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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与此同时,罗龙文鄢懋卿的马车一路向北,直奔严府而去。

“鄢大人觉不觉得,这个萧诗晴很眼熟?”

马车里,罗龙文先问鄢懋卿。

鄢懋卿点点头:“不错,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罗龙文转头看着他,嘴角带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可还记得,岳铃姑娘?”

一听提到这个名字,鄢懋卿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说起岳铃姑娘,这个萧诗晴长得和她确有几分相似。”

严家在朝中势力极大,就算是紫禁城的宫女中,也不乏有严党的人暗暗藏匿,为严党传递宫中的消息,岳铃便是其中之一。

罗龙文脸上显出回忆的神色:“岳铃姑娘已进宫已有五年了吧……据说,这次宫里出事后,小阁老要把她召回来,继续为我们做事。”

鄢懋卿摇摇头:“我看不容易,岳铃毕竟已经在皇上身边待了那么久,人心难测……”

“瞎说什么。”罗龙文看了鄢懋卿一眼,打断他的话,“她是小阁老的人,便永远是小阁老的人。”

两人正在车里聊着,从外面的巷子里驶出另一辆马车,斜挡在了罗鄢二人的车前。

“前面可是鄢大人的马车?”

马车里有人放声问道。

鄢懋卿一见是找他的,忙从车窗定睛望去,从对面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男子,竟是鄢懋卿在朝中的同僚,与他同为刑部主事的李明德。

鄢懋卿赶忙示意罗龙文在车里坐好,自己走下车,冲对方抱拳:

“原来是李大人。”

李明德脸上带着微笑:“鄢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有点急事,李大人若有事不妨明言。”鄢懋卿也换上一副笑脸,客气地遮掩过去,抬头打量着天色,道。

李明德见鄢懋卿确实像在赶时间,也不好再客套:“那在下就直说了。听说鄢大人正在抓一个小贼,名叫冯保。不知可有此事?”

鄢懋卿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这冯保胆大包天,抢了我的银子,我正要将他捉拿归案。”

“在下是为冯保而来。”李明德道,“还请鄢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鄢懋卿笑得意味不明:“李大人,冯保不过是个市井混混,你究竟受了他什么好处,竟然为他求情?”

“鄢大人有所不知,这冯保虽然只是个市井混混,但与我也算是旧相识,几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曾经救过我一命,这次他有难来找我,我不能不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知道,冯保若是落在鄢大人手里,不死也得残废。大人若是放过他,不是救了他,而是救了我啊。”

说这,李明德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到鄢懋卿面前,竟是一块做工精致无比的玉佩。

若是萧诗晴在场,便可知这玉佩正是冯保从她身上抢走的那块。想必是冯保为了保命,才用这块玉佩贿赂了李明德,求他为自己保命。

“鄢大人若是答应在下的请求,这玉佩便是一点小意思。还请大人不要再追究了。”

鄢懋卿笑了笑,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玉佩。他知道,李明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那冯保真的救过他,他便不会眼睁睁看着前者去送死。只是冯保不过一个市井混混,哪来这么珍贵的玉佩?这玉佩瞅着价值不菲,倒像是宫中之物。

官场上历来都是人情社会。鄢懋卿这类人尤其最擅世故,何况他与李明德同在一座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市井混混,得罪另一个六品大员。何况依他的眼光看来,这玉佩的价值绝不是李明德说的“一点小意思”,收了玉佩,不仅多拿了钱,还能卖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好,我本来也还有些事要办,就不耽误李大人时间了。”

鄢懋卿不动声色地接过玉佩,与李明德道别,和罗龙文乘马车绝尘远去了。

从马车所在位置向东望去,远远便可看见由红瓦朱檐、玉石金壁组成的巍峨府邸。府邸大门立着两个石狮,连口中含着的珠子都是金的,门口从早到晚皆是络绎不绝的宾客与来回巡视的守卫。

若是向里走去,经过那精致的亭台楼阁,就可踏着由大红毡毯铺的地,从厅堂直达内室,所过之处皆是富丽堂皇、锦绣成堆,金丝帐、银雕纹数不胜数,那便是如今大明除紫禁城外最辉煌的府邸——严府。

如今朝堂上严家得势,不少人都归顺了严党,只剩那个顽固的夏言没有被其收服,即便这样,严党在朝廷中依然如日中天,夏言等人微弱的反对之声,并未能阻止严家步步高升的势头。

