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整条鱼都恍惚了。
他……他有身孕?
那不是他和秦昭说着玩的吗?
怎么还成真了???
小锦鲤缓缓沉进水底,柔软的鱼鳍收拢,碰到了比先前圆润许多的腹部。
鼓鼓的,软软的。
景黎维持人形时,身体外观看不出任何异常,加上脉象不显,他与秦昭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他这里……多出了一只鱼崽子?
别说是景黎,就连秦昭都难得有好一阵晃神。哪怕是方才听到小鱼的身世,他都没有如此失态。
秦昭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尊师确定没有看错?”
“出家人不打妄语,不会有错。”净尘平静道,“这鱼儿腹部浑圆,手指摸上去能感到腹部硬物,触感圆滑,当是有孕,且多半已有两月了。”
“已有两月……”
那就是他们刚到县城没多久怀上的。
秦昭想起来,那会儿正是景黎身体最古怪的时候。他查阅书籍后,推论那多半是鱼类特有的繁衍期。书上说繁衍期通常要半月至一月才能结束,而景黎只用了短短几天就结束了。
不过那时他只觉得是景黎修成人形,与寻常鱼儿体质不同,却没想过,书上还说过一种提前结束繁衍期的法子。
那就是让鱼类受孕。
所以从那时起小鱼就……
秦昭:“我竟从来不知道……”
“施主莫要担心。”净尘温声笑了笑,“我瞧着这小鱼精神极好,只要这些时日多加照料,胎儿自会平安诞下。”
秦昭点点头:“多谢尊师。”
秦昭将净尘送出门,回来时,却见小锦鲤依旧沉在水底,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笑起来:“别发呆了,先出来吃饭,你不饿吗?”
片刻后,景黎穿戴整齐坐在桌边,让秦昭帮他擦头发。景黎摸着平坦的腹部,神情还有些恍惚,喃喃道:“我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
秦昭问:“何意?”
“都怪先前总说养胎。”景黎叹了口气,“这下真要养胎了。”
秦昭忍俊不禁。
他帮景黎擦干头发,又用一条暗红的发带系在脑后,才从身后把人搂住:“你不想养?”
“当然不是,我只是……”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做好这个准备。
不过的确很奇怪,或许是先前在县城里调侃惯了,这次发现当真有了身孕,他并不像先前那样反应激烈,更不觉得有丝毫抗拒。
反倒……觉得很奇妙。
或许是人天生具有繁衍的本能,知道他和秦昭即将有一个共同的孩子,那种充实与满足感,奇迹般抵消了一切不安的情绪。
景黎靠在秦昭怀里,躁动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我只是……很惊喜,也很开心。”
秦昭偏头在景黎发间亲吻一下,循着他的手臂慢慢往下,覆在他抚摸着腹部的手背上。
“小鱼,我也很开心。”秦昭轻轻道,“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不止是因为得知景黎怀有身孕,还因为真相大白,故人重逢。
秦昭原本不信神佛,可直到今天,他看见了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那般玄妙,那般……令人惊喜。
他甚至觉得,或许前些年那些艰难困苦的遭遇,都是为了今天。
“好啦,我们吃饭吧。”景黎道,“我要好好养胎!”
秦昭:“好。”
他松开景黎,将净尘送来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取出素斋。
食盒共有三层,上层是三道小菜,都是些青青白白的菜色,中层是一道白菜豆腐汤,还在冒着热气,而最下层,是个盛满米饭的菜盆,还有……两副碗筷。
秦昭:“……”
他方才就觉得净尘那句“恭喜”另有深意,原来果真如此。
景黎从早晨上了船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早就饿坏了,甚至都没发现这素斋有什么问题,迫不及待开始大快朵颐。
秦昭只是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翌日清晨,天边刚蒙蒙亮,净尘送秦昭前往山门。
寺中每天都会派弟子下山采买,不过山间小路驾不得车,步行下山到镇上要走少说一个时辰,因此弟子们出门的时辰通常较早。
这个点景黎根本起不来床,好在他如今在外人面前是锦鲤,遂变回原形,光明正大躲在鱼篓里睡回笼觉。
“明善会带施主去山脚小镇的驿站,那里能租到去府城的马车。”净尘道,“施主此去府城,虽然看似顺遂无阻,仍要谨慎为上。”
秦昭脚步微顿,问:“尊师是瞧出什么了?”
