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柳棠溪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什么动静。当她睁开眼时,卫寒舟已经穿好衣裳起来了。
“怎么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柳棠溪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
“二嫂快要生了。”卫寒舟言简意赅地回答。
柳棠溪顿时清醒过来,赶紧穿衣裳下床。
许是因为之前生过一个了,这个没用太久就生了下来。
因着生的是儿子,所以按照伯生的名字来排的,名叫卫仲行。
新生儿的出生总是能给人带来喜悦和希望,地里的粮食收了不少,苹果又卖出了不少钱,卫老三一家都挺开心的。
卫寒舟本来假期已经到了,也在家多停留了几日。
不过,洗三过去后,卫寒舟也要去读书了。
卫寒舟离开的前一日,卫老三一家人坐在一起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周氏在屋里搂着孩子睡觉没出来,其他人都在。
见二儿子一脸笑意的模样,卫老三说:“老二,如今你媳妇儿给你生了儿子,你可得好好干了,以后养他们娘仨。”
卫二虎点头,郑重地说:“嗯,爹放心,儿子省得。”
接着,爷俩又就此事多说了几句。
张氏看着在葡萄架下面玩耍的儿子,眼中的忧愁化不开。
之前家里的二十两银子都花了,没了积蓄,她也就没提儿子读书的事情。可如今粮食收了,苹果卖了不少钱,绣花也赚了不少,应该有钱了。
那儿子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提一提了?
可苹果是家里人一起种的,绣花的钱又主要是三弟妹赚的,且,三弟妹还教了女儿刺绣,教儿子读书。
明年三弟科考也需要钱。
这样的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张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面带笑容一言不发的丈夫,微微叹了叹气。
罢了,那就等明年三弟考中举人再说吧。若是三弟考中了,儿子读书的事情也就不愁了。总归现在三弟妹和三弟能零星教着,儿子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张氏正想着呢,只听自家公公的眼神看向了他们夫妇这边。
“老大,如今家里有钱了,我这身子也大好,不用花那么多年买药,咱们家也能攒下来钱了。等过些日子把山上的苹果都卖了,再把家里的粮食卖一些,就让伯生去李秀才那里读书。”
一听这话,张氏立马瞪大了眼睛,转头激动地看向了卫大牛。
没曾想,卫大牛却拒绝了。
“爹,明年三弟就要考试了,二弟又刚有孩子,都要用钱,先紧着他们用吧。伯生今年才六岁,不着急。”
张氏听到这话眼神黯淡了下去。她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自家相公说的是事实,她也说不出来反对的话。
卫老三既然说出来这样的话,就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早就有所打算了。从三儿子身上,他发现了让后代子孙读书的好处,听说富贵人家三岁就让孩子启蒙读书,他们家伯生已经六岁了,算是晚的了。
如果家里再有钱,他都想让两个孙女读书。没看到么,他那三儿媳既读过书又会刺绣,跟一般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他也幻想着以后家里能富裕一些,让子孙都能有个好前程。
“不用,爹已经算过了,粮食扣除咱们家自己吃的,苹果和粮食能卖个五六两银子。爹身子大好,地里的活儿你兄弟俩不用操心了,去镇上打零工便是。一年下来也能赚个五两。再加上你媳妇儿、老二家的、老三家的绣花赚的钱,够老三去参加考试。余出来的钱,让伯生去读书。只是,这一年大家的日子要苦一些了。不过苦日子也不会太久,慢慢攒,钱就来了。”
作为家里的大家长,卫老三自是把家中的情况都掌握清楚了,也计划好了以后该如何做。
听着卫老三计算的这些,柳棠溪默默地算了算,这个家一共十二口人,八个大人,种果树、种粮食、打零工、绣花,一年加起来才赚个二十两银子,这还是节衣缩食没日没夜省下来的。
在她来之前,绣花赚不了多少钱,苹果也卖不了多少钱。
想必二十两银子也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她突然有些明白卫寒舟在书中的愤怒了。
这二十两银子是卫老三的救命钱,也是整个卫家攒了多年的钱,被原主骗了不说,卫老三还被气死了。
“为了伯生一个人读书,家里太辛苦了。他早点读晚点读都一样,三弟当年十岁才读,如今不也读得很好吗?”卫大牛说道。
柳棠溪不太认同这样的观点,张了张口,第一次想在大家面前说些什么。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头就被卫寒舟接了过去。
“晚点读吧。”
听到这话,柳棠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卫寒舟。
经过她这段时间对卫寒舟的观察,实在是看不出来卫寒舟是个这样的人,也没料到他能说出来这样的话。难道他本性真的是如书中一般吗?