罗龙文鄢懋卿沿着雕梁画栋的走廊向里走,偶尔遇见几个严府的仆人,有的见了二人还恭敬招呼,有的却连理都不理,显然这些仆人已受主人的影响养成了倨傲的性子。不过罗鄢二人也习惯了,一路面色不改,来到了内院一间地处偏僻的屋外。

此屋不同于其他院落的辉煌,乃是专为严家幕僚进行私密谈话所设,因此陈设略微简单,门口一个从人也无,只在院子外面站着一排穿戴盔甲的侍卫,却绝听不见屋里人的谈话。

严世蕃此时还不在,罗龙文与鄢懋卿对望一眼,都没有进屋,而是在院子里恭敬地等候。

要知道,如今嘉靖的遇刺让紫禁城乱成了一锅粥,据说连首辅严嵩都是大半夜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召进了宫,连带着严世蕃也忙得团团转。旁人或许不知,在严党中,阁老严嵩是门面担当,真正出谋划策的智囊兼首脑则是他这位公子,昨天严世蕃在宫里忙了一夜,又刚刚代严嵩批完折子,此时还要赶回府,会面自己的幕僚。

没过一会儿,边听外面有从人高声道:“少爷回府了!”

罗鄢二人不敢怠慢,忙走到门口迎了上去。

一顶华丽宽敞的轿子已停在了院外。

只听里面一个磁性硬冷的声音传出:“是罗龙文鄢懋卿来了么?”音色虽充满惯常的阴寒,却带着些慵懒意味。

紧接着,轿帘被撩开了,一个身着重罗绸缎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下来。先入眼的,是那双极幽深的眸子,冷利浓密的双眉始终隐约上挑着,昭显出富贵子弟的锋芒毕露,直鼻薄唇,分明是寡情长相,只有那白净的面庞为他看上去添了几分柔和。即使因为忙了一夜,他的脸色略有些倦怠,举手投足间,却仍尽显富贵傲然。

严世蕃今年尚不及三十,却是大明官场人尽皆知的狠角色,朝廷中人要么不愿与他交往,要么卑躬屈膝地为他卖命。

很明显,罗龙文鄢懋卿属于后者,见到严世蕃,二人赶忙拜了下去:“属下拜见小阁老。”

严世蕃略一点头,快步向屋中走去。近看着,他的步子有些一顿一顿的,尤其是左脚,低得总比别人多些。

不过罗龙文和鄢懋卿谁都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或者说是不敢在意,忙陪着笑走了上去。

这时严世蕃身后快步跟上了一个衣着考究的少年从人,端着一个银盆与香料,那是他的贴身仆从,严辛。

见了罗龙文与鄢懋卿,严辛转过头,脸上浮起惯用的微笑:“罗大人、鄢大人来了。”

按理说,常年在严世蕃身边伺候的人多少也会被他身上那种阴冷味道所染,可严辛的笑容却带着纯真的孩子气,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标准的十四岁好少年模样。

密室不让普通下人进入,也只有像严辛这般的贴身侍从才可随主出入。

几人进了密室,严世蕃半闭着眼睛靠在上首位的软塌上,静静地歇息。严辛则忙里忙外地伺候起自家少爷。

少年燃起香炉,一股略嫌甜腻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是严府特有薰金香,据说有醒脑功能,然而多吸之下却是让人愈加沉醉,以罗鄢二人的职位级别,平日断闻不到这种香的,不禁贪婪地吸了两口。

这时严辛端着那银盆放到严世蕃面前,为他净脸洗手,严世蕃刚碰到那水,便“咝”地一声抽回了手,指肚下的皮肤已红了。

严世蕃倏地转向严辛,音量不大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沉冷:“好你个狗奴才,打这么烫的水是昏头了?”

