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楚瑜醒来的时候,半晌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周身乏力得厉害,饶是努力想要坐起身来,也不过是将将能动上一动手指的力气。

撑着脑袋阖眸小憩的秦峥本就未曾睡熟,楚瑜这般轻轻一动,他就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清辞你可算醒了!”秦峥见楚瑜要起身,忙上前稳稳扶着他肩头,施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楚瑜一怔,自父母早早离世,家中亲近的长辈不多,难有人唤他表字。为官多年,同僚之间多以官职相称。在外更是以二爷为敬称,故而这一声清辞,倒叫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峥从一旁取了衣袍给楚瑜披上,又将一杯温茶递了过去。

楚瑜接过茶,压了一口,这才看向秦峥。

秦峥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憔悴,眸中红丝遍布,下巴满是淡青胡茬。

“什么时候了?”楚瑜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虚弱得厉害,他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小腹,手心下微暖,隆起的弧度倒是比前些日子更明显些。

秦峥伸手将楚瑜抱住,长长叹息一声:“我的二爷,可是吓死你秦峥哥哥了,你这都昏迷第四日,若是再不醒来,连大夫都束手无策了。”

楚瑜额角紧了紧,伸手推开秦峥,揉了揉眉心道:“现在在哪?”

秦峥收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还在船上,你迟迟不醒来,没有人胆敢擅自做主往苏州去,恰好这两天风向不对,借机拖延了几日。”

不等楚瑜说话,秦峥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般,压低声音接着道:“那些杀手训练有素,齿中皆藏了毒药,你手下的侍卫动作极快地卸了杀手的下颌,这才留住两个活口。未曾假手于人,这几天都是图骄亲自看守审讯的。”

图骄是楚瑜手下得力的贴身侍卫,交给他方才放心。

楚瑜点了点头。

图骄有没有审出什么来,秦峥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图骄是不会告诉秦峥的,他信不过秦峥。而当初楚瑜也并未跟秦峥说过来苏州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楚瑜不说,秦峥也识趣地不问。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清辞,那日你为何推开我。”秦峥握住楚瑜的手,绕开之前的话题,问了句无关痛痒的。

楚瑜指尖僵了僵,缓缓开口道:“无甚,不想守寡。”

秦峥笑出声来,神气道:“我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你预备为我守几年?”

楚瑜挑眉道:“七天,不能再多了。这边侯爷下葬,那边我便带着真儿回靖国公府。”

秦峥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凑,挨楚瑜更近一些,伸手抚上他苍白的脸,语气温柔道:“你就是这般对你秦峥哥哥的?”

楚瑜被他一口一个秦峥哥哥恶心得头皮发麻,推搡他道:“离我远点。”

秦峥一把捉住楚瑜的手腕,更加贴近他脸颊:“多远算远?两寸够不够?”

楚瑜周身无力,挣脱不开,只得皱眉道:“好好说话。”

秦峥轻笑,在楚瑜耳畔呵了口气:“二爷梦里可是秦峥哥哥叫得真切,怎的醒了反而不认账了。”

楚瑜愣住,一股热气烧到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竟是透出淡淡的薄红,连带着耳尖也泛起红来。

秦峥朝楚瑜脖颈里看去,伸手勾出那红绳,掏出一枚玉观音。

满目悲悯着众生的观音带着楚瑜身体的温度,秦峥轻轻落了一吻在上面,又重新为楚瑜放回衣襟里:“楚清辞,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绣尽鸳鸯石榴花的那种。”

楚瑜浑身僵硬,面颊绯红,脑子空白一片,不等开口,就被秦峥堵住了唇。

不同于往日情动欲来时的缠绵悱恻,秦峥的吻太温柔,浅尝辄止地从唇上辗转至眉心,最后他将发愣的楚瑜抱在怀里,轻笑问道:“接下来,还要往苏州去吗?”

楚瑜这才回过神来,垂眸看着秦峥手臂上缠着的绷带,露出凌厉的冷笑:“去,为何不去。伤了我的人,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

※※※

第二日,楚瑜的船队抵达苏州。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街头熙熙攘攘,人们面带红光颇有精神地凑着热闹。

秦峥放下车帘,头一回体会到钦差出巡的荣耀感。

楚瑜闭着眼,正倚在秦峥怀里休息,迷迷糊糊问道:“快到了?”

