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景还记得她叫她身边的那个稍大一点的丫鬟为姑姑。
而这个姑姑对她却很恭敬,就像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恭敬。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小女孩说她叫……昭和!昭和不是昭国的长公主吗!
长公主怎么会来到离泰安那么远的管阳郡?
张淮景更加迷茫了。
五六岁的昭和长公主能做到看到死人面不改色。
甚至……甚至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人?
这简直颠覆了他对小姑娘的认知。
同样,听到这件事的乐天也很是惊诧:“十年前,昭和女帝不过才是个五岁孩童,你确定那个人是她?”
张淮景重重点头:“不错,就是她,她带我来到了泰安,将我安排到了锦瑟居里面,一晃十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却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乐天没想到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一直很伟岸的淮哥有着和他一般凄惨的经历。
命运何其不公!
本最该阖家团圆的人家破人亡,本该家破人亡的人却仍然尔虞我诈的过着引人艳羡的生活。
他清楚的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不过乐天现在很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淮哥,你跟我一起入宫吧。”
张淮景正努力的将情绪从以前的事情中抽离出来,听到这一句话的他顿时不用努力了。
他嘴角一抽:“乐天,我跟你讲了半天,口水都快进干了,你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好家伙,本来是想凭着昭和的这些古怪处,劝他不要再坚持入宫,谁曾想这人竟然想自己也跟着去?
不行,不行,这得好好劝劝。
张淮景正准备接下来的说辞。
乐天却主动将自己的经历也说了出来。
张淮景听完以后也是十分感慨:“乐天,你这小子,肚子里憋了那么多事,不跟你大哥讲。”他追思以往道,“我还记得你来的时候也才十五岁?如今你也有十九岁的年纪了吧?乐天陪我也有四年了。”
乐天没有顺着他的话来说,他已经没有时间感慨了。
“淮哥,我们出事皆是因为这个管阳郡王,如今女帝答应为我西漳氏昭雪,并且扳倒管阳郡王,你若是能来,更是扳倒管阳郡王的一大助力!”
张淮景却摇头:“我虽没有放下仇恨,但我却也不愿入宫,若是那魔昭帝后面真的对我来强的,我到底是从还是不从?还有,若是你真的喜欢上了她,我岂不是要和你抢一个女子,这样多伤害我们兄弟间的感情,乐天,你说是不是。”
乐天眼角抽搐的都要抽筋了,他很是佩服他在短时间内考虑了那么多东西,我谢谢你啊。
“你放心,我是不会喜欢她的,她那么残暴,估计没有哪个男的会真的愿意嫁给她,淮哥,你若是愿意,便和我一起入宫,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强求,毕竟这样的事情确实很危险。”
张淮景凝眸思索,嗑了一颗瓜子,道:“其实按照这样说的话,我们锦瑟居的兄弟岂不是都能进这皇宫?他们全部都是魔昭帝从昭国的各个地方搜刮来的,经历应该与你我二人不无一二,魔昭帝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乐天也沉了脸,“这里面定是很大的一个局,而我们就是她的棋子。”
张淮景把瓜子壳拍到桌山,啐了一口:“既然要去,那就都去算了,就当换个地方住了,我们这些人在哪里住不是住?以后皇宫就有一个叫做锦瑟居都宫殿,里面住着的全是我们的兄弟!去,都去,我现在就去跟兄弟们说。”
乐天很无奈的拉住他:“淮哥,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们可是有五十多个人,就算我们大家都愿意入宫,君上那边我们也不好交代,不过若是你再跟着去的话,她却很有可能同意,我能感觉得到她埋的伏笔很深,你定也是她的关键一环。”
张淮景愣了愣:“归根结底还是得看魔昭帝那边,那乐天,你要是能够争取到我们全部的人一起入宫,那么就一定要争取,若是不能……”他如壮士断腕般撸起了袖子,“那我们就一起入宫,看一看这魔昭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顺便会一会我们的老朋友管阳郡王,要是让她知道,她当年斩的草没有除根,还让他们发展了起来,我估计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乐天眼里笑意渐浓:“淮哥,谢谢你。”
张淮景不好意思的又嗑了一颗瓜子:“乐天,你也吃啊,我特意给你从集市上带的,哦,还有几包糖炒栗子,来来来,一起吃。”
昭和看着乐天的来信,很是好笑。
这张淮景以前不是最怕她吗,怎的这一次想要主动入宫?
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昭和舒服的眯起了眸子,这样看来,一切似乎都慢慢的回归到了正轨。
那些老臣子既然都答应了乐天入宫,那么再加一个张淮景又何妨?