“不过是前路崎岖,又有劫匪横行,比不得施主在山村小镇中那般安宁。”
秦昭隐约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平静道:“面前只有那一条路,哪怕前路崎岖,也不能不走。至于尊师所说劫匪横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有拦路的,除去便是。”
净尘一怔。
他偏头看向眼前的男子,眼底似乎多了几分深意。
时间是这世上最无法捉摸之物,它会改变许多东西,足以令一个人坠落云端,面目全非。
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半晌,净尘低声道:“施主通透,是贫僧多虑了。”
二人已经行至山门前,石阶下,一名十多岁的年轻僧人正在等候。
净尘停下脚步:“贫僧便送到这里,施主慢走。”
秦昭朝鱼篓里瞧了一眼,见小家伙睡得正熟,才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尊师昨日说梦见会有故人前来,那位故人,指的并非一人吧?”
净尘没有回答。
他双手合十,朝秦昭行了个佛门之礼,口中低声诵了句佛号。
秦昭轻声笑笑,道:“尊师且替我将那鱼缸收好,过些时日我再来取。”
他说完,转身走下石阶。
净尘长久注视着那道背影,清晨的山门外山风微凉,吹散一道浅浅的叹息。
等景黎一觉醒来,他们已经坐上了去府城的马车。
他们先前乘船已经走了半程,从云观寺山脚下的城镇乘马车,还需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府城。
而如今景黎情况特殊,秦昭特意让车夫行得慢些。
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第三日下午,他们才终于到了府城,江陵。
江陵府由于地理位置绝佳,商贸极其发达,乃中原地区最为繁华的府城之一。
府城的规矩多,外来马车非特殊情形不得入城。秦昭付了车费,又在城门前被盘问一番,让官差检查了路引文书,才牵着景黎步入府城。
景黎从没来过这地方,秦昭又记忆全无,识不得路。好在他们一同互保的五名考生中,还有个来府城考过试的严修。
此番来府城该住哪间客栈,又要如何找路,严修一早就已经与他们商议好了。
二人循着严修之前所说之处找去,很快看见那间客栈。
“秦大哥,这儿!”
陈彦安所住的屋子在二楼,窗户正巧对着主街,远远瞧见秦昭和景黎走过来,忙朝他们招手。
二人步入客栈,陈彦安和贺知行快步下楼。
陈彦安道:“怎么花了这么多天,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贺知行也道:“是啊,听说这一路上劫匪横行,这几日我们都很担心。陈兄还险些去官府报官。”
这客栈里城门不算近,他们步行而来,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秦昭扶着景黎在一旁坐下,才缓慢道:“倒是出了些岔子。”
陈彦安紧张起来:“怎么了,你们被人抢了吗?没受伤吧?”
“胡说什么。”秦昭扫了他一眼,平静道,“是你嫂子有身孕了。”
陈彦安:“???”
景黎:“……”
贺知行喜道:“恭喜秦大夫!”
景黎有些无奈。
秦昭这人瞧着淡定得很,心里头闷着骚。这些天,只要遇上个人就说他有身孕的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当爹了。
陈彦安倒是不见欣喜,只是摇头叹道:“秦昭都要当爹了,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老天爷可太不公平了……”
秦昭:“……”
陈彦安拉住他:“我不管,今晚你请客,我要吃顿好的。”
府城吃一顿饭可比县城要贵得多,景黎眉头一皱就想护短,却听秦昭淡淡道:“可以,顺道也将他们俩叫上。今晚想吃什么随便挑,我请。”
景黎:“…………”
这人钱多了没地方花吗???
