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季知非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站桌边的顾长洲,迟缓空白的大脑才逐渐明白了现的局势。
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这位秦先生显然不是他预想中的穷酸生,相反,他地位很高,高到江陵织造纺的顾长洲都只能随侍侧。
这究竟是什人?!!
季知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嘶哑:“你……你是什人?”
秦昭合上面前的本,视线那素雅简单的封皮上一扫而过,嘴角扬浅浅笑意。
“这重要吗?”
这重要,但对季知非来说,又不那重要。
为论秦昭真身份如何,顾长洲是他的人,这显而易见。而季知非这次踢到了铁板,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季知非脑中飞速运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季家江陵府的地位比不上顾家,但也不是旁人能随意动摇的。何况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个小小的铺,顾长洲总不至于为这点事季家撕破脸。
先前是他想得简单,但既然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认个错,低个头,又能如何?
审时度势,是季知非这些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很快想清了利弊,闭了闭眼,睁眼时已平静了许多:“秦先生,是下有眼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下这一回。”
他弯下腰,朝秦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头顶传来对方的回答:“好啊。”
季知非心头暗喜,迫不及待抬头,却听见对方又道:“那你现便去衙门,承认是你买.凶.杀.人罢。”
开什玩笑???
“秦先生是与下说笑吗?”季知非勉强笑了笑,道,“什买.凶.杀.人,没做过的事让下如何去认?”
秦昭只低头品茶,并不回答。
季知非又看向站他身旁的顾长洲,哀求道:“顾伯伯,您帮小侄说句话吧!小侄怎敢做出买.凶.杀.人的事,这绝不能的!”
顾长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开视线。
“妨,若季子不想去,那便不去吧。”秦昭抬眼看向他,“我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秦昭平静道:“明日天一亮,季家府城所有产业都会有人接手。而季家所有人,我希望能尽数从江陵消失,也不要踏足此地。”
“你——!”
季知非脸色勃然大变。
这哪里是机会,分明就是威胁。
要是去衙门承认自己买.凶.杀.人,季知非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锒铛下狱,甚至还会被按律处死。但若他不愿意,他就要付出让季家倾家荡产的代价。
这人……这人真的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是间小小的肆!
季知非就连那点勉强的笑意都装不出来了,他深深换了口气,沉声道:“看来秦先生是认定那些事是下做的了?……你有证据吗?”
不能有证据。
季知非找来的人手脚很干净,黑市干这种勾当的杀手,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不会这轻易被抓到。
况且,如官府查到证据,以知府大人的性子,早就派人去他季家抓人了。
怎能这风平浪静?
想到这里,季知非稍稍放心下来,又道:“你用季家威胁我认罪,就不怕我去官府状告你蓄意诬陷?”
“季知非!”顾长洲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要是还想活命,就按秦先生说的做。”
“是他先不给我活路!”季知非只觉得浑身气血都冲上大脑,喝道,“不过是间小小的肆,顾伯伯,我爹这些年为你鞠躬尽瘁,难道还比不上一间铺子吗?!”
“混账!”
顾长洲一脚踢季知非胸口,将人踢倒地:“我告诉你,若不是看你爹的面子上,从你招惹了秦夫人开始,你这条小命就该不保了!”
季知非怔原地。
“长洲,冷静一点。”秦昭放下茶盏,低头注视着跌坐地的季知非,“你猜对了,我的确没有证据。”
“正为如此,我才愿意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你季家上下共三十口人,你若不希望他们全都死于非命,我劝你照我说的做。”
“你凭什……你凭什……”季知非脸色苍白,嘴唇颤了颤,“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昭淡淡问:“你设计夺取商铺,买凶杀害辜的时候,想到过王法吗?”
季知非没有回答。
他一直认为自己所所为只不过是为了间小小的店铺,从没想过他其也是杀害了一条人命,断送了一个家庭。
这个世道,人命是何其低贱之物,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季知非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嗡鸣响,他看见有一道身影走到他面前,将他扶来。
“知非,听顾伯伯一言。”顾长洲道,“去官府自首,承认自己的所所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季家安稳。”
季知非怔怔地望着顾长洲。
他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恐吓或威慑之意,是没有,顾长洲的眼神只有悲悯而奈。
这间屋子里,他已不是那个以掌握季家生死的人,甚至也没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原谅他。
季知非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将视线缓缓移向桌案后方的男人。恍惚间,竟然又问出了方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你究竟是什人……”
“这重要吗?”
男人注视着他,神情依旧平沉静。从季知非进屋到现,那张略显苍白病弱的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伏。他就这平静地抛出了两条路,却生生断送了季知非的一切。
事已至此,这个答案显得更加不重要了。
季知非只觉浑身的气力这一刻尽数瓦解,他攀着顾长洲才勉强站稳,颤声道:“明天一早,我会去衙门自首。”
顾长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秦昭点点头:“好,你以走了。”
季知非恍惚一下:“就、就这样?”
