宋阙的肩叫他回去,手还未碰到他肩上的衣服,便察觉一阵刺痛,仿若被雷电击中般,半边手臂都麻了。
言梳痛呼一声收回了手,讶异地望向宋阙。
宋阙听到声音睁开眼,抬眸见到言梳时自然露出一抹浅笑,见言梳捏着右手手腕盯着他的肩膀看,宋阙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问:“今日出去玩儿得可开心?”
言梳讷讷地点头,好奇问了句:“方才是怎么了?我还没碰到你,就被一股力量打得好痛。”
宋阙抿嘴,总不好说他困顿时给自身下了结界,不受外界任何干扰,以免莫名将言梳从城外湖面上拉入他无意识营造的幻境内。
“可能是我睡得沉了,没察觉,灵气护体怕遇危险才会冲出来,现在还疼吗?”宋阙牵过言梳的手,他触碰时,言梳的手腕细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似乎有些怕。
不过她依旧将手递给宋阙,委屈地扁着嘴,撒娇道:“还疼的。”
见宋阙眼底闪过自责,言梳又道:“你吹吹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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