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板将景黎引进书肆内堂。
这书肆从外面看有些破旧,里头倒是另有乾坤。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连着两层的楼,冬日和煦的阳光从天井洒,将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谈不上富贵,还算温馨。
景黎环视一圈,问:“咦,常老板,你弟弟不在吗?”
“他……他不在。”常老板提起这脸上神有点僵硬,连忙背过身去取茶壶,似乎想以此掩饰什么,“前些日子我托人给他找个活儿,跟着人出去跑商送货,现在不在府城。”
景黎点点头:“这样啊。”
景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常老板的况道一些。
常老板今年四有几,身形消瘦,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衫,眉眼都是常年混迹生意场上的精明。
不过这人一直有娶妻生子,家里就一个亲弟弟,可惜弟弟什么出息,总喜欢混迹烟花巷柳、赌场酒楼,常老板往日少为他操心。
至于记得那人的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每次景黎过来,那人都色眯眯地盯着他。
不在更好。
常老板给景黎倒杯茶:“先生请用茶。”
“常老板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的。”景黎接过茶杯,道。
“先生现在可是大红人,鄙人不敢冒犯。”常老板瞧眼景黎放在桌边的茶点,笑道,“珍味斋的核桃酥?想先生还记得鄙人的喜好。”
常老板的书肆开得这么大,自然不会缺这点茶点钱。不过景黎每次过来都会顺道给他带点礼物,算是一种打好关系的方式。
是放在两年前,景黎肯定不懂这些。
不过这些年景黎跟着秦昭身边,有意学习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现在已经很明白如处理这些。
他不太喜欢,依旧在努力地学。
毕竟,他可不想一直当个只能被秦昭保护的傻鱼。
“常老板不必客气。”景黎不太适应这样的寒暄,忙换话题,指向摊在桌上的那本《梦谈记》,“最近这本书卖得还好吗?”
《梦谈》这本书现在流行的话本完全不同。
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么是精怪妖魔,么是深闺怨侣,再不然就是通篇风月之,不堪入目。
而这本呢,以一位双儿的视角,讲述他夫君相敬如宾、甜蜜恩爱的乡村生活。
在这个双儿不受重视的年,里面的故美好得有些超脱现实,半真半假,似梦非梦,倒是映衬《梦谈》之名。
至于这里头的故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常老板却是不。
“卖得很好。”常老板提起这就止不住笑,如实道,“自从年前再版过后,店里卖得就剩这最后一本。送去其他书肆那些,听说也卖得不错。”
这个场面就连常老板都有想。
当初刚拿《梦谈记》的手稿时,他对这稿子评价其实并不高。这故不算出彩,在这话本戏文盛行的时,可以说是有些平淡普通。
可偏偏笔者笔触细腻、真实,通篇叙娓娓道来,别有一番风味。
常老板难得读这种故,竟一时读得入迷,等将所有手稿读完,天色都已经黑尽。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出版这话本。
这决定多少有几分冲动行,毕竟这稿子不符合流行,笔者更是个无名之辈,能不能卖出去都不一定。
因此,《梦谈》的初版印量很少。
刚开始售卖时,这书的确有多少人问津。
可只读过故的人,都对其赞不绝口。这样口口相传之,竟掀起一阵不大不的热潮,销量直逼市面上最受追捧的那几话本戏文。
常老板开书肆多年,自然不会放过这商机,连忙将话本再版印刷。
现在最初的热潮已经散去,书肆偶尔仍会收读者来信,催促尽快发行第二册。
景黎得意地扬扬唇角,迫不及待问:“那第二册……”
这就是景黎来这里的目的。
可常老板听这话,脸上却稍稍显出为难之色。
他在景黎面前坐,手指意识把玩着面前的茶杯。
常老板在这府城开书肆已经有二多年,形形色色的著者见过不少,像他身旁这位少年这样的,却是独一份。
说是少年或许并不恰当。
对方看上去年纪很,约莫也有二左右,那张脸生得漂亮,叫人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双儿。他身上书卷气不重,目光干净玲珑,神采奕奕,性子也足的单纯。
不像读书人,反倒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少爷。
若非他提前,必然不会相信,那生活气息极其浓厚,笔触细腻温和的新兴话本,竟是出自这人之手。
想这里,常老板无声地叹口气,道:“昭离先生,您文采斐然,能您合作是常某之幸。”
一听他这话,景黎心头微微一跳。
这话他之前听过不少。
这《梦谈记》里的故,原本是他断断续续记录的一些生活琐。府城后,他们经济拮据,景黎这才想将这些故整理出来,成话本,赚点润笔费。
他有名气,的故也不符合潮流,在常老板收他的书稿前,他已经接连被七八家书肆退稿。
而所有退稿的说辞,第一句话总是:“先生文采斐然,能先生合作是鄙人之幸,只可惜……”
……就离谱。
景黎有点沉不住气,等对方说完,打断道:“常老板,你方才还说第一册卖得很好的。”
实上,《梦谈记》的第一册给景黎赚的润笔费并不算多。
他初出茅庐,有人肯收他的稿子已经是撞大运,自然不敢强求太多。《梦谈》第一册的书稿是书肆买断,一共只给景黎五两润笔费。
据景黎所,《梦谈》的初版加再版印量已有近千册,减去成本后每册书能盈利三文,这样算来,常老板在他身上着实赚得不少。
毕竟,可不是每个新人的书都能赚这么多银两。
景黎:“而且先前我们不是都谈好吗,第二册改成你我分成,书稿你很早就已经收去呀。”
第一册的成功是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按理说,若他们继续合作发行第二册,利润只会比第一册更高。这也是常老板动向景黎提出,将书稿改为利润分成的原因。
第二册的书稿景黎早在年前就已经交给常老板,算算时,最近就该发行面市。
这人现在是反悔吗?