“嗯,就这样。”秦昭道,“今日的事,希望季子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顾长洲将季知非送出房,目送对方踉跄离去的身影,叹息着摇摇头。他合上房门,回到内室,秦昭饮完最后一口茶,问:“这样你满意了?”
顾长洲向他行了个大礼:“多谢秦先生。”
顾长洲与季知非的父亲是多年老友,二人上下属多年,有些情谊。秦昭是念及这份情谊,才答应顾长洲放季家一条生路。
否则,就凭季知非这些时日的所所为,结局会比现惨烈百倍。
让季知非去官府自首,还常老板清白,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
“只是……”顾长洲又有些迟疑,“当真让季知非就这走了?万一他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派人守着罢。”秦昭淡淡道,“他若乱说一个字,就割了他的舌头。若临阵脱逃,就斩去他一条腿。这件事交给你办,我放心。”
顾长洲:“……是。”
秦昭身,走到他身边,又道:“还有,关于我夫郎与季知非的恩怨,我不希望府城有任何风言风语,你知道该怎办。”
顾长洲颔首:“秦先生放心,我已点过了。”
“很好。”秦昭将方才一直翻看的籍递给顾长洲,笑了笑,“这本写得不错,送你了。”
说完,转身推门而出。
顾长洲独自站房门前,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背心已出了一层冷汗。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低头看向手中那本。
——《梦谈小记·第二册》
顾长洲:“……”
秦昭裹着长袄走出顾府。
夜风微凉,秦昭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一眼便看见等顾府门口的那辆马车。
马车里亮着烛灯,昏黄的灯光车帘上映出一道模糊而温暖的影子,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着了。守马车旁的顾府家丁看见秦昭出来,连忙迎上来:“秦先生——”
“嘘。”秦昭抬手按唇边,示意他小声些。
家丁点点头,低声感慨:“秦先生待夫人真是好了。”
秦昭敛下眼眸,藏眼底一点温笑意,道:“走吧。”
家丁扶他上了马车。
马车内被炭火盆烘得温暖,景黎缩角落,小小的蜷成一团,睡得正熟。
秦昭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来。
以秦昭的性子,今天的事情,其本以有更加安全,也更加彻底的解决方法。
季知非冒犯了他不该冒犯的人,哪怕是拿命来偿还,也是理所应当。
他没有选择那样做。
这自然不是为秦昭心软,更不是为顾长洲的求情。
他会那样做,只是觉得这应该是他家小夫郎最希望看到的结。
他的小夫郎那善良,为了个毫关联的陌生人,都能愧疚得掉几滴眼泪。
若他当真以暴制暴,景黎多半不会开心。
秦昭垂眸看着那张漂亮的睡颜,忽然觉得有些担忧。
他又开始担心小夫郎万一知道他身份后会何反应了。
知道他曾也是那种人,他会害怕吗?
会厌恶吗?
该怎办呢……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前摄政王,面对这单纯害的少年时,却显得那如履薄冰。
“唔……”马车开始缓缓前行,景黎脑袋一晃,迷迷糊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困得有些睁不开,“到家了吗?”
秦昭低头,对方微微开合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快了,困就继续睡。”
“不困,我马上就醒了。”景黎闭着眼睛往秦昭怀里蹭,双手摩挲片刻,准确误地找到了秦昭冰凉的双手,放进掌心暖着,“好凉啊,回去记得让阿七给你熬点姜汤喝。”
“好。”
小夫郎浑身都马车上烘热了,像个小暖炉似的,又软又暖。
“顾老爷答应了吗?”
“什?”
“涨价呀。”景黎问,“不然你们聊这久,聊了什?”
秦昭恍然。
这小家伙还以为他是找顾老板谈酬劳去了。
“答应了。”秦昭信口胡说,“每月涨到二十五两,还免费送点心。”
“后面这条是你要求加的吧。”景黎脑袋埋秦昭怀里,咯咯笑着,“不过顾府的点心真好吃啊,回家让小鱼崽也吃点,他肯定喜欢。”
“他要是也喜欢,你不担心被他抢光了?”
“这是什话。”景黎不满意了,“我是会儿子抢点心的人吗?”
“嗯,你不是,我才是。”秦昭毫原则地哄着。
景黎“哼”了一声,懒得与他计较。
马车安静地驶入夜色中,秦昭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头发,声地叹了口气。
他这小夫郎啊,整天脑子里不是吃就是钱,反倒显得他担心的那些有点杞人忧天。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唉。