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被摔破了,胳膊断掉一只,腰部摔成两截,能看见里面用来填充的骨架芯。两条腿还在,脚却不翼而飞,只剩一个球形关节还堪堪卡在腿上。破碎的娃娃身上只有一套衣服还是完好的那是郁南请人帮忙做的情侣装。
宫丞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司机迟疑地出现“宫先生。”
宫丞脸色难看,开口道“帮忙找。”
保镖也来了。
郁南摔得太用力,水泥地面的弹射下,四个人找了一阵子,始终找不完整。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宫丞掌中捏着娃娃,实在是与他本人太不入。
他无所察觉般,沉默地站在路边抽了一支烟。
“你忙起来看到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帮不上你的忙,可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哪怕是让你看到它的时候轻松一点也好。”
这他妈还怎么轻松
睹物思人。
一把年纪了,说出去简直令人笑话,老男人一个了还要靠个玩具娃娃来思念放在心尖上的小情人。
小家伙说爱就爱,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害,受伤之后浑身是刺,让人根本无法下手。
宫丞记得郁南说过“伤害一个人,就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让他精神上痛苦比让他肉体上痛苦更为折磨人。一想到他能受到折磨,我就觉得很快乐。”
原来他不是说说而已。
郁南的善良娇弱,从来都只给他放在心里的人。
可是,郁南真的得到了快乐吗
将娃娃摔下的瞬间,他明明看见郁南嘴唇苍白,满脸是泪。
最难以启齿的告白都奉上了,也换不来一点信任。
宫丞感觉到了失控。
他的世界并不是完全由他掌控的,郁南就是那一个意外,掌控了他全部的爱欲情感。
一直以来,正如他道歉时说的那样,因为郁南年纪小不谙世事,足够乖也足够单纯,他可以恣意将郁南的情感拿捏在掌心,进退全由他心情。
不愿意花心思去哄的时候,就晾一晾。没有精力去陪他玩的时候,也晾一晾。
晾一两周、甚至三个月,只要他招招手,郁南就会颠颠地扑上来撒娇。
他玩弄人心,自视甚高地站在年长者的台阶上,清楚地看到郁南的每个渴望,轻易将郁南完全调教到合乎心意,再反复占有。
他现在才明白,郁南之所以永远热烈,是因为郁南爱他。
一旦郁南不爱了,他就什么也不是。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宫丞真想吃一颗,叫他从第一次见面时、从占有欲膨胀时、从底线退让时就逐次发现自己的真心。
然后将人捧在手心里宠,永远不让他难过半分。
他不可能放手。
两天后。
段裕寒你在干什么
郁南我在画画。你在干什么
段裕寒我也在画画。
两人同时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对方。
郁南莞尔一笑。
段裕寒学建筑,郁南以为他在画建筑平面图,不料却是一副透明水彩,画的是深城的风景。郁南也在画画,不过他是用的iad,画的是动漫人物。
郁南闷闷不乐好几天,覃乐风见他露出笑容,好奇地凑过来看。
“咦,这谁”覃乐风点开段裕寒的头像。
“是我以前集训时认识的朋友。”郁南说,“那时候他可以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覃乐风道“哦,那现在你们又联系上了,我和他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郁南听不出来覃乐风是开玩笑的,认真回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覃乐风失笑“算你有良心”
郁南又说“因为我不确定我和他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那天你不在,他来找我玩了,还说他喜欢我,可是我不打算和他谈恋爱,这会有影响吗”
覃乐风“”
他就知道任何想接近郁南的同性都是狂蜂浪蝶。
段裕寒似乎一点也没为那天的事情尴尬,也没再提起过。
他们偶尔聊天,聊的都是很平常的事。
“你真的以后都不打算谈恋爱了”覃乐风问。
“嗯。”郁南毫不迟疑。
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眼下有了黑眼圈。
脑子里总是反复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并且不由自主。
比如此时。
“我爱你。”
猝不及防闯进脑海里的低沉嗓音,根本不受控制,让郁南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麻痹,心脏忽地收紧了,生拉硬扯地疼了一阵。
郁南放下笔,好半天才把那声音脑海中赶走。
那天他上楼后蒙头大睡,半夜惊醒,发现宿舍楼下还停着那辆车。车旁有一个小小的发着光的红点,忽明忽灭,有个高大的身影一直站在那里。
天明了,那车才悄无声息地开走。
宫丞再没有来过,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终于彻底结束了,他希望是,那么他再也不用见到宫丞。
这几天,郁南都在忙着报名绘画比赛的事,他准备好了资料,递交了资质,报名已经通过了。
签证申请也递交给大使馆,只等面签。
那场比赛是新兴的现场制命题绘画,偏向非传统性的年轻艺术家。参赛者可以使用油画颜料或者丙烯颜料参加比赛,根据绘画进度可以自己决定时长提前完成,最长不超过一周届时比赛场地会如期关闭。
长这么大第一次去欧美国家参赛,郁南还是有些兴奋的。
段裕寒听说他要去国比赛你英文怎么样
郁南老实讲很烂。
段裕寒狂笑。
郁南就说我和老师一起去。
段裕寒那还好,有老师帮忙,你不至于当文盲。