自私,只考虑自己。
柳棠溪不信。
就在这时,卫寒舟又开口了:“爹,大哥大嫂,你们莫急。虽然李秀才那里方便一些,但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前些日子我去镇上问了几家,束脩跟李秀才那里差不多,甚至比他还要少一些,且,有些夫子比李秀才当年的名次要好一些。大哥和二哥平日里也要去镇上打零工,可以顺便带着伯生,回来时再把他带回来,也不耽搁什么。只不过,镇上的几个秀才我还没打听清楚品性如何。有一个跟如今教我的先生同届,待我这次回去打听清楚了,再把伯生送过去也不迟。”
柳棠溪松了一口气。
卫寒舟向来是个靠谱的,又是秀才,家里人都愿意听他说话。
听他如此说,张氏心里也乐开了花,去镇上比在村里读书强啊。
没等卫大牛开口拒绝,张氏就忍不住说道:“多谢三弟。”
“大嫂客气了。”
卫大牛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媳妇儿,想了想,答应下来。
柳棠溪一听卫寒舟说去镇上打听过就想到了那日两个人一起去镇上的事情,她只当卫寒舟是去推销苹果了,没想到人家还顺便考察了一下小辈们读书的地方。
去这一次镇上,可真是值了。
而且,听卫寒舟的意思,这是在质疑李秀才的学识,以及……人品?
想到那日拦在他们面前说要送参考书的姑娘,柳棠溪盯着卫寒舟的侧脸看了看。
要不然,是为了避嫌?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柳棠溪都挺开心的。
那姑娘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得知卫寒舟也不喜那一家人,她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若是伯生真去了那里读书,少不得还得跟对方打一些交道。
这话不仅柳棠溪听出来了,李氏也不知怎的听了出来。
“老三,你是说那李秀才有什么不妥吗?”
卫寒舟想了想,否认:“不是,只是伯生读书是大事,找个好先生往往能事半功倍。”
卫二虎刚刚一直没讲话,这会儿也忍不住说道:“那李秀才要的束脩不少,但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听说他教出来什么好学生。三弟不过是在他家听了几日课,他就到处吹嘘教过三弟,忒厚的脸皮。”
卫老三听后重重咳了一声,不悦地看向了卫二虎,说:“刚刚还夸你稳重了,结果你就说出来这样的话。那是秀才郎,是你能胡说的吗?况且,他也真的教过你三弟。”
当年,卫寒舟的确去过李秀才家读书,只是,李秀才嫌弃卫寒舟年纪大了,对他很是不耐烦,收的束脩也比旁人多。
卫寒舟跟他学了一段时日后,就在家自学了,后来也去镇上学过一段时日。
等卫寒舟几年后考中秀才,李秀才开始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想跟卫寒舟套近乎,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
卫老三说完二儿子之后,看向了三儿子,有些担忧地问:“老三,他这般在外面说,会不会影响到你?”
