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霞渐出。
在狭窄的小路上,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着,一高一矮,二人身量皆修长,脚步一深一浅。
墨芥低头看着元修:“元修,你累了没有?”
元修抬头道:“不累,徒儿不累。”其实脸都累红了,墨芥沉眸,还是得让他休息会儿才是。
他们走了会,就见前方有个窝棚,里头摆着两个擦的干干净净的黑木大方桌,桌上有一铁壶,铁壶旁边倒着放着四个豁口的瓷碗。
有一男子站在大锅的旁边煮着茶,他脖子上围着方巾,穿的紧实,他正想抬头看看晚霞,却被来人吸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招手道:“师傅,小师傅,进来喝杯茶水吧,一文钱随便喝。”他拿着抹布又擦了一遍黑木方桌,倒了两杯热茶。
元修舔了舔唇瓣,却没说自己想要喝。
墨芥余光瞥见了,淡淡的举着手势:“元修,去坐,我们歇会。”
元修眼眸眨了眨,最终还是跑了过去,拍了拍凳子上的灰,道:“师傅请坐。”
墨芥点头。
元修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墨芥拿起豁口的瓷碗,红唇微微一抿,元修这才跟着拿起碗,先慢慢的喝,然后瞄了一眼墨芥,才狠狠地又灌了一口进去。
墨芥清凉的声音传来:“慢点喝。”
元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
男子也笑的拿了两个碗过来:“小师傅这是渴坏了吧,这铁壶里面都是刚上的热茶,随便喝,我见两位师傅似乎是在赶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应当什么东西都没吃呢,这是我给二位师傅送的小菜,都是素菜,还有两个馒头,师傅们慢慢吃,不急,我这儿还得等着妻主过来收摊子呢。”
小菜是一碟咸菜,一碟青菜。
元修看到这两碟菜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墨芥暗自叹了一口气,怪他没想那么多,本想带着他出来寻缘法,没考虑那么多,“吃吧,这是施主的善心,多谢施主。”
元修也躬了躬身子:“元修多谢施主。”
男子挠挠头:“可别谢我,我看师傅光风霁月,行路来袍子都不抖动半分,瞧着就是个世外高人,连带着的小徒弟都长得秀眉星目,我也想为妻主赚点功德,这才……”他说起这些来,略微有些不自在,不似刚才的爽朗大方。
元修拿起馒头,把馒头挖了一个洞,然后夹了许多咸菜和青菜在里面,包好了以后递给墨芥:“师傅,您吃。”
墨芥笑着摇头:“你先吃,我等会子自己吃。”
元修这才放心的吃起来了。
墨芥对着那男子道:“赚功德,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人教你们这么做的?”
男子介绍自己:“我们家就住在往那走的二十里地的牛羊村,我叫牛二,我妻主是村子里的秀才,名为宋乾,她一向心好,知道这条路长,道上也不安全,便在这支了个窝棚,只收一文钱,就能吃饱喝足,道上的土匪偶尔也来这喝点吃点,便也没人敢打这个窝棚的主意。”
“到了下午,妻主就会上镇里去,买点面粉啥的,我们这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却一直没有个孩子,然后有一次,一个路过的老和尚说……我们夫妻二人没孩子全是上一世造的孽,这一世要来还,想要孩子就得做好事,多赚点功德才行。”
牛二越说脸就越红。
这种事情拿给外人讲确实是难为情。
元修头本来全都埋在了碗里,听到他说的这些话,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稚气的声音响起:“施主,那老和尚是不是穿着红袍袈裟,抱着个黑钵盂,鞋子破破烂烂的。”
牛二猛拍了一下手,急急点头:“对啊,就是穿着红袈裟,抱着黑钵盂,鞋子也烂了,我还把我没穿的新鞋子给了他,二位师傅难道认识他?”
墨芥咳嗽了一声,元修就不再说话了。
墨芥对着牛二温和一笑:“也不算认识,只不过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同人。”
牛二狐疑的点头:“原来是这样。”
墨芥道:“牛施主,你可否伸出手让我把一下脉?”元修又激动了:“施主,你让我师傅为你看看吧,我师傅把脉可准了!”墨芥瞥了他一眼,元修立马低下头,扒拉着馒头吃。
牛二激动的眼眶里都含着泪了,连忙把手伸出来:“师傅,我信你,你给我看看吧。”
墨芥把手搭上去,敛下了眸子。
远处的晚霞渐渐落下,随之而来的是夜幕的降临,有人赶着鸭群经过,还往牛二这边打了声招呼:“牛二,来客人了?你妻主马上就要回来了,记得准备着菜,别让秀才娘饿着了。”
牛二大声道:“知道啦!”
墨芥看他脉搏跳动有力,方才见他身子也是魁梧,又常年劳作,正值壮年,身体十分健康,不是出在他的身上,就是他的妻主的问题了。
牛二看墨芥沉着个脸,人都吓坏了,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元修安慰他道:“施主,没事的,要是我师傅是这个表情,就说明没什么事,要是我师傅好好笑着跟你讲,那才叫有事!”
墨芥淡淡喝了一句:“别多嘴,出了寺庙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师傅都教了你什么。”
元修委屈的低下头,不再说话。
牛二憨厚道:“这个小师傅可爱的紧,不打紧不打紧,师傅,我是不是……”
墨芥温和道:“你没事,身体很好,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否看一下你妻主的脉。”
牛二身子一僵:“我妻主不愿意别人把她的脉,以往生了多大的病也不肯看大夫,我也没什么办法,她过会子就会过来了,到那时,我再劝劝她,若是不行就算了。”
元修小心翼翼的看了墨芥一眼,然后又迅速的低下头,腹诽道,不肯看大夫?也不肯治病,还真是个怪人。
“驾!”