郁南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余深都五十多岁了,平时看起来也是个糟老头子,果不其然英文水平也堪忧,上次还问郁南英文怎么样。
师生俩拿着手机,用翻译软件什么的度过一周,还是挺有画面感的。
段裕寒说我陪你去啊。
郁南吓了一跳。
建筑类专业学习有多忙就不用说了,去一周肯定会落下不少课程,何况这是出国,又不是人民公园一日游,他不觉得应该让朋友花费那么多来帮忙。
婉言拒绝了段裕寒,郁南准备换衣服出门去。
今晚他要去看一看爷爷奶奶,听说奶奶想他了。
天气变得温暖了一些,覃乐风整理衣柜时,顺便帮他整理了一番。
郁南翻出卫衣,冷不防掉落一件硬物。
他低头一看,僵住了。
竟是那对娃娃的另一个。
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迷你版宫丞,英俊冷漠,线条硬朗。
仍然有他曾经说过喜欢的鬼畜。
应该是冬天时他随便塞到了哪件衣服里,还以为弄丢了,之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根本没想过要找。
覃乐风见他愣住,弯腰捡了起来“这个”
郁南说“扔了吧。”
这对娃娃郁南做了一个月。
覃乐风亲眼看见他完成的,还帮着他调整过比例倒过模,见状也是不高兴,同仇敌忾地应了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你今天晚上吃过饭才回来”覃乐风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郁南点点头“应该是的。”
“要不要我陪你下楼”覃乐风道,“今天周五诶,每个人都闲下来了,我怕堵你的人比前两天更多。”
郁南戴上卫衣的帽子和口罩,吸一口气道“我走快一点。”
临走前,他没能该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看了一眼垃圾桶。
覃乐风当做没发现,用脚将垃圾桶踢到桌面下去了。
郁南“”
踢得好。
一路下了楼,郁南左右查看四周。
他最近十分苦恼。
网络时代,郁南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当了一把红人。
因为那个名为“帅哥疗养院”的博主,郁南的照片被许多人转发了。他对成为红人什么的没有兴趣,别人夸他的长相远不如夸他的画技让他又成就感,只以为不过是一件昙花一现的小事,关闭私信与评论后再没有登陆过微博。
谁知道事情发酵得超出了意料,怪他没有防备心,在评论里大胆出柜,引来的可不只是一个好朋友段裕寒。
郁南不懂女孩子们为何对他更感兴趣了,因为扒出他是湖心美院学生的关系,他上次s星河世界白夜王子的漫展照片也被人找到了,每天都有人转发他的照片嗷嗷叫。
郁南很快涨到了几万粉。
事情要是这样就算了。
有天郁南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好想舔遍你全身。
郁南震惊之余。
对方又发来许多大尺度的照片,内容不堪入目。
陌生号码我是纯1。
陌生号码保证干得你很舒服。
陌生号码如果你肯主动,我让你干也可以。
郁南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也没遇到过这么变态的人,强忍着恶心将信息全都删掉,覃乐风帮他拉黑号码还报了警也无补于事。
那个号码是本地的,莫哥认识的人多,覃乐风拜托莫哥在圈子里查了下,像是有人故意泄露郁南的号码,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严思尼。
按照对方蟑螂般的性,很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低级又恶心的事。
覃乐风让郁南告诉严思危,如果严思危不能处理,就告诉严慈安。
郁南不想这样做。
牵扯到长辈才能查出真相,就等于他输了,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证据指向严思尼。郁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一旦他有了证据,不仅要告诉长辈,还要揍严思尼一顿。
于是郁南逼不得已,又换了一个手机号,立刻得到了清静。
不过,喜欢他的“粉丝”却成了另一个隐患,这几天经常有女孩子来堵他,给他送零食,什么也不说,就面对他露出蜜汁微笑。
郁南问方有晴“她们为什么这样啊”
方有晴脸上的微笑和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样“这就像一款真人养成游戏,很好玩的。”
郁南面露迷茫。
方有晴说“从认识你第一天起,我们班都玩了三年多了,作为班宠你不知道”
郁南更迷茫了。
郁南全副武装地下楼。
楼下果然有了五六个陌生脸孔,远处还有一两个眼熟的带着相机。
他不认为这样还能认出自己。
“郁南”那些女孩尖叫了。
郁南“”
他只好摘下口罩“你们好。”
一个女孩冲上来“你去哪里现在是去吃饭吗”
郁南“嗯,我回家。”
另个女孩说“啊啊啊啊声音好好听好可爱”
郁南脸一下子就红了“你们不要这样”
有人问“明天你没有课诶,你准备去干什么可不可以抽点时间,我们去玩放心我们都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隔壁大学的上次和你们学校打过友谊赛”
“我明天要去画室。”郁南说,“对不起啊,我最近要参加比赛,有点忙。”
她们一阵兴奋。
“参加什么比赛”
郁南软乎乎地告诉她们“国油画与丙烯画夏季国际大奖赛。”
“听不懂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讲了几句,郁南发现这些女孩都很友善,除了咋咋呼呼以外都不会问太过分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对他有肢体动作,他觉得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被围观。
她们陪着郁南走出校门,一路上叽叽喳喳,叮嘱他注意天气变化不要感冒,还强迫着塞给他一大口袋零食。