卫寒舟摇了摇头,微微蹙眉,说:“那倒不会,李秀才还是有些本事的。”
卫老三听后终于放了心。
第二日凌晨,卫寒舟背着家里的几个苹果,去隔壁村送菜的那个叔家坐车了。
等过了几日,送菜的那个叔突然给他们家捎了一封信。
这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卫寒舟从来不往家里写信,因为家里没人识字。
如今开始写信了,到底是为何,大家都很清楚。
拿到信之后,卫老三就让李氏把信给了柳棠溪。
柳棠溪拿到信之后,当着大家的面读了起来。
原来,卫寒舟已经在县城找到收苹果的铺子了,而且苹果的价格涨了两文钱,六文钱一斤。只不过,对方想要来看看苹果树,想亲自去树上摘。
卫寒舟来信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先不要摘了,等人家来了亲自摘,同时,也把铺子的情况告诉大家,免得大家被糊弄了。
卫老三一家都喜出望外。
柳棠溪想到山上果园乱七八糟的样子,赶紧提醒了一下李氏。
“娘,人家是县城里来的,也没确定一定要咱家苹果。咱们要不要这几日把山上的果园整理一下,看上去也能好看一些。”
听柳棠溪这么一说,李氏觉得有道理,卫老三也很认同。
当天下午,他们几个人就去山上弄果园了。
先是把烂在地上的苹果打扫了,又把杂草拔了拔。
说起来简单,他们也足足干了三四日才干好。
刚弄完的第二日,县城里就来人了。
看着干净的果园,掌柜的很是夸赞了一番:“怪不得你们家的苹果这么好吃,原来是精心打理过的。”
卫老三夫妇也不怎么会说话,就笑了笑,没说什么。
掌柜的带着几个小厮又四处转了转,问了几个问题,卫老三很实诚地跟对方说了。
后来,掌柜的问苹果怎么种的这么好吃,卫老三夫妇互看了一眼,说了说基本的方法。
掌柜的听后皱了皱眉,甚是疑惑地问:“既然是普通的果树,之前不好吃,怎么今年突然好吃了?”
见状,柳棠溪有些着急,连忙补充道:“我们家的果树的确是普通的,在镇上买的。但是,今年又加了一些独特的打理方法,这才让果子好吃了。”
卫老三夫妇脸上露出来诧异的神情,似是有些不明白柳棠溪为何如此说,这不是在……骗人吗?
只是,接下来,他们见掌柜的不仅没继续追问,反倒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顿时不讲话了。
后头,掌柜的再问什么问题时,卫老三夫妇就习惯性地看一眼自己的三儿媳。
柳棠溪也不负众望,跟掌柜的说了起来。
“能保证所有的苹果都好吃吗?”
“当然可以,您随便摘个不熟的尝一尝,保证是甜的。”
柳棠溪想,她亲手摸过的树,不可能不甜。
掌柜的故意挑了几个青一些小一些的苹果,跟几个小厮一起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是满意。
“要是有不甜的呢?”掌柜的又问。
“不可能,有不甜的你来找我,绝对甜。”柳棠溪保证。
她有这一双手,完全不怕,再难吃的苹果在她手中都会变得好吃。
似乎柳棠溪的神情和语气比较自信,掌柜的心底最后一丝疑惑也没了,很爽快地开始带着小厮开始摘苹果。
卫老三夫妇想上去帮忙,被柳棠溪拦了下来。
“爹,娘,不用,你们歇着就行,看着他们,别让他们破坏咱们家的苹果树。”
就让他们自己摘吧,万一他们摘的不合格,到时候又是麻烦。
而且,她前世也去过果园,很多游客都喜欢自己摘。
卫老三夫妇想了想,没再上前。不过,李氏问出来刚刚那个问题:“老三媳妇儿,你刚刚怎么骗他们呢?万一被人发现了咋办?”
