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日,杀人放火时。
一着褐黄色袍子的小僧手捧着油灯走在黑黢黢的山林中,除他以外,这里便没有其他人了。
晚风吹拂,梅花树在油灯的映照下四仰八叉的,活像个人长了千万只手,张扬舞爪,要吞了这小和尚。
小和尚走的越来越快,眼睛半眯着,念叨着:“师傅说胸中有正气,百鬼不侵的,不怕不怕,什么事也没有。”
一不小心,风迷了眼,他竟直直穿过了梅林,来到了石头山。
小和尚看到周围嶙峋的石头,脸上十分难看,差点就要哭出声了,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望着四周,辨认方向,师父还等着自己带甘露呢。
这甘露是今年夏天在荷叶上收在白瓷瓶里的,拢共得了半瓶,就埋在了这梅林深处。
师父想开了瓶泡上好的松针呢。
庙里面的师叔们又是明令禁止不许靠近石头山的。
现在他误打误撞进来了,还迷了路,被师父知道了,他可是要吃瓜落的!
小和尚想到这些,更是哭丧着一张脸。
忽的他眼前一亮打着手势,紧闭着眸子,叨咕个不停。
“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弟子不是故意闯到这里来的,还请各方路过的神仙为弟子指个路。”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小和尚:“……”
师哥说了,那日,他差点也在石头林出不来,还是靠着神仙引路才出来的。
怎么到他这就不灵了?
啪嗒。
一个石头滚到了他的脚边,他低头一看,那石头指着一个方向呢。
小和尚又哭又笑,他把油灯和白瓷瓶放到地上,跪着磕头,头都磕破了,流着血,他也不觉着疼。
他还是道:“菩萨显灵了,佛祖显灵了,阿弥陀佛,弟子以后定好好学本事,祭拜各位。”
说罢,便打着油灯,抱着白瓷瓶跑出了石头林。
一黑衣人从石头的背后走出来,眸子亮亮的,真是个傻和尚。
拜神仙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拜拜她呢。
她轻手轻脚的摸到那根最粗的石头上方,咔嚓一声,石头从中间裂开,一个暗道口就露了出来。
女子的眼眸变得更加铮亮,摩擦着拳脚:“上次我答应不来,不过是因着那一只钻地鼠,如今来了,可没谁能拦我了。”又冷笑出声,“佛光寺好大的气派。”她这才走进了暗道口,细心的把石头又给合了起来,外头的石头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来有人从外面进去了。
这暗道在地底下,不见光,昭和拿出一根火折子,照着四周摸索着前进。
以往听母皇提过这佛光寺的石头林,按照母皇的性子,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跟自己提这一件事情。
上次她借着太师一事,便来这石头林探了探,没曾想还招来了一个尾巴,这一次应当是顺利的。
暗道修的很长,昭和算了算时间,她起码走了快半个时辰,可还没有走到尽头的意思。
到底是通往哪里呢?
小和尚没敢让师父知道自己在“自家”后山迷路了的事。
所以在送茶之前,他就把自己额头上的血擦干净了,就连满身沾了灰尘的衣裳都给换了下来。
这下子师父应该看不出来了。
他低着头,端着茶水来到师父的禅房。
禅房幽静,屋子内的陈设也旧了,看着有些年头了。
小和尚用余光看了一眼,师父还是坐在窗口附近打坐。
他松了一口气,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师父打坐的时候是不会睁开眼睛的,那样就不会问他为什么换了衣服的。
小和尚先是拘了一礼:“师父。”然后才把茶水放到禅房的木桌子上。
他正准备离去,一直闭着眼睛的师父突然道:“元修,你去石头林了?”
元修是小和尚的法号,也是师父给他取的,这一辈就他是元字辈的。
元修睁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
他是师父新收不久的徒弟,就连入这佛光寺也不过才几日的功夫。
对这寺庙里的事情也不甚了解,这也才能在梅林那也迷了路。
他只知道师父是圣僧,是昭国民众都敬仰的存在,也只知道师父日常的作息以及习惯。
他可不知道师父会算命的本事啊!难不成修为高的人也会算命?
元修不敢期满师父,躬身道:“师父,徒儿是不小心被风迷了眼睛,就穿过了梅林,入了石头山,当时,徒儿正懊恼,不知道从何出去,各路神仙就为徒儿指了路,徒儿这才走出来了。”
墨芥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一凌,随即又变成了一副淡然有礼的模样,道:“神仙指路?”