她提笔道:“已阅,可。”
昭和看着鸽子渐渐飞远,心思也淡了几分。
这一次,我不再等你入宫了。
希望你……不要多想才是。
几天后,天气更冷了些。
鹿灼早早的穿上了银鼠大氅,倒也不觉得冷。
他望着窗外含苞欲放的腊梅,薄唇轻抿。
今年昭国的冬天来得太快了些,刚到深秋,便如同到了冬季。
府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唢呐声,高亢、嘹亮,充满了荡气回肠的喜气。
鹿灼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百般乐器,唢呐为百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浮胥,今天是什么日子?”
守在门口的浮胥搓了搓手,为难的看着鹿灼,不愿告诉他。
鹿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问:“你有事情瞒着我?”
浮胥很是后悔,早知道刚刚就出去烧炭盆了。
鹿大人说了,昭和女帝要纳两位新人的事情不要跟哥儿讲。
如今刚好被哥儿听到了唢呐声,他想扯谎也没地儿扯啊。
难不成咒别人家里死人了?
那……那也太不吉利了,寒冬腊月的。
鹿灼看他百般纠结的模样,就知道是母亲不让他说。
他只好道:“我是你的主子,你只要听我的就好,出了什么事情我鹿灼自己担着,不用你来替我受过。”
浮胥哪能让哥儿替自己担着?连忙道:“哥儿,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层,而是这件事确实不适合你知道。”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浮胥闭着眼,嘴速十分快:“昭和女帝在几天前定了锦瑟居的两位哥儿为男妃,今天使他们入宫的日子,虽不是凤后,但毕竟是女帝第一次纳男妃,便隆重了些,外面才会有唢呐声。”
鹿灼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杯茶水似乎还是不能满足他,他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往嘴里灌。
浮胥吓坏了,着急的冲过去夺了鹿灼手里的茶壶:“哥儿,你干嘛啊,你这样喝水会出事的,更何况……”他摸了摸茶壶的外边,“这里面的水是刚上的热水,那么烫,你怎的喝了一半去?哥儿,没事吧,你快张开嘴,是不是起泡了?完了完了,真是罪过,真是罪过。”
浮胥都要哭了:“哥儿,你快喝口凉的水,含在嘴巴里,奴去找大夫。”
他倒了一杯凉水要喂给鹿灼,可是鹿灼丝毫不配合。
浮胥把凉水放下,一跺脚去找鹿鸢了。
鹿灼的嘴巴里面全是燎泡,是刚刚的热水烫的。
他不觉得疼。
他面色红润,指尖却格外苍白,无力的垂在身子的两侧。
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
她竟是要纳男妃了?
终于……终于要把他们搬到明面上来了么?
昭和,你为什么这么让人生气!又那么让人心痛!
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有两天,就是科举考试了。
到那时候,我便能离你稍微近一些。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鹿鸢看到自己儿子这般绝望的样子,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蹲在自家儿子面前,讨好道:“儿子啊,母亲来了,你张开嘴,母亲看看怎么样了。”
鹿灼没有回应,他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任何声响。
鹿鸢抹泪,心狠道:“鹿灼,你若是还不肯把嘴张开,我就把浮胥扔到外面打几十大板,主子的错就让奴才承担,来人,把浮胥压下去……”
浮胥面色逐渐苍白,却也不敢求饶,哥儿变成这样他也很难受,也许受点责罚他也还能好受些。
几个人架住浮胥,就要把他拉出去。
而鹿灼却依旧紧闭着嘴巴。
鹿鸢看着他的薄唇都肿了,忧心忡忡道:“大夫来了吗。”
底下的人回道:“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鹿鸢沉着脸:“不要马上,现在立刻就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没看见哥儿嘴巴肿成这个样子了吗。”
底下的人惶恐不安,立马道:“是,奴这就去催!”
鹿鸢又转了脸色,柔和的看着鹿灼:“我儿,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你乖一点,让母亲先看看好不好?”
浮胥在院子里行刑,打板子的身音阵阵的从院子里传来,其声音闷响,可见是实打实的打在了浮胥的身上。
可浮胥却半声不吭,一直咬牙忍耐着,舌头都被他咬出了血,慢慢的渗露在他嘴边。
鹿灼忽的起身,跑到院子里,脚步漂浮,看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浮胥,心酸不已。
终于开口道:“别打了。”
下人们全部停了手,浮胥也彻底撑不住,晕了过去,全身被打的血淋淋的。
鹿鸢也跑了出来,看着鹿灼:“我儿,给娘亲看看。”她顶着脚想要看鹿灼的嘴巴。
鹿灼却道:“母亲,你不该瞒我的。”
其声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