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湖畔画舫,花街柳巷,莺莺燕燕,倚红偎翠。

这里是上京最为出名的巷子,银钩巷。亦是上京最大的销金窟,无数高门贵胄的温柔乡。

醉今楼在这银钩巷颇为出名,不仅仅是楼里的姑娘惯有艳名,更是因为楼里别出心裁精心豢养着一批极具风情的小倌,引得上京无数权贵私下里常来尝鲜。

眼下夜幕虽深,但醉今楼那大堂里仍旧是热闹非常,觥筹交错,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镇北侯秦峥正与三两纨绔子弟举杯闹腾着,一张如玉面孔上浮现着醉后的酡红,长发半披散着微显凌乱,身上华贵的锦袍松松垮垮,如此姿态更显得风流不羁,颇有几分放浪形骸的洒脱。

“侯爷好酒量……来,我再敬你一杯!”几个权贵子弟拉扯着秦峥的衣袖,醉醺醺道。

秦峥摇摇晃晃举杯要饮,忽然横插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带着三份青竹的修长劲直,七分玉石的剔透无暇,浑然天成又无可挑剔的美丽。

“侯爷醉了,这杯酒不如由我代饮。”

如脆玉击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原本还在喧闹的周围人都下意识的静默下来。

楚瑜皓腕微转,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醉今楼的烛火外都笼着烟霞纱灯罩,使得火光映出淡淡的粉色,暧昧又旖旎。可纵有万般风情又何及眼前人那张绝艳的容颜。微垂的睫毛盛一缕烛火流转,恰到好处地半掩一双胧月皎皎的眼眸,那唇瓣沾了几分清酒,越发显得红润欲滴。

楚瑜对旁人眼底的惊艳恍若未见,莹白的指尖微松,只听啪的一声,酒盏在脚旁边碎得七零八落。

也是这一声,让众人回过神来,一个个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在上京,几乎无人不知楚瑜。

靖国公楚家祖上家底殷实,尽管老国公及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两个儿子,人口着实算不得兴旺。可这双儿子倒是个顶个的厉害人物。一双公子不及弱冠之年便有“上京双璧”之称。

当年曾有人称,楚家长子楚茗,容如碧玉,姿若玉树,骨气清姝,妙善辞赋,下笔琳琅,时人天下莫不知。楚家次子楚瑜,姿媚跃出,瑰色艳逸,深于城府,工于心计,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时人天下莫敢惹。

只有真正见过楚瑜的人才明白,为何他被人称作,刮骨刀楚二爷。

色是刮骨刀……

楚瑜讥诮道:“夜色已深,侯爷当归。”

此言一出,原本还溺于楚瑜容色的纨绔们当即回过神来。眼前这个美人不是他们可堪肖想的人物,谁人不知楚家二公子早在五年前不及弱冠之时就已经嫁给了镇北侯府的小侯爷秦峥为妻,眼下女儿都有四岁了。

许是当下男风盛行,前朝更有帝后为男人的先河,故而高门之内娶个男人为主母听起来虽使人惊异,但也仅仅是茶余饭后当个谈资来议论,不至于如何惊世骇俗。

何况楚瑜早有容色惊华动九州的艳名,旁人也羡煞镇北侯好艳福。

羡煞归羡煞,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好戏的揶揄态度。

譬如眼下,家里明明有如此好颜色的夫人,还要出来喝花酒的镇北侯怼上朝堂上呼风唤雨、朝堂下八面玲珑的楚二爷,又将撕出什么样的火花……

众人莫不翘首以盼。

众所周知,自打俩人成婚以来,这二人的感情可谓势如水火,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年度大戏眼瞧着要上演,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秦峥本就有了三分醉意,待看到楚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露出厌恶的神色,晃晃悠悠地站稳身子。身上原本就凌乱的袍子顺着肩头滑下大半,显得愈发放浪,他挑了挑唇角,喷着酒气道:“当真是稀奇……这不是今上面前的大红人楚二公子吗……怎么,今个儿没有忙于公务,反倒是有空来这种地方玩了?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不如我做东,二爷喜欢哪个姑娘?哦,不对……二爷喜欢哪个精壮汉子,便不用客气。依着二爷的姿色,愿意伺候您的恐怕多的是。”

这话说得忒辱人,周围一帮纨绔子弟当即变了脸色。楚瑜如今是陛下钦点的内务府一等总管钦差,便是朝上的几尊元老见了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更何况其兄长是翰林院大学士,没准以后就是封阁拜相的前景。上京但凡是个由头有脸的门户,没人敢招惹靖国公楚家。