一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女子带着方巾,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正往窝棚这边过来。
牛二踮起脚,兴奋道:“妻主!你回来了。”
宋乾勾唇一笑,看见他旁边坐着的两人时,脸上的笑淡了淡,她下了马车,把马牵到旁边的柱子旁,将马身上的缰绳捆到了上面。
牛二打了杯热茶过去:“妻主辛苦。”
宋乾接过,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坐在地上,端着碗就喝了起来,动作潇洒霸气,不像个秀才,反而像个武将军。
墨芥看着她身量七尺,脚下有力,应该也是没问题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宋乾知道他在打量自己,笑道:“那两个师傅吃好了没有,我们收摊回家了。”
牛二道:“妻主,这位师傅一看就是得道高僧,他方才搭了我的脉,说没什么问题,要不也让这位师傅也给妻主搭搭脉?”
宋乾端着碗的手一顿,道:“不了,你上次还没被骗够?一个月的银钱全都给人家了,可是有了?好了,我们回家吧。”
牛二点点头,便去另外一边收拾东西了。
宋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灰尘全都飘到了墨芥坐的位置上,元修皱眉,师傅还什么都没有吃呢,现下全是土,怎么让人吃啊,他正要说话,就被墨芥瞪了一眼,元修默默的闭上了嘴。
墨芥道:“施主请留步。”
这句话是对着宋乾说的。
宋乾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师傅若是想为我把脉,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小店要打烊了,给了钱,二位师傅便快走吧,现下天色还没完全黑,往前赶十里路,就有一个客栈,若是还耽搁下去,那些个土匪就都出来了。”
墨芥道:“不是搭脉,我还是有些眼力,施主身体也很好,不过似乎有什么旧疾,这个旧疾还很重,看着外强中干罢了。”
宋乾冷冷道:“我就算死在这了,也不干你的事,师傅无需多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墨芥接着道:“可你命不该绝,你的命格当是富贵无双的,只不过有小人作祟,这才沦落到此境地,而且……你们应该可以要孩子,可你没有选择要,而是怕自己会走?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宋乾怔愣,冷冽道:“小店要关门了,师傅还不走,宋乾就要赶人了。”
墨芥拉着元修起来:“施主,今日您家夫郎给了我们师徒二人一饭之恩,我们自当粟米相报,所以师傅若有什么难处,便来前面那个客栈寻我们,我会在那等施主半日,若是半日一过,施主未来,我们便要上路了。”
宋乾没有什么反应。等牛二收拾东西过来以后,就没看见墨芥师徒二人了,他疑惑的问:“妻主,他们人呢?那师傅有没有给你把脉啊。”
宋乾深深的看着牛二,摸着他的脑袋,道:“你无需考虑这些,你只要好好的待在这里,什么也不用管,好不好?”
以往行在路上,元修总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晚倒是闭了嘴巴。
墨芥问道:“可是生气了。”
元修摇头:“弟子不敢。”
墨芥笑了笑,还说没生气,这都直接称自己为弟子了,他淡淡道:“今日你确实是多嘴了,我们这一次出来除了寻缘法,也要找老拄持,方才那牛二施主遇到的定是我们的老主持,可这时候就不能说我们认识他。”
元修难受道:“就因为拄持爷爷骗了他?”
墨芥道:“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肯定不会骗人,元修,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不要多言,要把自己的嘴巴管好,说多错多,闭上嘴便也会让人信任些。”
元修叹了一口气:“师傅,这样人就会慢慢失去人情味了,人就会犯错,不犯错的人就不是人了,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墨芥抬着步子往前走,“前面就是客栈了,我们先住一晚,等那个人,她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元修闷闷的点头。
墨芥没有多言,有些东西还是要他自己慢慢领悟才好,他说的再多也没用。
一夜无梦。
“昨儿个晚上土匪又下山劫了个富贵人家,那孙府不过是个商贩,家里却起了青砖大瓦房。”
“可不嘛,我去那里吃过酒,啧啧啧,那府邸可气派,比得上大官的府邸罗。”
“所以,那群土匪赚的是盆满钵满,富得流油,随便掉一个物件下来,就够一个庄稼人吃十辈子了。”
“不过,那群土匪不是什么劫富济贫的么,他们得来的钱好像都给老百姓了。”
“有那么好的事?我怎么没遇到过,天王老爷啊,我家里可穷的叮咣响了。”
客栈底下的四个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墨芥带着元修一下来,也听到了一些东西。
小二娘跑了过来:“二位师傅要吃点什么?”
墨芥淡淡道:“就两个馒头吧。”
小二娘点头:“好嘞,两个馒头。”
这两个馒头一说出口,可谓是炸开了锅。
许多人道:“师傅,你这小徒弟一看就在长身体子,吃一个馒头哪里够,来,来我这儿吃,我这儿都是素菜,你们出家人都能吃。”
昭国的人对修道之人都十分尊重,地位比一般九品官员还要高。
墨芥摇头,躬了躬身子,道:“贫僧多谢各位了,我们师徒二人食量小,这一点就够了。”
他们见他坚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来这边住的大多是邻村、邻镇上的人,因为晚上赶路不好赶,这才住到了这里。
有一女子豪爽道:“小师傅,得亏你们选择住客栈,若是在外露宿,可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