秦峥紧了紧手臂,将搭在楚瑜腿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还早着,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楚瑜闷咳两声,皱了皱眉头:“提前会儿叫我。”

秦峥应了一声,不再开口,怕扰了楚瑜的睡意。自从那次落水后,楚瑜身子一直不大爽利,许是那天呛了江水的缘故,这些日子不住地咳嗽,低热不断。秦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每每楚瑜神思清醒的时候,秦峥就逗他唤自己哥哥,恼得楚瑜抽枕头就砸,闹腾上一阵子,倒显得精神好了不少。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秦峥唤醒了楚瑜。

“苏州不愧是富庶之地,这一路上瞧去,倒是只见百姓安居乐业。”秦峥一边给楚瑜将睡乱的长发重新梳理整齐,一边说道。

楚瑜换上官服,闻言回头淡淡道:“都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过分肖想太多求而不得的东西,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秦峥假装没听懂楚瑜话里意思,抬手捏住楚瑜手腕,一把将其扯入怀里,声色暧昧道:“譬如我对二爷这般……”

楚瑜拍掉秦峥环在他腰间的手:“侯爷不是想要感受一下作威作福的滋味?待会儿就好好发挥吧。”

秦峥轻笑一声:“夫人要我做什么?”

楚瑜正色道:“做你自己就好。”

秦峥摸了摸下巴:“那就是摆出本侯的玉树临风和潇洒不羁?”

楚瑜摇头:“不,是摆出你提笼架鸟,听戏捧角的废材样。”

秦峥:……

苏州知府和江国公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楚瑜下车的时候,两人皆上前来迎,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楚瑜扶着秦峥的手下车,大致扫了一眼江国公府,故意目露惊叹,当即道:“都说苏州富庶比上京有过之无不及,今日眼见为实,着实非同凡响。”说完,又凉凉一笑:“同是国公府,江公爷这府邸可要比靖国公府大气多了。”

江国公约莫不惑之年,生得颇为儒雅,闻言淡笑道:“楚大人谬赞,上京乃是天子脚下,靖国公府更是钟鸣鼎食之处,哪里是我等偏院小州能比得上的。倒是楚大人年轻有为,百闻不如一见。”

楚瑜跟江源两人互相吹嘘追捧一番,这才往府里去。

一路上,楚瑜只是跟江源聊着苏州民情风俗,直说到水路时,楚瑜忽然脸色一沉,猛地拍案道:“说起来路上倒是遇到一桩叫人不悦的事……”

江源手上一顿,面色不显:“楚大人遇到了什么事?”

一旁的秦峥接口道:“说来也是大意,路上竟是遇到了海寇……”他摆出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甚至还挽起袖子让江国公瞧瞧自己臂上伤口。

楚瑜端起一旁茶盏,瞧着秦峥一副气愤又后怕的模样,一言不发。直到秦峥说完,他才放下茶盏,不冷不热道:“到底也是苏州地界,竟是会发生这种事情,江公爷可要上点心了,不然可真是叫人担心苏州百姓的安危……”

江公爷眉头拧起,肃然道:“竟有这种事情发生?楚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给楚大人和苏州百姓一个交代。”

楚瑜这才脸色稍晴:“本官当然是相信公爷跟知府大人治理州县的能力,否则偌大苏州城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就连陛下提起二位,都是赞赏有加,叫人好生羡慕。”

稍作寒暄后,楚瑜借口洗尘,这才退去府中备好的独院里。

……

独院收拾得相当妥善,处处清雅不失矜贵。

楚瑜趴在浴桶边,氤氲的水汽将他的脸熏得微红,他阖眸喟叹一声,愈发不想动弹。

秦峥将水撩到楚瑜身上,给他揉捏肩头:“累了?”