敢如此不要命的招惹楚瑜的人只有一个,镇北侯爷秦峥。

楚瑜听了这般难听的话,面上仍旧平静,心底却像是燃着一把火,灼得心口逼人的疼,他不恨秦峥这般言辞作践他,却恨女儿在家病成那样子,秦峥这个当爹的却连一句都不过问。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小声劝道:“侯爷,今个儿天色晚了,您就跟楚二爷回去吧……”

旁人立刻应和道:“是啊是啊,还是回去吧。”

“楚二爷这般忙还来亲自找侯爷,侯爷就别置气了,快些回府吧。”

这群纨绔虽然平日里不干什么正事,但是不代表他们愿意得罪楚瑜,若楚瑜把这笔账算在他们身上,他们可是吃不消。想到这,众人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果然……娶妻娶贤,好好娶个老实本分的婆娘比啥都强,楚瑜这种手段强悍的美人,看着就觉得无福消受。

纨绔们纷纷在心中为镇北侯爷点蜡。

……

秦峥见状怒上心头,一种屈辱感冲上脑门,当即随手一把拉住身旁的小倌,对楚瑜道:“美人在怀如何辜负?恕本侯不能跟楚二爷回去了!”

那小倌本是醉今楼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只是跟楚瑜一比,立刻成了不入眼的俗物。被秦峥这般一扯,这小倌十分识相地软在秦峥怀里,娇声软语唤了句:“侯爷……”

楚瑜笑了,挑了张铺了团花软垫的椅子坐下,下颌微微抬起,气定神闲道:“侯爷这是何意?”

秦峥早就受够了楚瑜笑起来的虚伪模样,俩人成婚以来,一直以恶心死对方为特色基本路线,以羞辱对方为中心,坚持不给对方好脸色的基本原则,坚持作践对方主义道路,坚持至死方休的根本思想。

可楚瑜为人心狠手快,做事又滴水不漏,眼下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秦峥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丈夫,却没有在他面前占过上风。如何叫人不恼?

“何意?”秦峥冷笑一声,直接从旁边侍从手中端起银酒盏皓颈一仰,将杯中酒尽数入了口,随即将手中的酒杯一抛,抬手捏住怀中小美人娇俏的下巴,薄唇覆上,当着楚瑜的面把口中酒渡给了怀中人。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楚瑜忽然笑出声来,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在藤椅扶手上,语气轻飘飘道:“原来侯爷是觅得佳人了,难怪都舍不得回家,既然如此侯爷何不直接将人纳了,如何?”

这回换秦峥愣住,纳妾?楚瑜为何会做出这般自打脸面的事。

楚瑜已经朝在后面站了半晌,一脸叫苦不迭的醉今楼当家的使了个眼神:“侯爷怀里这位签的死契活契?”

那老鸨愣了一瞬,忙道:“二爷……这……”

不等老鸨话音落下,只听楚瑜开口道:“一千两白银,不知可够了?”

四周的抽气声更大,就算是银钩巷最有艳名的花魁,也不就如此了。

老鸨眼底的犹豫一扫而净,赔笑道:“二爷到底是二爷,够了,足够了!我们醉今楼调教出来的人,绝对可心,今后必定好好伺候侯爷和二爷……墨玉,还不快给二爷敬茶!”

秦峥原本揽着墨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楚瑜,神色已近凶狠。

楚瑜迎着秦峥如刀子般的眼神,他骄傲地挑起下巴,神色轻蔑,只是拢在广袖下的手捏得泛白。

谁料那名叫墨玉的小倌却是个自作聪明的,自以为攀上了高枝,从此以后就得道升天了。小尾巴不知道怎么翘才好,当即从一旁端了杯茶水朝楚瑜走去。

妾室给正室敬茶,这是过门礼,若是正室接了茶,那就等于同意他进门了。

墨玉是个什么出身,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他瞧得清楚,镇北侯跟楚二爷之间跟仇人似的,到时候只要他入了门,还怕不得宠吗,好日子自然是还在后头。

如今楚二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镇北侯下不了台,镇北侯心里头定然是记恨的,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帮着镇北侯落了楚二爷的面子,如此一来镇北侯只会对他青睐有加。

墨玉心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待走到楚瑜面前时,状似规规矩矩跪下敬茶,只是身子还没矮下去半分,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从指间滑落,滚烫的茶水打湿了楚瑜极为名贵的衣袍,有些水溅在了他手背之上,瞬间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显露出浅浅的红痕。

……

“啊!”墨玉惊呼一声,柳眉微皱,毫无诚意道:“都怪我不小心,二爷您……没事吧?”