此时距离晚饭时间还早,秦昭去柜台开了间客房,领景黎上去休息。
这客栈的价格在府城还算便宜,单张床位的客房要二百八十文一晚,而陈彦安他们是两人住一间房,那种便宜,一百八十文一晚,算下来一人才九十文。
两种屋子里都有免费的炭火盆提供,不过双人房较小,没有沐浴之处,床也只是两张木板床。
秦昭当然舍不得景黎住那种屋子。
反观他开的客房,有沐浴的浴桶,还有铺着软席的床榻,贵是贵了些,至少能让他家小鱼睡得舒服。
秦昭帮景黎灌了汤婆子,将被褥暖热了,才把人抱上床,弯腰帮他脱下外衣鞋袜。
“你别……”
景黎不适应被他这么伺候,缩了缩脚,却被秦昭握住脚踝:“别乱动。”
秦昭帮他脱了鞋袜,扯过被子把人裹好,低声问:“还冷吗?”
景黎与秦昭对视一眼,认真道:“冷。”
秦昭:“我再去找店家要床被子。”
“别。”景黎拉住他衣袖,往内侧挪了挪,又拍了拍身侧空出的床榻,“你上来我就不冷了。”
秦昭轻笑。
他脱了外衣,爬上床,将人搂进怀里:“这样?”
“嗯!”景黎在秦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感觉到对方搂着自己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忍不住笑起来,“你干嘛这么紧张?”
秦昭:“我很紧张?”
“是啊,你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这样。”景黎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不以为意道,“我完全没有不舒服啊,吃好喝好,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你不用这样的。”
“我……”秦昭垂下眼眸,低声道,“抱歉。”
“不用道歉。”景黎在秦昭肩窝蹭了蹭,“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我保证,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绝对马上告诉你,好不好?别担心啦。”
秦昭摸着他的头发,温声应道:“若早知道,不该带你来这里。”
他们这次来府城只是报个名,现在还要害得景黎跟着他舟车劳顿。
“怎么不该带我来了,你不是还要带我在府城好好玩玩嘛?”景黎道,“而且如果我不跟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的存在呢。”
说到这里,景黎顿了下:“说起来,我会生几个呢……”
他隐约知道,在现实中的锦鲤一次能产卵上万粒鱼卵,顺利孵化的少说也能有几百上千条。
他应该……不会生出这么多来吧?
景黎摸着平坦的肚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寒蝉。
秦昭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安抚:“别胡思乱想,而且……就算那样也无妨。”
总归都是他的孩子,他一个也不会舍弃。
“还是不了吧,好不容易手头宽裕点,又要被孩子吃穷了。”景黎小声嘟囔,“不过住持说我出生前就只有一颗鱼卵,说不定我也只会生一只崽出来呢。我是锦鲤嘛,贵精不贵多。”
秦昭噗嗤笑出了声。
还从没见过有谁这样说自己,他家小鱼这思维……还真是不同寻常。
景黎先前还觉得累,这会儿躺下倒是一点也不困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秦昭忽然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以前?”景黎问,“是说在云观寺的事吗?”
自从在云观寺被唤醒了部分记忆之后,景黎就隐隐觉得,当初在云观寺孵化的那条锦鲤就是他。
可他如果真的只是条锦鲤,为什么会去现代生活?
而且似乎由于那时的小锦鲤年纪太小,那些记忆哪怕如今被唤醒了一些,仍然十分模糊,模糊到景黎无法从中获取任何佐证。
景黎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可秦昭好像对这段记忆极其感兴趣,他抚摸着景黎的背心,缓缓问:“一点都不记得么?那位……荣亲王呢?住持说你以前很喜欢他的。”
景黎仰头望向他,眨了眨眼,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人又喝醋了?
“我才没有喜欢那什么荣亲王!”
景黎义正言辞:“这些只是住持的一面之词,不能听信的。而且你也听陈彦安说了,那个什么王爷在民间风评那么差,一定是个长相骇人,心思歹毒的丑八怪,我的眼光怎么可能这么差,绝对不可能的!”
秦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