楚瑜轻哼一声,睁开眼睛道:“江源果真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秦峥轻笑:“可惜啊,还是遇上了你这小狐狸。”

楚瑜将额头搁在臂弯里:“看来那出刺杀不是他安排的,江源做不出这般没脑子的事。我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摊开了说与他听,既然他怀疑我此来目的,便由得他试探去。老狐狸?呵……是狐狸总归会露出尾巴来的。”

秦峥绕到楚瑜面前,伸手抬起他下巴,蜻蜓点水般落了个吻。

楚瑜伸手勾住秦峥脖子:“晚上这顿接风宴怕是还有后招,你可得小心了。”

“嗯?”秦峥扬眉。

楚瑜站起身来,攀着秦峥手臂从浴桶跨出来,赤条条站在他面前,道:“当心那老狐狸从你这下手,说不定使出什么美人计来,少不得寻几个姿色艳绝的江南美人勾引你。”

水珠沿着楚瑜修长的脖颈不住往下落去,滑过有致的身段,延过颀长的双腿,直到脚踝。秦峥忍不住从一旁猛地扯下衣袍给楚瑜裹住将人整个抱起,朝床边走去。

“这世上所有的美人计,在二爷面前都是班门弄斧。”秦峥恶狠狠说完,翻身将楚瑜压在身下。

楚瑜抬脚朝秦峥小腿上踢了一下:“别动我,晚上有正事。”

秦峥小狗似的上上下下把楚瑜亲了一遍:“二爷怜我。”

楚瑜伸手捞了软枕垫在腰下,揉了揉隆起的肚子,长腿一勾圈住秦峥腰身:“一回。”

秦峥得了应允,欢喜到恨不得摇尾巴。

……

这厢正上演白日版活色生香,那厢则气氛阴沉至极。

江公爷面色阴沉,低声道:“你未免太鲁莽,若钦差在苏州的地界出事,你当上面不会怪罪?”

苏州知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公爷,这……这不是想着一劳永逸……”

江公爷气结,遇到这等猪队友也着实是叫人头疼,缓了会儿,他才道:“罢了,这楚瑜倒是没有传言那般棘手,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到底太自负,又沉不住气。就算是陛下真的有疑我们,就凭楚瑜这点能耐,还动不了我们。”

苏州知府心下稍安:“公爷的意思是?”

“总要好生招待招待才是……”江公爷唇角带出一抹冷笑。

晚宴。

楚瑜坐在席上,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伸手去扶腰。

秦峥在一旁笑得讪讪,被楚瑜横眉瞪了一眼。

“实在是……”秦峥话没说完,就被楚瑜放在桌下的手给狠狠掐了一下手背。

控几不住我记几……秦峥咽下后面的话,老老实实悄悄给楚瑜揉腰。

开宴,仍是先客套一番。

楚瑜从未掩饰过自己有孕,滴酒不沾,尽数叫秦峥挡去。

宴上怎能无丝竹,江南小曲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宛转动人的风情。

座上江公爷忽然道:“上京梨园当属天下曲艺之巅,江南丝竹难登大雅之堂,叫楚大人见笑了。前些日子倒是得一姬,尤擅音律,今日命她唱上一曲为诸位添酒助兴。”

楚瑜举杯道:“江公爷过谦了,苏州钟灵毓秀之地,自是地杰人灵。”

话音落,只听丝竹声俱停,一阵悠然的琴音从末席传来,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一清秀歌姬缓缓上前,启唇如珠落玉盘,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那声如山涧的清风,如细雨落于青石,如清泉卷起落花携一抹淡香。

可楚瑜的目光却尽数落在末席的琴师身上……

白衣琴师身如微风拂柳,容似皎月无暇,素手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气度容貌俱是上佳。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那人的身影映入楚瑜眸中,直叫他遍体生寒。

好一个琴师。

好一个美人计。

好一个孟寒衣……

秦峥手中的酒樽从指尖滑落,清酒如泪洒了楚瑜满身,在那玄色衣袍上晕开,形如绽开的泽芝。

琴音落,四周皆寂,楚瑜缓缓阖眸。

这首春日宴唱到曲终。

“三愿如同梁上燕,你俩长相见。”

你俩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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