“妈,呸,姐姐爱你”
郁南
“郁南的签证正在办理,后天会打电话叫他面签。”小周说,“已经打过招呼了,肯定没有问题。”
帝鑫大厦顶层,宽大的办公桌后,宫丞的钢笔刷刷划过纸面“嗯。”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
“余深买的什么时候的机票”
小周说“下个月二十五号,经济舱。”
宫丞语气变了点“抠得要命。升舱。”
小周点点头,这肯定是必须的。
为了郁南能舒服点,这几天宫丞硬是绕过余深,另辟出好几条资源砸在余深画室头上。
宫丞太了解余深了。
余深惜才,为了郁南敢和他叫板,他不信余深会眼睁睁看着为徒弟铺好的康庄大道不去利用,虽然余深不见得承他的情。
接下来小周心领神会“他们的酒店也不太好,您看预定caac怎么样那边离赛场近,进出也不需要赶时间,晚上还能看见城烟花秀。”
宫丞嗯了一声。
小周越说越起劲,好像让郁南舒服了,他也就舒服了一样“下飞机我会安排那边的人去接”
“不用了。”宫丞皱眉,“你生怕他看不出来”
小周被噎住。
舔狗舔到了铁板,默默地闭了嘴。
看老板追不到郁南,其实有时候小周心里有一丝暗爽。
小周出去后,宫丞放下笔,推开转椅,走到了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
高楼大厦间的天空灰蒙蒙的,空气质量堪忧,他身处七十六层,仿佛能听到隔音玻璃外的嘈杂喧嚣。
这一天和他人生许多天一样,都是忙碌的。
做决定、开会、签字、参加宴会、出国访问行程满得可怕。
可是他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孤独感。
他抬头,看见对面一栋大厦上的鲨鱼标志。
那是一间有些廉价的水上餐厅。
他曾经在那里,将郁南搂在怀中,在一片水与鱼的包裹里,第一次触碰到郁南的嘴唇,探入他的口腔,吸取甜美生涩的滋味。
郁南接吻时不懂得换气,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吻了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怕吓到怀中的小家伙,得忍着强烈地像要继续亲他的冲动,让他缓口气。
那天郁南的脸色沾了颜料,还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他。
宫丞眸底一片暗沉。
高处不胜寒,他站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
宫一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小叔。”
“什么时候进来的”宫丞冷道。
他竟然走神了,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宫一洛说“刚进来没多久,我敲门了。”
宫丞重新坐下。
宫一洛乖乖走上前去,他原本和朋友一起去外地玩了,小周联系他时,说已经宫丞已经找了他好几天,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吓了个半死,回来后才知道是为了郁南。
他简直听到郁南这个名字就有些害怕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上次戏弄郁南,谁知道他小叔这次来真的
面对宫丞,宫一洛有点害怕,上次他害郁南打湿衣服从宫宅逃走,间接成了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宫丞足足把他软禁在宫宅一个月,过年都没放他出去。
过完年后,宫丞把他在外面豪赌、开灰色派对的事全部叫人整理成文件报告递给大太太看。大太太气得要疯了,拿皮鞭抽了他一顿不说,全程还叫佣人围观并录像,以后要再犯就拿出来循环播放。
宫丞放下笔,勉强给了他一点耐心“讲。”
宫一洛松口气,话也多了起来“为了打听这个,我足足和严思尼混了一天一夜。你不知道这渣渣嘴巴有多紧,就因为上次他和郁南打架的事找我帮忙,我没在你这求到情,他外婆保不住被他爸知道了,就一直记恨我。昨晚快把老子的裤子玩脱了”
“废话少说。”宫丞目光如炬。
宫一洛赶紧说重点“郁南和严思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才是严家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他才是严思危的亲弟弟”
宫丞神色微变,果然,他猜中了。
那晚郁南说的哥哥,让宫丞妒火中烧,冷静下来后他认真思索,推断出这样的可能。
严家并未将郁南认回去,自然也没有对外公布,加上口风很紧,宫丞得不到证实。
宫一洛磨蹭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说起来无巧不成书,就是因为那次打架,他哥严思危领着他去给郁南道歉,才认出来的。好像是说郁南和他妈长得太像了,他哥一眼就认出来了,前不久过年的时候还去了一趟霜山找人。现在全家人都向着郁南,严思尼说总有一天要整他我今天一起来,就赶紧跑来告诉你了。”
宫丞明白了。
严思危真的是郁南的哥哥,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么过年时郁南伤心欲绝,就是因为严家人找上门去,所以才跟着他回深城的。
而他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还用严思危来威胁郁南,难怪郁南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应该早知道的,是他先伤了小家伙的心。
他还记得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郁南当时对他说“我的秘密只告诉我信得过的人。”
宫一洛是来卖乖的,继续道“小叔,你知不知道,郁南最近有点火啊。”
宫丞揉捏眉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