这个时投稿用的都是手稿,有什么备份的说法。
景黎最开始也担心过书稿的安全,不过这书肆在府城有点名气,加上有官府监管,景黎才会放心来投稿。
以他们这几个月的相处来看,常老板虽然有些油滑,做生意很有诚信,绝不是那种会临时反悔的人。
他这样,分明是放着现成的买卖不做嘛。
景黎忽然想起方才在外头看见的那些被打包的书册,问:“你搬走?”
“我……”常老板古怪地停顿片刻,叹道,“我实话和您说吧,我母亲孤身一人在老家,年前大病一场,我打算回老家一趟,所以可能关店一段时日。”
景黎眨眨眼。
就因为这?
常老板道:“这话本现在正受追捧,您换个地方发,总比卡在我这儿好。鄙人这也是为先生着想。”
话是这样错。
现在景黎手头已经有一册成书,也有点成绩,倒是不担心投不出稿子。可这个节骨眼换家,价格一定会被一再压低。
怎么想都有继续在这里发行来得划算。
景黎抿抿唇,有些低落:“你去很久吗?”
少年五官生得俊秀漂亮,这样声低语,可怜得叫人心都软来。
常老板瞧着他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叹气。
对这位“昭离先生”,他解不多,心中却已大致有些猜测。
这少年生得这样好看,文笔温婉细腻,多半是个双儿,而且多半已经嫁为人妇。他穿着较为普通,每次过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未透露自己家住方,真实姓名,显然是不希望别人道他的身份。
这样看来,只有一种可能。
这少年出身应当不差,却被嫁给不爱他的丈夫,在夫家不受重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少年如此单纯贵气,却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还需润笔费来贴补生活。
至于少年在书中所的那种生活,在常老板看来,更像是少年一厢愿的幻想。
正因为是幻想,所以少年才以“梦谈”为名。
常老板在转瞬想许多,看向景黎的眼神不由变。
正在想该怎么劝常老板回心转意的景黎:“?”
“也罢,我再帮你最后一次。”常老板重重叹口气,道,“第二册的书稿我已经审阅过,这次咱们直接印两千五百册,你拿三成利润,如?”
景黎愣一。
“两千五百册……三成利润……”景黎声计算。
“共二二两五百文。”常老板道,“按照第一册的销售量,初版印这么多最合适,再多恐怕有风险。”
常老板顿顿,补充道:“若日后卖得好,还可以再加印,都按照三七分成。”
景黎茫然问:“可你不是回老家吗?”
常老板避开景黎视线,快速道:“这我今日午就去办,三日内就能印出第一批成书,来得及。”
见常老板神色不像在说笑,景黎终于松口气:“那太好!”
常老板点点头:“三日后你再来我书肆一趟,我将手稿还给你。”
景黎:“好。”
少年浑然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色,常老板见他这单纯模样,心头不由泛起恻隐之心,将桌上的糕点推回去:“还有,这些糕点你拿回去吃吧,以后不必再破费。”
“啊?”景黎眨眨眼,“不用呀,这些就是买给你的。”
“拿回去吧,就算自己不吃,也可以用来孝敬夫家和公婆。”
景黎更加茫然:“孝敬夫家……”
常老板想起这少年书中的都是丈夫婚后百般宠溺夫人幻想,猜测这人多半不大懂得该如顺从夫婿,遂语重心长道,“这是为人妻妾应当做的。”
常老板不忍伤害少年,隐晦道:“你想想,你出门这么久,回家夫婿一定会过问你的去处。你若说是特意出门为他买糕点,夫婿自然欢喜。”
“他一欢喜呀,不就对你更疼爱吗?”
景黎:“……”
好像是有些道理。
“年轻人啊……”常老板摇头叹息,“记得在夫婿面前多说软话,多哄哄,这样才能让你夫婿更疼你啊……”
景黎被常老板这个万年大光棍教育一通夫妻之道,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恍惚地拎着糕点离开书肆。
他这趟的确出来得太久,他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站在门边朝外张望。
不是秦昭还能是谁。
景黎心头瞬来火气,等秦昭过来抱他,恼道:“你怎么站在外头吹风?”
秦昭脚步一顿,无奈道:“我就想看看你回来,刚出来片刻,不信你问阿七。”
景黎自然是不信的。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可以随便被人忽悠的鱼。
景黎还想秦昭理论,忽然想起方才常老板教训的话,声音软来:“那你……你次不许这样。”
“好。”秦昭笑起来,顺手接过景黎手中的东西,“买什么?”
景黎“唔”一声:“核桃糕。”
声补充:“特意给你买的。”
“当真?”秦昭眉梢微挑。
景黎神认真:“真的。”
“好吧,你说真的就是真的。”秦昭牵起景黎的手往里走,笑容却收敛起来,“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贿赂我也用,午饭前不许吃糕点,省得你不好好吃饭。”
景黎:“……”
会更加疼爱他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