他心中波涛四起,眼眸中却毫无波澜,看来定是有人闯进去了。
元修点头:“神仙扔了个指路的石头,要不然徒儿还困在那儿呢。”他看师父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清楚师父到底有没有生气,不过还是好奇的问道,“师父,你怎知道徒儿去了石头林?”
墨芥转眼,瞧见他额头上的伤口,心底泛起几分无奈。
他这徒弟……唉,也不知道这么傻好不好,罢了,人安全回来就好。
那人,终究还是来了。
这都是缘分啊,躲不掉的。
墨芥解释道:“我方才虽是在闭眼打坐,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你虽换了衣裳,但是没有换鞋子,你看你鞋子底下是不是夹了颗石子?另外,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沾染上了石头林那边的翠蝴蝶花的味道,翠蝴蝶花啊,只有石头林那边才生长,它的味道很浅,但还是闻得到。”
元修还没有穿寺庙里的布鞋,穿的是从家里带过来的麂皮绒的鞋子,下面的印花也是很精致的。
他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那印花的里面确实夹了不少石子,他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确实闻到了一股幽香。
元修回想起石头林那边长得那些幽蓝色、只有两瓣花瓣像蓝色蝴蝶的花,他一向不去注意那个,没想到这味道竟被自己沾染上了。
他冒着星星眼看着墨芥:“师父,你真神了,你比神仙还神!你若不说,徒儿是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墨芥无奈一笑,慈爱的看着元修:“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如今你入我门下,我定会好好教导你。其实很多事情不止可以拿眼睛去看,还可以去听、去闻、去触碰、去分析考虑,利用你全部的感官去发现这个世界,感知这个世界,如果单单只靠一种,是靠不上的。”
元修似懂非懂道:“就像师父闭上了眼睛,却可以借助耳朵和鼻子推测我去了石头林一样,还有师叔们说过……”他跌跌拌拌道,“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什么,何处染尘埃!”他挠挠头,“师父,我本来是记住了的,这会子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墨芥知道这孩子有慧根,看他能这番举一反三也很是欣慰:“明镜本清净,元修,你今天晚上不必去挑水了,就与为师在禅房里论道吧。”
墨芥敛下眸子,晦涩难忍,至于石头林那边,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元修一脸兴奋:“是,徒儿多谢师父不罚之恩。”
他喜滋滋的想,今儿个真是多亏那个神仙了。
师父不仅不处罚自己,还要和自己论道,这可是就算是师叔他们都没有的待遇!改天他一定省下一顿斋饭给他吃!
远在石头林暗道的昭和使劲儿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暗道没完了,修得那么长,也不知挖了多久,不嫌累得慌。”
她正犯嘀咕,脚下的步子却不减,依旧坚定的往前走,火折子用完了一个有一个,时辰也越来越晚。
朱雀宫的弄琴回到殿中,才发现床上的君上已经不见了。
她着急的摇醒守夜的羌芜,道:“君上呢,君上不见了。”
羌芜迷蒙的睁开眼睛,听到昭和不见了,立马就清醒了,看向床上,怔怔道:“方才我服侍着君上安置了,人怎的不见了?”
弄琴气势汹汹的把巫酒和醉童从偏殿里面抓了出来:“那两个贴身侍卫呢?”
醉童刚喝了一壶酒,说话的时候酒气直直逼向弄琴。
他大着舌头道:“我不知道啊,君上叫我们先休息,说今晚那两个侍卫保护她,我们这才去休息的,君上怎么了。”
弄琴捂嘴,嫌弃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巫酒,你来说。”
巫酒神色凝重:“君上以前就喜欢独自行动,估计出宫前君上就把那两个侍卫弄晕了,自己偷摸着出宫了。”
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晕的死死的二人从灌木丛里面拖了出来。
巫酒拍了拍纪寒和鹿灼的脸,摇头道:“都被下药了。”
弄琴眼睛都红了:“她许久都未曾一个人出去了,这一次又是去哪里了,要是像上次……”她立马住了口,不再说话。
其他三个人的表情也是讳莫如深。
弄琴道:“我和羌芜去找陈大人,你们守好这两个饭桶,要是醒了定要好好问问他们这侍卫当到何处去了。”
见二人点头,才拉着羌芜小跑着走出朱雀宫。
这边的昭和可不知道自己的离去给宫内关心她的人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就连鹓雏宫里的乐天都被惊动了。
昭和摸了一把脸,全是土,这个暗道越挖越小,就连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她现在都有点呼吸不过来。
昭和爬着地上慢慢前进,见前方有了光亮,眼睛里的亮光又重新回来了。
看来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