楚瑜从始至终连动都未动,他微微抬头,墨玉眼底的几分嘲弄清楚地落在他眼中,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将目光锁定在墨玉那张嫣红的唇上……

墨玉见楚瑜不说话,转身走到秦峥面前,楚楚可怜道:“侯爷,墨玉真的不是故意的,您瞧二爷那眼神……像要生吃了人家一样,当真骇人得紧。”

墨玉的这些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秦峥。

秦峥明白,墨玉是在邀宠,他忽然觉得墨玉身上的味道有些甜腻过头,不知熏染的什么香料,竟是让他有些作呕的冲动。

楚瑜浑不在意地甩掉手背上的茶水,道:“本以为是个体贴可心的美人,谁料竟是个手脚粗笨的草包,要之何用。”

墨玉一听,登时怒道:“你……”

楚瑜冷冷扫了他一眼,墨玉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脊背忽然浮了一层冷汗,心底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只听楚瑜道:“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原本侯爷家眷里不过我一个也就罢了,眼下既然添了人,这规矩自然也该立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侯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后宅这等小事便也合该我说的算。墨玉不守本分,没有规矩,以下犯上……”

他的视线轻轻落在墨玉的红唇上,微微开口,声冷如冰:“杖毙。”

众人哗然。

墨玉脸色青白,下意识往秦峥怀里藏了藏,哆嗦着艳丽的唇,道:“你,你敢……”

楚瑜噗嗤笑出声来,目光里满是玩味:“哦?有胆子这般对我说话是谁来着?告老还乡的刑部李大人?还是那已经入狱的礼部张侍郎?”

这话听得墨玉越发胆战心惊,扯紧了秦峥的衣袖,企图寻找一些安全感。

楚瑜唇角的冷笑一敛,淡淡道:“家法伺候。”

身后的部曲都是楚家的私兵,个个皆是军伍出身,只听命于楚家主子,这般一声令下,当即过去毫不犹豫地将墨玉从秦侯爷怀里扯出来,二话不说,按住就开始上板子。

镇北侯是武将出身的世家,秦峥更是自年少时便以一身不俗的好功夫出名,只是堕落这么多年,酒色掏空了身子,便是再如何惊怒不甘,也挣不开两个将他拦在一旁的部曲。

墨玉那身子骨哪里挨得了两下子,当即哭着喊道:“侯爷!侯爷!”

秦峥双目怒睁,眼中的怒火似乎连魂魄都烧得滚烫,逼视着楚瑜:“你有气冲本侯来!何必拿不相干的旁人撒气!”

楚瑜捻起盖茶,淡淡抬头道:“侯爷真是醉了,这哪里有不相干的人,墨玉是给我敬了茶,入了秦家门的,合该由我教导。”

秦峥捏的指骨咯咯作响,偏生拦住自己的曲部内家功夫极为了得,任他如何挣,也摆脱不掉,只得唾骂楚瑜道:“你这蛇蝎心思的小人!竟如此妒心!”

楚瑜啪的一声将茶盖合上,不冷不热道:“侯爷说笑了,瑜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罢了,无论是朝上,还是家宅,皆是问心无愧。”

秦峥冷笑连连:“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做过什么腌臜事自己心里清楚!”

“二爷!二爷!!奴知道错了!二爷饶命!”墨玉算是看清了局势,侯爷又如何,那张口就能要了他命的人是楚瑜。

楚瑜偏了偏头,看见墨玉腰背上已经隐约渗出血色,看来曲部是没有半分留情的。

秦峥心如火燎:“楚瑜!!!”

楚瑜看也不看他:“侯爷莫要太大声,瑜听得见。”

墨玉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下半身几乎都泡在血里一样骇人。

秦峥猛地看向楚瑜,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楚瑜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从侧面看去更有中凌厉的美感,只是落在秦峥眼中,比任何魑魅魍魉都要可怕。

这个男人从嫁给他那天开始,就是一个噩梦一样的存在。

楚瑜像是火,焚尽了他的一切。他的年少轻狂,他的缱绻爱恋,他的凌云壮志,都在这张绝艳的面孔和冰冷的眼神下,付之一炬。

“我跟你回去……”秦峥颓然跪坐于地,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楚瑜抬了抬手,曲部停下杖责。他缓缓起身,走到秦峥面前,语气平静而温和:“侯爷早该如此。”

秦峥冷笑一声,伸手将自己散落脸颊的头发撩开,一双眸子里的讥讽和恨意毫不掩饰地撞入楚瑜眼中。

楚瑜伸手想要扶起秦峥,还未曾触到他的衣角,就被他抽手避开。

他也不觉尴尬,淡淡收回手来,起身道:“找个大夫来给墨玉公子瞧瞧。”

曲部应声而去。

墨玉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楚瑜的云缎锦靴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浑身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卖身契你拿着,若是还想来镇北侯府……”楚瑜将卖身契塞到墨玉手中,话还没说完就被墨玉啜泣着打断。

“二爷奴错了……奴,奴不敢了……奴绝不踏入镇北侯府半步……”

楚瑜弯了弯薄唇,未曾多言。

外面的月已正中,楚瑜压下一声叹息,低声道:“侯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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