严辛仰起脸,委屈巴巴又带着些讨好地笑:“少爷忙了一整夜,烫一点才能醒神。何况,这水不过比平常热了一分而已。”

严世蕃蹙了蹙眉,却终于没再计较,净完脸,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便打发严辛出去了。

他这才收回视线,深邃的双眸淡淡扫过罗鄢二人,很久,才微微抬了下巴,示意二人坐下。

罗龙文和鄢懋卿谁都没坐,表示宁愿站着听小阁老指示。严世蕃也没有再客套的意思,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淡淡地:“宫变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宫里把查案的差事交给了内阁,也就是交给了严阁老和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协助查出宫变凶手,揪出朝中的不法分子,为皇上分忧。”

这话说出来是一个意思,理解起来却是另一个意思。严嵩刚刚接任首辅,朝廷中不乏敌对势力,满朝中,严家最大的敌人就是夏言。混乱即是阶梯,紫禁城中出了这么大事儿,若是不横插一杠,简直不符合严党一贯的作风。至于严世蕃口中的“不法分子”是谁,罗鄢二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罗龙文躬身道:“属下们一定尽力办事,为阁老、小阁老尽忠,为皇上和朝廷尽忠。”

严世蕃点了点头,饮了口桌上的浓茶,依然是先前那样清淡的语气:“说说吧。”

鄢懋卿道:“据那报信的宫女所说,指使宫女行凶的人是王宁嫔。王宁嫔给皇上生了个皇子,按照惯例,她本来应该被晋升为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晋升,从此,便对皇上怀恨在心。”

严世蕃瞧了他一眼,嘴边慢慢泛起浅笑。像严世蕃这般身居高位的人,嘴边惯常都带着这种笑,然而那意味不明的笑却经常让鄢懋卿提心吊胆,生怕自家主子不赞同他的意见。

果然严世蕃缓缓地摇头,语气意味深长:

“王宁嫔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胆量去刺杀皇帝?何况,后宫的妃嫔是依附皇上生存的,若是皇上死了,新皇登基,她不是被废就是打入冷宫,能得到什么好处?”

鄢懋卿忙道:“那小阁老的意思是……”

“王宁嫔的背后一定另有人指使。”

“谁?”

严世蕃将眼神移向了半空中某一点,凝视着,就像是凝视着十几年前那段狰狞历史,一字一句地道:“杨家。”

鄢懋卿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十几年前那两张面孔,犹豫着道:

“杨廷和已经死了十几年,杨慎也被贬官云南了,怎可能会是他们?”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杨家父子虽然已被驱逐朝廷,可残余势力犹在。何况,在当年的礼议之争中,朝廷里敢明目张胆跟皇上对抗的,唯有杨廷和、杨慎父子二人。”

“可我们怎么才能查出,王宁嫔真的是受杨家指使?”鄢懋卿蹙眉。

严世蕃淡淡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了杀机:“王宁嫔是不是真的受杨家指使不要紧,只要我要她是,她就得是。”

鄢懋卿与罗龙文皆不言,默默望向了严世蕃。后者轻蔑地扫了二人一眼,终于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杨廷和的党羽喻希礼、石金向陛下为大礼议的罪犯求情,陛下不同意,还让夏言揭发他们的罪状,可夏言不但将这件事顶了回去,还向陛下请求宽恕喻希礼和石金。”

“皇上向来痛恨杨廷和,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向皇上证明夏言是心向杨廷和一派,便可大功告成。现在,既然杨廷和的残余势力想至陛下于死地,那夏言还能逃得掉吗?”

鄢懋卿这才懂了。

虽然以严家为主的内阁是宫里委派的查案机构之一,但对于紫禁城宫变这件事,严世蕃根本就没想去查,他的目的仅仅是打击夏言,稳固严党的地位。

至于宫变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也根本不关心,反正又没勒到自己的脖子上。而且他也根本不忌惮那个凶手——满朝中无论是谁,还能大过他严家去?

罗龙文微蹙着眉:“计策是好,但审案的是北镇抚司,我们若想从中插手,并不太容易。”

严世蕃看他:“你有什么主意?”

罗龙文摸了摸下巴:“后天,皇上遇刺的案子就会在北镇抚司开审,只有让我们的人前去做假证,诬陷杨金英刺杀皇上是受了杨廷和残余势力的指使。而且,最好也派宫女去做。”

严世蕃笑了:“龙文何其明势。我早已派人将岳铃从宫中接出,住在京城一座独府内,等案子开审那天,就让她和我一起去北镇抚司。”

见提到岳铃,鄢懋卿的脸色阴晴不定,正要开口提醒什么。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只见先前伺候严世蕃的严辛未经通禀,便匆匆闯了进来。

严辛神色紧张,附在严世蕃耳边道:

“禀少爷,岳铃姑娘……在府中自缢了!”

作者有话说:1.我知道历史上严世蕃“眇一目”,别急,瘸子的事先写,眼睛的事后文再写。

2.这章字太多了就没写女主,女主下一章接着出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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