柳棠溪眨了眨眼,说:“没有啊,不是相公说的么,溪水可能不一样了。”
今年他们家的苹果树的确跟以往不同了,那便是都被她摸了一下。可这种话又不能跟别人讲。所以,只好推给卫寒舟。
反正卫寒舟不在家,而且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把问题扔到他的身上就对了。
卫老三想了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掌柜的,小声跟李氏说:“老三说得对,老三媳妇儿刚刚应对得也很好,只是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
“嗯,儿媳记得了。”
掌柜的先摘了约摸五十斤熟得比较好的苹果,把钱结算了一下。
看着手中的三百多文钱,卫老三激动地合不拢嘴。
回去后,卫老三想了想,让柳棠溪给卫寒舟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柳棠溪压根儿没写过文言文,提起笔来写了寥寥数语。
相公:王掌柜来了,带走了约五十斤苹果,共计三百文余钱。
写完之后,柳棠溪当众把信纸上的内容念了一下。
卫老三很满意,越发认识到女子识字的必要性。
李氏看着信上的两行字,则是比较差异,说:“咦,这字怎么跟老三写得不太一样?”
柳棠溪大囧。
她极少用毛笔字,即便是脑海中有原主的记忆,可原主也不是个爱写字的,所以技能不太熟练。再加上她前世用硬笔写字比较多,已经固定了。
她这字写得极烂,自然跟卫寒舟的不一样。
“这个……儿媳太久没写字了,生疏了。”
听柳棠溪这般说,李氏也没再多问,问起来别的:“老三媳妇儿,这么一大张纸,你咋不多写点儿,那不是浪费么?”
“是啊,我见旁人都写满满一页纸。”张氏也在一旁说道。
柳棠溪想,事情都说完了,还写啥?
琢磨了一会儿后,柳棠溪问:“娘,您还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吗,我给你写上。”
李氏连忙摆手,说:“我没有,我好着呢,不用让他惦记。”
张氏笑着说:“三弟妹,三弟这一走得一个月才回来。你可以把自己想说的话写上,就像娘说的,不写浪费了。”
听到这话,李氏立马笑着附和:“对对,老三媳妇儿,写你想说的话,别写我们的。”
柳棠溪听懂了李氏和张氏的话,顿时大囧。
她哪有话想跟卫寒舟说啊,卫寒舟不回来才好呢,她一个人睡一间屋,安全又自在。
可话却不能这么说。
看着李氏眼中的期待,柳棠溪硬着头皮又多写了几句。
“爹身子大好,一日只需服一次药就可,娘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许。兄嫂一切都好。《三字经》已经教完了,伯生、扶摇和舒兰已经背了下来。扶摇背得最快,伯生慢一些,但他记得比扶摇扎实。伯生今日多认了几个字。明日开始教《千字文》。仲行也能吃能睡。总之,家里一切都好,好好读书,勿念。”
写完之后,正想要读,李氏拒绝了。
“好了,不用读了,你跟老三知道就好。”
看着李氏揶揄的眼神,柳棠溪脸色不自觉红了一些。
信封好之后,卫老三夫妇提着几个鸡蛋去了隔壁村,把信给送菜的叔送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卫寒舟收到了柳棠溪的来信。
看着柳棠溪如同狗爬的字,卫寒舟额角微微跳了跳。
不过,虽然字丑,但内容他却是看懂了。
看完后,卫寒舟把信折了起来,放在了胸口。
隔了两日,柳棠溪再次收到了卫寒舟的信。
第一页纸上的内容比较正常,写的是卫寒舟又联系了一家铺子。这一家在见识过王掌柜铺子里的火爆之后,决定加价,定在了每斤七文钱,预定一百斤。
读完第一页,柳棠溪正想要读第二页,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颜体……”
颜体端庄浑厚,柳体俊逸潇洒,吾妻笔法随意,自成一派,甚是独特。
呵呵。
柳棠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老三媳妇儿,咋不读了,老三后面写了啥?”李氏疑惑地问道。
不仅李氏疑惑,其他人也很诧异,抬头看向了她。
柳棠溪大囧,支支吾吾地说:“写了……写了……”
张氏想到那日的事情,连忙替柳棠溪解围:“后面可是三弟写给你的话?”
柳棠溪更囧了。
众人瞧着她的神态,渐渐明了了,全都露出来善意的微笑,没再要求她读。
“老三媳妇儿,你回去看吧。”李氏笑着说。
柳棠溪大囧,拿着信回去了。
心里骂了卫寒舟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